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此地空余的头像

此地空余

网站用户

小说
202310/08
分享

凝碧池

(一)西出阳关无故人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只是回头看向了那座城池,这人就不知何故地呆站在原地了。他回望的那座城作为笔者是不知道该如何贴切形容的,但一个“大”字或许能彰显其特点,已然走出延兴门大概十里开外,依旧能看出那城的轮廓,之中燃起的大火虽然不能看到了,但直上九天的黑烟如最亮眼的信标一样,告诉着你那里是此次苦行的起点——长安。

如此向东而行已经走了很久了,那太阳也西斜多时。看着看着就感慨起来,为何这日头竟然如此之大,赤红的它作为长安的后景,又让早就流尽了的眼泪起复湿润之意,当年的边境之行所创作的诗歌,竟在今日今时能用在长安身上,抬起手来遮盖住了夕阳,食指与大拇指微微弯曲,好像只有小孩子才会做这样幼稚的行为——他捏起了长安。但有比他过分的,一张黑脸从右侧慢慢侵吞着视野里的一切,先是那太阳的一角,再是中心的长安糊影,幸好还露出着一角余晖。呆滞的眼神恢复了光彩,却又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军户,就见对方扬起了马鞭又奋力抽下,一道血印霎时就出现在他的里衣之上,里衣洁白如雪,这时又添了一些景色,腊梅红得透彻。

“却是个连衣物都来不及穿的怂货”

那军汉眼神满是轻蔑与厌恶,看着疼痛得满地打滚的人,哈哈大笑起来,又扬起了马鞭,直指那日暮。

“加快行军速度,若有拖慢者,鞭死”

说罢不再看地上打滚的里衣人士,翻身上马而去。这一幕在队伍里随处可见,到处都是鞭挞声与哭喊声,他就是沿着队伍而走的,战马疾驰,留下的有土灰、嗤笑还有马鞭划破空气的声音,这队伍很长,长得头尾互不相见,但这个位置比较靠中,前面可以看到乌泱泱的人马远至东边七八里外的一个坡头,再前就被地平线挡住了。后面要是细看,那就是大唐都城长安的东三门——延兴门、春明门、通化门都在吐露着人头,而后汇聚成一团再化作一条直线,延续到此。为何能看得这么清楚,因为这长安城周围的树木都被焚烧掉了,一棵也没有留下,城里城外都是如此!安禄山就是要一拳狠狠地打在长安的腹部正中,要将这座整个大唐最好的城池里所有的东西都接收再运往东边,至于长安是否吐出了苦胆汁水他是一点不在乎的,反正在当今圣上连夜奔赴剑南时就已经在长安的四个角落各点起了一把大火,留下的东西本就不多了,现在就是要好好地、统统地拿走一切还剩下的东西,不能浪费一点,这是自进入潼关以来河北军镇上上下下所接到的唯一命令。这些东西都是李隆基不要的,有他拿不走的兴庆宫,还有大多数的贵胄与这满城的百姓。

皇帝是晚上走的,叛军是早上到的,就是那样的寸。是夜,万户皆寂,但大多数府宅的灯火依旧通明,还在云朵里的月亮此时也在思索着如今的战事,想着何时离开长安的这片天空。

某宅深处,睁开眼睛看着空无一物的房间:仅剩的茶案与茶具看得出这间房的主人是多么的无趣,一个长约三寸的佛像也被保留在房间中,没有供品,就是一炉青香,还有被磨破的蒲团。妻子在生产时走了,偌大一个府邸主人家就只有自己一人,这么多年上朝参政,老是一副闭眼入定的样子,实则在袖口里狠狠地摩梭着佛珠,下朝了就把自己关到房间里吃斋念佛,说来甚是讽刺,自己这番模样被张相不知说了几次,那眼中的恨铁不成钢与关怀让自己难过了很久,也想过重振旗鼓,但自从张相被降为都督府长史后他就彻底丢了这份儿心,李林甫什么都没干,皇帝替他把什么都干了,他知道当今圣人已经听不进去别人说的话了,就踏踏实实地、安安静静地每天上下朝好了,但就是这样一副烂样子,却在这几年一路升迁,从补阙到都御史再到员外郎,如今的给事中更是权力滔天,但一个在朝堂中一言不发的人竟然被任命为言官中的监察御史,慈悲我佛!这天到底是这么了?

