“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而在这苏北穷乡僻壤的小村子里,人逢劳苦困倦,叫天地而不灵;遇病痛忧伤,呼父母而不应。只能把对人生飘渺运势的把握不定、对祸难疾病的恐惧担忧,转而求于算命先生,从而得到心灵上的宽慰和疏解。
身世玄幻的算命先生自然便成为民间劳苦大众的灵魂摆渡人,那些走投无路的人、满怀郁结的人、祈求福运的人纷至沓来。通常家中男人不会去管这筐子闲事,清一色良家妇女贤内助,在此时肩负起一家子命运的重责,作为代表出席算命这一隆重盛事。她们借着嚼舌根话家常的由头,在街头巷尾偷摸摸的拉人入伙结了伴,再四下打听打听周围村镇里哪村哪坊有哪位活神仙,把方位摸清了便一起出发了。
她们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天,一面逢人问就说去邻村赶集买肉吃,一面带着使命跨上破电动车,七拐八拐摸到算命家去,摇摇命钱,看看面相,拜拜菩萨,烧几根香。然后听算命的神神叨叨几句,便是给阴郁的人生指明了方向。自此解了心结,梗在喉咙的石头落肚,吃好喝好,再睡个好觉,一切柳暗花明。
十三四岁,母亲为向菩萨求愿,保佑我学业有成,命途坦荡,骑车悠悠的带着我穿过好多陌生村庄,最后领我进了一间烟气缭绕的小房子。房内住着一位高人,坊间传说他神机妙算,曾得道于花果山上,仙人附体,说的话那是句句箴言。每年除了在民间替人算命解难,还要只身一人到花果山上住上一段时日,以便仙人魂归故里,修身养性,提高道行。
屋内长方桌贴着北墙,菩萨端坐其上,坐北朝南。我按照女徒弟的吩咐乖乖跪在桌前垫子上,手执三炷香,举香过头,俯首而拜。三炷香,三叩首,保福寿平安,保学业有成。女徒弟分明提前说了,举得越高,头磕的越响,这往后的命啊才会越好。而我却一时疏忽,拜的幅度不够大,没有得到女徒弟的赞赏。显然我的表现被同行的小姨比了下去,一举一动又都被菩萨看在眼里了,这让我相信,往后我的日子,便要过的不如小姨了。
拜完菩萨吃完供果回家后,母亲按嘱托用红绳将七枚泛了青的铜钱编织起来,长长一串。白天将它挂在脖子上,藏在领子里,吸纳日光精气注入体内,挡煞辟邪;晚上捋下来挂在门闩上,让神灵休憩养精蓄锐。戴满七天,功德圆满,神来佑我,鬼不缠我。
成年后的人生乱成麻,我也慢慢失去了对鬼神的敬畏。如果真有神佑,神为何不尽忠职守,好事做到底,反倒半途而废,扔下我不管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玉佛也就在抽屉角落落了灰,没了以前终年油汗浸渍的光泽,黯淡了下去。再往后便对那些佛祖菩萨地狱恶鬼人间飘荡的魂灵全都不信了,自以为科学思想武装了我,倒不如说是被坎坷绊了太多只能相信自己了。
现在想来,这一切神乎其神,又愚昧至极。当初被民间蠢人骗走的一大把铜钱真是可惜,又是修炼成仙,又是手持拂尘,又是我佛慈悲,实实在在的宗教届折衷主义。左传道,右念佛,把村民骗的团团转,欺世惑众却赚的金银满钵。幸是我受了十几年封建思想的戕害,如今终于跳脱出来。
命由我,何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