叹归叹,他心中自然有一杆称,违诏的行为做出来就是自寻死路,默默地换了给事中的官服,又是一言不发地站在殿柱旁边,打起了小盹,尽量放低姿态去隐藏自己的存在,清心寡欲是他这么多年经营出来的招牌,不能坏也坏不得,就是那快被磨出火星子的串珠愤愤地咒骂此人虚伪至极,他此时已经不得不睁开眼睛了,边令诚今天回朝复命了,带着两个人头——本应该镇守在长安门户潼关的高仙芝和封常清。根本不想再看一眼那正在叙说此次一行多么艰辛却行不辱命的谄媚小人,现在他脑子里根本就是一团乱麻,皇帝不知道安禄山已经要到潼关了吗?为什么要此时做这临阵斩将的“壮举”?难道是因为安禄山是胡人将领就不信任同为外族的高仙芝了吗?这是最有可能的答案了,但也过于有些因噎废食吧。渐渐有了些靠谱的想法,可下一瞬间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就直接掀翻了他用以思索的沙盘。

“急诏哥舒翰入朝,代替高仙芝镇守潼关,朕就不信,偌大个朝堂就没有能打的!”

那浑厚的声音仿佛出现在九霄云外,是那么的庄严,那么的神圣,那么的急切,那么的……不知所谓!皇帝啊,您在说什么啊,那哥舒翰本就年事已高,又重病在家疗养将近一年了,当朝的各位聊起他的时候已经满是唏嘘,然后就兴致勃勃地猜测起他家何时会办白事给消息。现在让这位喝口水都漏多半勺的哥舒翰接替高、封,去对付把那正当壮年的二人都能逼入关西的河北军?皇帝啊,该从盛世的梦里醒来了吧!也是几年来入定久了,还真如泥封的菩萨般一时全身都不好动弹,但满朝上下已然是吵翻了,不清醒的还有人直挺挺地指着杨相开始咒骂。

金瓜武士见诸位大臣满腔热血翻涌得属实难受,就帮忙处理了一下,如今正顺着殿外的台阶一级级地在清理,皇帝的命令很是通达,已经把俩位站出来阐述当下情形的“佞臣”金瓜击顶了,那位蔑视朝堂法度、顶撞宰相的“逆贼”更是直接被拖了出去,具体怎么处理就不知道了。这下大家都冷静了下来,乖乖地听候着这位带来开元盛世、比肩本朝太宗的明君的下一步指令,是啊,只要这位绝顶聪明的皇帝还在长安,还敢在长安,那大家就不用怕,大家安心地如此想着。

皇帝跑了。

这个消息如瘟疫一般传播在各个坊间,早起的鸟儿没有虫子吃,却看到了整个长安乱作一团的样子,有灭火的,有争抢的,有哭闹的,又因一人而止啼:听说安禄山到了,河北军已经到了长安城外十里。下一刻时间继续流动,就好似凉水滴进了鼎沸的热油锅,“跑”这个字没有人说,但都在深刻履行着它,拖家带口的就狠狠抽打着驽马,恨其不能日行千里,孤家寡人的就略显自在了,收拾好金银细软就可以纵马离去。但到了城门处,才发现已然拥堵至极,人群发出最为绝望和愤恨地叫声。

“开城门啊!反贼都快打过来了!为何不开城门啊!”

“放我出去!”

自东方升起的太阳如今正好照耀在城头上,一个身姿出现在众人眼前,那不阴不阳的声线说着最让人踏实心安的话语。

“诸位请回吧,如今哥舒翰将军传来捷报,于潼关大胜叛军,圣人正在宫中畅饮,并无什么叛军将临之说,现在就是盛世太平的时刻,妄传谣言者杀无赦!”

“既然战事将平,为何不敢开城门!”

还是会有人大胆质疑,但权威永远是权威。

“如今潼关战事才平,现在打开城门若混进细作怎么办,这罪名你能承担吗,你承担得起吗!还是说……你就是细作的内应?”

话音逐渐转为玩味,回馈的就是求饶了。

话语不算大声,但城门前的基本都听到了,而每个人听到的反应又都是不一样,大多数都是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有部分人在思索后悄悄派遣家奴将金银送上了城墙,在没人在意的时候,长安城的几座大门悄然打开了几次,各个方向都有着车马的辙痕蹄印。

到了日中的时候,有消息说皇帝确实跑了,这是河北军告诉长安城里所有人的,因为没有俘虏到皇帝。边令诚也可以作证,是高力士在陪伴皇帝离开时亲自将城门钥匙给的他,他可以拍着胸脯向所有人打保票,但他没有那个义务也不屑于向城里人诉说实情,有聪明的已经走了,金银可以作证。他只要确保安禄山信他就行,这能保证他自己的生命,哦不,当他给河北军打开城门的时候就已经性命无忧了,现在应该是加官进爵的时候,但看着如今的样子还是要思考一下是否还要留在长安。因为安禄山没有理会自己这个给予他进入长安最大帮助的人,而是正满目喜悦地看着手中的名单,皇帝陛下给他留下的东西真的太多了,不仅有皇宫里除去杨贵妃外的佳丽三千,还有这满城的文武大臣,人才济济啊,你看,这个叫王维就很有名气嘛……

但安禄山不清楚的是,他点名的才子被带走的方式很是潦草,仅着里衣就被军队裹挟而去了,还受了皮鞭,如今正半死不活的被马车运送着。

“王补阙,再一杯满饮之啊!”

“是极!是极!”

这是谁的声音,听得好生熟悉,却想不出是哪位了

“是在下孟浪了,不是阁下是?”

“哈哈哈哈哈,摩诘兄倒是不认识某的姓名了,好生失礼,该罚该罚!”

“张颠,你好意思说补阙的不是,快快放手,莫伤了王补阙的眼睛!”

“好个苏晋,也罢,摩诘兄,好好看看某家是谁?”

那自然就清楚了,是张旭这个登徒子,就是好几年没见,现在却跟自己淘气了起来。君子自然是会些拳脚的,以防小人嘛。一个飞拳过去就给那人打得哭出了声,不对,我怎么在躺着,怎么浑身疼痛,怎么会闭着眼,对,我得睁眼了。

但睁开了眼顿时就后悔起来,一个逐渐变大的拳头出现在了眼前,当面部的疼痛来袭的时候王维不禁会想着如果不睁眼会不会就不存在这一拳。

“好你个王摩诘,我等救人虽说不图你回报什么,却不曾想你会恩将仇报!”

“误会,误会,我当是旧友打趣,就……”

“哦,和你当朋友就得动不动上拳头是吧,亏得你还有诗佛之名,今日看来纯是沽名钓誉!”

“雷兄莫要如此,确实是在下孟浪了。”

一个趣景给这浩荡的东行队伍增添了些色彩,简单而言就是王维挨抽了,王维被疼晕了,王维被救了,王维做梦了,王维给了救命恩人一拳,王维被救命恩人一拳打醒了,周围的人看着一个抱臂而坐的男子一副扭头嘟嘴的模样,就是不看一旁苦苦哀求、期望原谅的王维,都乐出了声,但又按下声音,那纵马巡逻的河北贼扬起鞭子来是真说打就打啊。

“好啦,摩诘兄,跟你玩闹罢了,想你我二人已经多年未见,就故意耍耍你,我雷海清最是心胸大度,怎么能为难你这位故人呢哈哈哈!”

那人见得时候差不多了,也就喜笑颜开地转过了头,对着王维一顿寒暄。

王维也愕然于这人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快,随即苦笑着。

“你我也近五年未见了,上次还是在岐王宅中,那日一别,却不想再见竟在乱军之中,真是……”

“摩诘兄,世事无常嘛,往好了想一想,你我都还活着不是……就是不知除你我外,有几位故人还苟活在世……。”

是啊,这长安家中虽然就剩自己一个人,但还有三个弟弟在外做官,尤其是夏卿,他还在河东,自去年战事开启家书就断了,也不知他如今是生是……哎,慈悲我佛!

王维的痛苦大家都能感受到,是共情,因为都处于如今这个时刻,家家都有着自己的牵挂,但雷海清似乎没有,抱起了他最最心爱的琵琶,大概地调了调弦丝,就弹拨了起来,众人掩面悄然拭去了泪水,抬眼看着马车上的雷海清,这旋律是熟悉的,猜测着就听他唱了起来:

“渭城朝雨浥轻尘”

众人看着将落不落的夕阳,感受着从被焚毁的关中树林中飘出的淡淡苍烟和沙尘,有些不解地看向那位持琵琶者。

“客舍青青柳色新”

哪还有柳树啊,灞水旁你一枝我一枝栽种出来的密林已经被当成修灶劳军的柴火了。

“劝君更尽一杯酒”

一杯酒?现在就连喝水都是奢望了,

“蜜水也行啊……”不知道谁将心中所想念叨了出来,

“还蜜水?血水你要不要啊!”有好事的自是怼了回去,只不过这不是袁术旧事的典故吗,现在听到真是颇感有趣,不由得都笑了出来,拿水在喝的也只觉得这水囊中讽刺的气息直接溢了出来。

“西出阳关无故人”

众人沉默了,笑声慢慢笑了,就是低着头,互不相看。

“遄行遄行,长途越度关津”

大家都看向王维,王维也呆滞了,心说雷海清你在干什么,如今这样的情景你还要唱此送别的歌曲,就是不知此后是送别还是诀别了……

“历苦辛,历苦辛,历历苦辛,宜自珍,宜自珍”

半响,雷海清终于一曲终了,好似是细细回味着,良久他才睁开了眼,却见到大家都愤愤地看着他,只是一笑,从怀中拿出了手帕。

“诸位,请擦擦眼泪吧!”

(二)径转回银烛

这队伍浩荡地走了几天几夜,所幸马车本就是用来照顾这些被钦点过名字的人的,这才让这一撮人能活着走到洛阳。这时没有人能再说一句话了,干裂的嘴唇,被刀割般的嗓子,还有目睹了潼关战场,让所有人都没了说话的能力,身心俱疲!

王维上次来神都还是很久之前了,他不喜欢繁华嘈杂的地方,长安与辋川是他固定来回的路线,其实若非做官,这长安他也不愿意多待片刻,因为那片土地不打灯笼不容易找到道,黑,太黑了。但如今这个毫无生气的洛阳更是不得他喜欢,作为神都东京的它现在已经成了一座军城,到处都是兵卒,粗鲁的军队可不管这个那个的,寺庙被拿来驻军,荷池被拿来取水,烧枯长安树木的大火早就已经给洛阳进行了洗礼,光溜溜的菩提寺让王维颇感生疏,这里是……菩提寺?大殿里的佛陀被搬了个干净,就剩中央的大佛一尊,但佛头、佛臂还有金身也都被掠走了,慈悲我佛!也不顾那蒲团何处去了,奋力地一拜只叫自己额头都出了血印,一同被关押于此的人忙扶起了王维,雷海清更是大叫糊涂,将一路上包裹琵琶的丝包大力扯了一块下来,捂住了王维还在流血的头,不知是撞懵了还是失血过多,昏昏沉沉地,王维又睡了过去。

“……您来得属实不巧,王维他一路颠簸染上了风寒,正在偏殿里修养,今天一天就几次惊厥,这旨怕是接不了……”微微转醒的王维只听得窗外有声音传来,似乎是雷海清的声音,在说什么接旨,是皇帝回来了吗,为什么说我不能接旨,我能接!

“咳,雷兄,你在说什么,我,咳咳咳,我能接旨!”

一句话说完似乎是用尽了力气,王维的脸色直接变得刷白,同样变白的还有在外阻拦“天使”的雷海清,而一脸焦急的“天使”却似乎如听到了天籁般,瞥了眼呆滞的雷海清,绕过了他直直进了大殿。

“哎呦,王给事中啊,您怎么在这啊,可让咱一顿好找啊!”

“咳咳,我身体不适,让大监久等……”

最后一个“了”字王维是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了来的天使的面容,这,这不是袁思艺吗!天宝十四载曾设立内侍省,有内侍监两名,官阶正三品,由高力士、袁思艺分别担任。但在高力士侍奉皇帝逃往蜀地前,袁思艺早不在长安,已经跑去投靠安禄山了!真是走得比高力士还早,做得比边令诚还绝。现在看到袁思艺,就意味着他带来的“圣旨”是……

“咳咳咳咳咳咳!”

王维咳得更厉害了,雷海清飞快得跑了进来,舀了一勺水靠近王维嘴边,只是一口水也没喝到,都被咳嗽吹飞了出去,袁思艺捂着口鼻一脸阴翳地看着一切,见到王维咳嗽声渐小,就飞快地说着来意。

“咱看王给事中确实也是身体欠佳,就长话短说了,如今尔等都已经是李隆基舍弃不要的东西,也碰巧被我大燕皇帝看重,性命安危与否自不是问题。但道理我想各位也都懂,那受君恩就得回报上君不是?我大燕皇帝特别嘱咐了,王给事中依旧还是王给事中,官职暂且不变,就等您身体好咯,到时候我大燕皇帝自是会重用您的。”说罢袁思艺就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但袖口边的手指一直相互摩梭着,其含义不言而喻,但都是被裹挟而来,哪里还有能用来行方便的金银啊,王维只觉得又是一阵头昏脑胀,但还是强撑着对雷海清悄声说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所在,随后就又不省人事了。

玉佩是故去的爱妻雯娘曾经送与自己的,贴身保存了不知道多少年了,想着如今的情形那恩爱之物却沦落于奸宦之手,不由得心中大叫妻子的名字,一口郁闷的黑血如箭矢般飞射了出去,甚是吓人但也让王维好受了许多,迷迷糊糊地又转醒了过来。睁眼就看到雷海清坐在床榻边看着自己,手中还端着一碗热汤。看着王维死死地盯着自己手里这碗汤水,雷海清撇了撇嘴。

“醒了就折腾人是吧,这碗是我的,我再给你盛。”

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王维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抢走了那碗热汤,呼了呼热气,便大口喝了,只觉得一时间一道热流自口腔到腹中留下一条痕迹,眼泪也被烫了出来。

手中的碗又被抢了回去,雷海清急促地呼吸着,看着眼前这个颓然的王维,狠狠地将碗摔在了地上,指着床上的那摊烂肉。

“你不要命了你!”

“我,我此时不死,也活不多久了,呜,受了伪命就是逆贼了,我如今呜呜……”

雷海清知道王维此刻的想法,虽然还是给事中,但大唐的给事中是官职,大燕的给事中就是催命符了,自己在外左右推脱就是想能缓一时缓一时,但谁想到睡懵了的王维竟能自己叫来袁思艺,如今受了伪职,等到时候秋后算账就只能给他焚香烧纸了。想罢,雷海清也是丢了最后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雷兄,某也就如此了,家中妻……妻子早年就离,离我而去,兄弟四人也离散在这乱世之中,我早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了,受了伪职也无所谓了,刚才是我担心自己晚年失节一时想不开才痛哭流涕,就是委屈了你,看我这么一个烂人发疯……”

王维肿胀的嘴说话不是很方便利索,说一句话更是能疼半天,但他还是坚持说了一长串的话,更是越说越流利。

“确实,你今天一天给我的惊吓确实是多,还吞了我的晚饭,老实呆着吧您,等我饭后再细说。”

说来也怪,在几天前这二位也不能说是云泥之别吧,但多少也是上下级分明,现在却是官大的王维委屈地坐在床榻上,连大口呼吸也不敢,那官小的雷海清则潇洒地踩着锅台,吸溜着热汤。乱世,就是礼崩乐坏啊。

“你是天下闻名的“诗佛”王维你怕个屁啊,你看我,我只是个太乐署监,说白了就是乐工头子,你这活命到最后的机会比我大多了不是?”

见王维不说话,雷海清又喝了口热汤。

“我知道你在乎的是名节,此时的名节关乎后面是否能活命,你是大唐的忠臣,我也是啊!可现在活命才是最要紧的,你没看今天那袁思艺的德性,我是好话说尽了也不管用,要不是你王维的大名,几个我都不够他砍的。”

这雷海清一顿饭吃得是到处都是,那脖领子也有热汤,好生一件衣服被汤水染得是不干不净的,但他也不在意,还在给王维开导着。

这时就听到外面有人来了,是随行的一个乐工,见王维醒了就行了个礼,之后就小声跟雷海清说着什么,不一会又离去了。

看着王维疑惑的表情,雷海清咧了咧嘴。

“说了下后天的安排。”

“呵呵,现在太乐署还有歌舞安排?”

王维嗤笑着,但也动了嘴里的水泡,

“有,安禄山要求的,后天,凝碧池。”

“……”

王维眼睛睁得大大地,仿佛要将眼睛瞪出来,颤抖着抬起手,指着雷海清。

“这,这就是大唐的忠臣需要做的事情吗!”雷海清默默不语。

“那我,我是不是,是不是也得给安禄山写诗赞颂啊!你说啊!”

王维枯干的身躯里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飞扑向雷海清,雷海清一惊却是不敢躲,他还是乐工时,当时官居太乐丞的王维告诉了他们这些身份最为低下的官奴们许多的知识、道理,是最把他们当人看的官员。他这一路走来,从官奴到太乐署小吏再到吏监,虽然不奢求成为官员,但也渴望着能和他同朝为官。他一直将王维看作良师益友,五年前在岐王府中负责奏乐的自己再次见到王维时,也根本不期望对方认出自己,但王维确实一脸惊讶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随后将他引荐给了许多名人,更是收获了大乐家李龟年的友情,但云泥之别确实是有的,相聚是不常有的偶然,五年里再也没有看到王维出现在任何烟花酒水之地,就算惊喜地见到了杜甫,问询过后也被告知早早不曾见过了。现在再相见,这被世道磨平一切念想的王维,还是当年仁爱向上的王摩诘吗!

再瘦小的人飞扑过来也叫人受不了,雷海清更是被撞了个满怀,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还是支撑起了王维。

“您有您的活法,我有我的活法,我给自己找的活路就是给安禄山奏乐,您发发慈悲,给我留条活路行吗!是,我说我是大唐的忠臣不假,但我也得活着才能忠于它老人家不是,我现在都要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上赶着给我大唐殉葬啊!不能够!还有,您记住,大唐它,它还没死呢!”雷海清眼泪鼻涕一把抓地抹在衣服上,眼神通红地看着王维。

是啊,大唐还没死呢。听边令诚说皇帝在离开时是被袁思艺和高力士撑着才出的宫,但走到通化门边上的时候就一脚踹开了袁思艺,强撑着自己走出了长安城,一边走还一边叫着:朕还是皇帝,可笑的是他身后面就是亲自下令点燃的兴庆坊。故事是真是假王维就不在意了,毕竟袁思艺那时候肯定走得比李隆基早,怎么可能还被他踹呢,都跑到河北了还能给他一脚啊?但这个故事还是深深地刺激着王维,是啊,皇帝还是皇帝,他还没死呢,能带来盛世的皇帝没死,大唐怎么能死呢?活着就行,活着就能看到大唐的军队从西边来,来接我们回家,到时候我说明了情况,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对,就这样……可雷海清,他怎么办,当众给安禄山奏乐,这跟直接歌功颂德有什么区别!到时候他不死也得死了。

“那你怎么办!”王维哑着嗓子,死死地盯着雷海清的眸子。

“您还是那么操心,在太乐署的时候就是,现在了也还是,不劳您操心,我无所谓了,就准备着给安禄山好好奏乐了,等我大唐的官兵来的时候,就顺着这,这,来那么一下,我也算是报国有路了!”雷海清比划着自己的脖子,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让王维恨得是牙根痒痒,也不知道见多识广如恩师张相,他老人家有没有见过如此的滚刀肉!

“你要自污?”

“我?我要自污?哈哈哈,好叫您得知,我无需自污,就是芝麻大小的一个小官,为什么要自污,我从开始就一直在和您说,我是为了活命,怎么您就听不懂呢!倒是您,为了保险,我建议您还是写下几首诗歌,骂一骂安禄山,表一表忠心,到时候他们也不会多为难您了。”雷海清扶着王维到床榻边坐下,神神秘秘地说。

“忠心是用来表的吗!我一字不写,一字不写!”王维拍着床榻。

雷海清奇怪地看着王维,一手将王维塞回了被褥里。

“我算是看明白了,我眼里最重要的就是活着,而您却丝毫不在意,就是死了也不能污名是吧,您活得真够累的!”

王维颤悠悠地竖起了手指,指着屋里忽明忽暗的灯芯。

“我就如那灯芯一般,已经是要油尽灯枯了。是,你说的对,我活得确实够累的,那不如不活了……”说罢,王维翻了个身,不再言语了。雷海清知道他的意思——好走不送。他站起身来,吹灭了灯芯,要给王维把屋门关上,却又犹豫了,正要说什么,就听到王维气若游丝的声音。

“一字不写……”

月亮还是那弯月亮,就是云彩更多了,倒是看不清楚这脚下的路了。

“您不写,您不写我帮您写……”

(三)遍插茱萸少一人

钟声的敲响拉开了新的一天的序幕,但说来奇怪,这没有和尚法师的菩提寺怎么会有撞钟的声音,但昨夜的疯狂经过一宿的修补使得王维自己感觉不再昏沉,穿上预备好的衣物打开了门,还是那种硝烟的气息,只不过在这钟声里淡薄了许多。雷海清是满头的大汗,但还在推动着菩提寺的那口大钟,王维走到一旁,叫停了他。

“行了,别敲了,刚才我听还有佛号之意,现在就剩杂乱无章了。”

“您可算醒了,我想叫您又怕您打骂,就想着用佛钟,看来还挺管用。”

雷海清接过一旁乐工递来的手巾,擦着汗水。

“你这是什么话,我为何会打骂你。”

王维倒是被他的言语给气笑了,雷海清只是笑笑没有说话,一旁的乐工倒是搭了话。

“王给事中早上我们有去叫您,就是被您睡得昏沉时梦游打了出来,雷监正知道后嘱咐晚半个时辰再敲钟叫您。”

王维是不知道自己有这个习惯的,听得也是脸颊通红,雷海清笑道。

“我习惯了,五年前就被您醉酒时踹过一脚,前几天也被您梦里打了一拳,叫您就不能贴身,不然太危险。”

说罢众人都大笑起来,王维也笑,这是近在眼前的故人了,还有故人即将到来更是让他欣喜万分。吃过早饭,雷海清就告诉王维下午时候裴迪会来看望王维,可叫王维高兴坏了,裴迪是王维最好的朋友,二人都是半官半隐的状态,就常常在王维的辋川别业作对吟诗,久而久之就产生了深厚的友情,那日之后也没了裴迪的消息,如今听闻下午他就来看望自己,怎么能让他不开心啊!雷海清看着兴奋得走来走去的王维,轻笑了下,然后用用手肘拄着下颌,眯着眼问。

“摩诘兄,要是下午我来看望您,您能如此兴奋吗?”

“你又不曾走失,哪能和裴迪相比!”

王维说话倒是直来直去,被怼回来的雷海清吐吐舌头表示自己很是尴尬,周围人也都笑得很是快活。

就这么盼着盼着,裴迪可算是在王维的心心念念中从菩提寺大门走了进来,王维算是倒履相迎,拖着昏沉的头颅俩人相拥在一起,王维问着裴迪这几日的经历,裴迪问着王维头上伤口的原因。旁边的雷海清心说我不应该在这里,应该在庙里。王维和裴迪也发现了站在旁边的雷海清,一脸疑惑。

“你还在这里干嘛?”

雷海清心中大骂王维真是薄情寡义,但面上还是给裴迪施了一礼。

“裴迪是您的朋友不假,但他也是我邀请来的宾客,不来迎接不就是失礼了吗。”

王维颇为吃惊的看向裴迪,见到裴迪点了点头,就左右各揽住一人,笑着向大殿而去。这一夜可能是王维五年来最为快乐的时间了,或哭或笑,吟诗弹剑,就是王维让雷海清弹琵琶助兴时他却推脱不肯倒是扰了几分兴致,但是无妨,这不碍他王摩诘庆祝从长安一路奔波到此与两位故人相聚在这乱军之中,就是此时皇帝远在天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瞻天颜啊!说着,三人就开始抱头痛哭,王维也小小地惊讶于看似不羁的雷海清也会思君心切。

天旋地转就是此时王维的感受,晕得不能再晕了,本就头部有旧疾,还毫无节制地把酒言欢,第二天起来时的嚎叫就是最好的告诫。留下的小乐工小心地扶持着王维坐起,又喂了几口水,这才让他好受了些。用沾了水的毛巾擦拭着额头,瞟见旁边的小乐工。

“雷监正和裴先生呢?”

“回给事中,雷监正方才已经去往凝碧池了,裴先生也被监正邀请一同前往了。”

啧,昨日的欢乐是昨日的,今日的忧愁是今日的,他个糊涂的怎么还是去了,奏乐而已,就不能找人代替吗,还带着裴迪,为何不叫我!

“去给安禄山奏乐倒是积极,昨夜让他弹琵琶助兴却只是推脱。”

王维嘟囔着,但一旁的小乐工哆哆嗦嗦的,似乎有话想说,就把他叫道了身边,

“你有话要说?”

“禀给事中,雷监正并非不是不助兴,而是他的琵琶已经给了前日来的大监。”

这小孩说完后就坐在了地上,王维也愣住了。

“他的琵琶给了袁思艺?我不是让他把我的玉佩给……”

王维的话好像有时候总被打断,上次是被袁思艺的脸打断,这回则是被小乐工从怀中掏出的一方手帕打断,他颤抖着接过手帕,小心地拨开,看到就是他现在这一刻最不想看到的东西——玉佩。

“怎么回事?!”

王维拉住小乐工的手腕,小乐工也是疼痛难忍,但看到王给事中满是血丝的眼珠,咽了咽吐沫,将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那日王维在昏倒前告诉雷海清玉佩就在衣内,意思就是让他代为方便,但雷海清却将自己心爱的琵琶给了袁思艺,这琵琶是雷海清几经奔波得来的,形状就很是怪异,呈现新月模样。上面珍珠镶嵌闪闪发光,其丝线更是难得的宝物,久弹不断,远处更是看不到琴弦,奏乐时就仿佛抱月而舞。雷海清的监正一职就是靠它得以坐稳,李龟年想要重金买下,雷海清闻之则是嗤之以鼻,但一杯酒水过后大家就成了朋友。如今他说给袁思艺就给袁思艺了?雯娘的玉佩是贵重,但就是对他王维一人罢了,好的玉佩长安城里大把皆是,他又何时在意过呢,雷海清应该是看王维贴身佩戴猜测是其重要之物,才宁愿将自己的宝琴送出也不愿意被奸宦污了玉佩,之后雷海清取出玉佩特意擦拭干净,找了个手帕另找地方搁置,免得自己翻身睡觉时弄坏。

好个雷海清,说我王维操心命,你雷海清可曾几何时照过铜鉴,你也是个操心命啊!王维总感觉心中有些不适,也细想不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中午就饭时或许是胡乱猜想,还有些怕雷海清在凝碧池闹出些什么动静呢,但又想了想雷海清的性格与前日说的话,“我就想活着”,是啊,他就想活着,怎么可能做那些事情呢。但如今都近乎傍晚,为什么他们还不回来。也是无聊,看到雷海清的房间就直接推门进去了,这个地方还有什么隐私不隐私的,都孑然一身吧。

但别说,雷海清的房间里多了一个书案,上面杂乱摆放着笔墨还有许多似乎废弃的手稿,拿来一看,王维的眉头皱得紧成一个川字,这写得什么东西都,文不成文,句不成句的,将手稿慢慢地抹平,等雷海清回来后再好好嘲讽他一番,顺带教他如何作诗成文,裴迪就是他带着走到山水诗这一领域的,教一个雷海清更是简单,想来突然手痒难耐,迫切地想写点什么,左右看看没人在,就也不用在意“一字不写”的誓言了,打散了脑子里的尴尬,用笔舔了舔墨,飞快地……一字也没有写成,手痒难耐是一回事,但胸中有无所写之事就是另一回事了。是左想右想,是站着想坐着想,可恶,这几日和雷海清做得都是些世俗浑浊之事,根本没有促发诗意的意境。算了,就在这大雄宝殿的蒲团上坐着等他们吧,将卷稿平铺在地上,王维一边握着笔一边闭眼入定。当然,他是将身子对着大门的,因为身后的无头无臂之佛他是属实看不下眼。

他知道自己要睡着了,那再叫醒他时就可以借题发挥给裴迪、雷海清几拳了。但这回似乎不能这么闹了,因为他听到寺庙门的马蹄声是那样的杂乱,似乎有什么波涛巨浪被这大门紧锁在门外,他也不装睡了,忙叫小童去开了门,就看到半身血污的裴迪几乎是滚了进来,看到奔来的王维当时就绝眦大哭了起来,王维脑子嗡嗡地看着好友的这一身打扮,毫无形象地坐地大哭,

“怎么了这是?啊?说话啊裴迪!”

王维抓住裴迪的肩膀摇晃着,想要好友冷静下来说说发生了什么,但他就是一直在哭泣,王维又看向一旁的乐工们,他们不说话也在哭泣,但哭得没有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听到他们的哭声就会马上抓走他们一般。

“说话啊!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王维茫然地走在他们之中,不对,太不对了,感觉少点什么,啊!雷海清呢,我得问问雷海清,他应该知道什么!

但扒开人群,怎么也不见雷海清,急得王维只能大叫。

“雷兄?发生什么了,雷兄!”

他这一叫似乎是触发了一个机关的开关,就听得裴迪哭得更大声了,那些默默流泪的乐工也“哇”的哭出了声音。

不是,为什么都在哭啊!雷海清人呢!王维是真的急得冷汗直流,也不知为什么他也流出了眼泪,我为什么要哭啊!王维不想再理会这些人,直接冲出了菩提寺,就看到外面停放着的马车,还有上面载着的一大块白布,但血迹已经洇了出来。王维这时候可太害怕了,他见死人本身就少,不想见到的死人如今突兀地看到了更是一个极大的冲击。

“雷,雷兄?雷海清!”王维冲着那马车大喊,但身体却是慢慢地挪移过去,这距离不远却好像走了几个时辰,即便如此王维也恨怎么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在他想来如果这一生都触及不到这马车才是最好,但终究还是到了,王维哆嗦着双手,缓缓地向着那口白布摸去,眼泪如同奔涌而出的山泉,肆意不绝而缠缠绵绵。突然那马车后面的白布猛地被掀开了,那早该遭瘟的雷海清吐着舌头就冲了下来,吓得王维口中怪叫不断,双腿更是战战兢兢,后退连连,惊吓归惊吓,一瞬间王维就在上下打量雷海清,在看得雷海清倒没有其他的事情后,这才放心了下来,随后狠狠地一拳打在雷海清的肚子上想给他个记醒,但就看他笑呵呵看着自己,也不见他捂肚子疼来疼去,就顿感无趣地回了菩提寺,顺便恨恨地看了眼这帮子配合他戏耍自己的小人们,尤其是裴迪,还用血染了衣物滚回来告诉自己什么雷海清在宴会上表现出色,得了近前独奏的机会,就顺势从袁思艺的手里要回了新月琵琶,但演奏一半他直将琵琶扔向了安禄山,随后向西下拜痛哭,之后被安禄山肢解于戏马殿前。天大的笑话!这刚才还扮尸体吓唬我的人吃我一拳都不行,还敢向安禄山扔琵琶?肢解?听着就疼,他那就想活命的人能受得了吗他,他肯定不敢这么做,裴迪怎么也学会骗我了!裴迪,裴迪!给我滚过来!

裴迪还在流泪,他走到王维的一旁,随后就感受到了王维的全部重量,他紧忙扶住了王维,大喊。

“摩诘兄,摩诘兄你醒醒,你可不能再有事了!”

“嘘,聒噪!扶我去大雄宝殿,我去写诗。”王维头也不回,却又顿住,

“雷海清,我食言了,今日就勉强写他一首又如何啊!啊?哈哈哈哈……”

院子里的乐工们一半出门去准备棺木了,另一半乐工都来搀扶着王维,但就算如此王维也是打着摆子、摇晃地走上了大雄宝殿,看着地上的卷稿,舔了舔笔上的干墨,用毕生中最为苍劲的笔锋写了几句:

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

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

题罢,掷笔于大殿外,大哭至昏厥,醒来后复哭,周而复始到天明。

《明皇杂录》载:天宝十五年,群贼陷两京,大掠文武朝臣及黄门、宫嫔、乐工,每获数百人,以兵仗严卫送于洛阳。

安禄山尤致意乐工,求访颇切,于旬日获梨园弟子数百人。群贼因相与大会于凝碧池,宴伪官数十人,大陈御库珍宝,罗于前后。乐既作,梨园旧人不觉嘘唏,相对泣下,群逆皆露刃以胁之,言有泪者当斩,而悲不能已。有乐工雷海清者,怒而投乐器于地,西向恸哭。逆党乃缚海清于戏马殿,支解以示众,闻者莫不伤痛。乱定,玄宗优恤,诰封“天下梨园大总管”。

王维时为贼拘于菩提寺中,闻之赋诗《菩提寺禁裴迪来相看说逆贼等凝碧池上作音乐供奉人等举声便一时泪下私成口号诵示裴迪》。

至德二载(757年),九、十月,唐军相继收复长安、洛阳,王维与其他陷贼之官,均被收系狱中,后押到长安。按律当死,因被俘曾作抒发亡国之痛和思念朝廷之情,又因其弟刑部侍郎王缙平叛有功请求削籍为兄赎罪,王维才得宽宥,降为太子中允。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