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

周帅伟

我有空给别人写点拿不出手的文章，可我和妻子结婚十年了，一直没抽出时间为我的岳母写一言半语。这么多年了，岳母为所有的儿女操碎了心，也为我的妻子、我的孩子和我操碎了心，我却没能拿出什么贵重的，投之以报，即便岳母什么都不要。我惟一能拿出的是一颗无法用金钱衡量、用言语表达的沉甸甸的感恩的心和一支重彩浓墨却毫不起眼的拙笔。曾多少次，我提笔想为岳母写点东西，可这支灌满深情和心语心愿的拙笔却不知如何下笔，因为岳母那些有热度有深度的的故事太厚重。

我的岳母姓刘名爱芳，现年六十又六有余，已近古稀，生于农村殷实之家，幼年早受教育，成年后嫁于身为教师的岳父，育有三女一子。

我的岳母像中国农村的众多妇女一样，即有传统的优秀的平凡之中高尚的品质：善良，厚道，朴实，节俭，吃苦，勤劳；又有着与众不同的个人魅力：不惹事，爱干净，爱唠叨，心疼操心儿女，孝敬父母公婆，对自己却很“刻薄”，重视子孙学习教育。

岳母善良，厚道。每到饭点，如果门口来了要饭的，或者忙着拉村垃圾的环卫工，岳母就会把饭菜和馒头端到大门口让他们吃。有几次，孩子们回家看到了嫌脏，结果受到岳母的劝说：“人呀，一辈子，谁没有个难处，谁没有个穷时，帮别人一把，就是将来帮自己”。每逢出嫁的女儿和女婿带着孩子，拎着礼物回到岳母家。礼物刚放到客厅的地上，大家还没有打开吃，岳母就把礼物盒子打开，让女儿把礼物分送到二爷二奶等家族亲人和左邻右舍，女儿们还没说等歇歇再去送，岳母急得不能行，唠叨着非让快点送，送完再回来歇。要是女儿们还在磨蹭，急性子的岳母就自己掂着礼物，“蹭蹭”出了门，连走带小跑，一家挨着一家送。每当去镇上修鞋匠那里修鞋补包，岳母总是多掏几元钱，因为修鞋匠残疾，腿脚不灵便，上有八十多岁的老母，下有抱养的十几岁的正上学的女孩。提起这事，岳母这样教导儿女们说：“咱省着花，省出的钱，救济穷人一点，穷人的日子也会好过一点”。因此，当我和妻子跟着岳母去镇上修鞋匠那里修鞋时，修鞋排队的人再多，修鞋匠见了我的岳母，连忙拿身边的小木凳子让岳母坐，先修岳母带来的鞋，还笑哈哈当着我们及众人的面，夸我的岳母说：“你妈真是老好人呀……”岳母与妯娌、乡邻的关系很好。村里村外，岳母的口碑很好。

岳母朴实，节俭。只要闺女们和儿媳打电话说给我岳母买衣裳，岳母总是不让买，说能省俩钱就省俩，把省的钱用在给孙子孙女儿和外孙们买学用品及培训班上。当闺女和儿媳偷偷地把衣裳买回来，岳母也不舍得穿，放在她当年结婚的箱子里，除了偶尔串门子，吃桌，平时她都不舍得穿。岳母的袜子烂了，一补再补。岳母的背心穿得掉了色，稀薄了，不舍得扔。进厕所，用卫生纸，省着用，不让撕一大串又一大串；大白天，只要天不不是太阴暗，客厅的灯不开；卧室的灯，进时开出时随手要关；要洗的衣裳若少，岳母就自己动手洗，特别多时她才舍等用洗衣机洗；扫地的扫帚用久了，扫帚头都磨秃了，也不扔，除非扫帚头磨平；剩菜剩饭不乱倒，留着下顿吃；做饭挑菜摘菜，哪怕一片菜叶或一粒米掉倒在地上，也要摘起；洗脸洗澡用水，用多少接多少，不乱用水，乱费水，乱倒水……岳母和岳父一样，不仅严格要求自己，还要求儿女晚辈们也像他们一样省吃俭用，而省出来的钱花在正经事上，花在子孙身上。村里的人常说，“芳，您家又不穷，楼房那么好，儿女们成家了，在外又能挣钱，不缺吃的，不缺的花的，恁省图啥”，岳母听了说：“当爹娘的，省着过，省出的钱物给孩子们，让他们的日子过得更好些。”

岳母勤劳，吃苦。岳母家种两块地，一块东地，三亩多；另一块北地，在村外的河滩边，二亩多，这五六亩地，看似不多，农活可不少，特别夏季抢收小麦抢种玉米，秋收玉米，这些农活大多落在岳母一个人身上。因为，儿女们有的住在别的大城市，有的住的离老家近点却常在外地出差，总之，回不来，帮不上忙，而岳父又在县城里一所私立双语中学当校长，平时很忙，每周周末才回家一次，特别忙时，几周才回家一次。即使农忙时，只要私立学校有事或学校的老板打来电话让我岳父去学校，岳父只得放下农活，先回学校，地里剩下的农活，岳母一人干，直到岳父再回来，要是学校的事太急，回不来，岳母只能继续干，实在不行，要强的岳母才请邻居们帮忙。一袋麦或一袋玉米棒，太重，岳母搬不动，就装半袋，连抱带肚顶，半袋半袋地往架子车上搬，每次架子车上放四五个半袋，岳母站在架子车两车把之间，右肩套着攀绳，两手握住车，沿着田间高低不平的狭窄小路，弓着腰，鼓足气，脸肝红，憋足劲，往家拉，而我那从小跟着我岳母长的三四岁的儿子则在车的一边，帮他婆婆推车。要是突遇阵雨，岳母把地里装好的麦袋用薄膜盖好，再一车车往家拉，即使田间的小道再泥泞。干农活，我岳母比我岳父强，比我们更强，不怕烈日晒，不怕活多，不怕活重，不怕活脏，不怕活累。干半天农活，岳母几乎不歇,我的岳父和儿女们不知歇多少次。干完农活，回到家里，岳母还得为生病的老娘和其他家人做饭，干家里其他的杂活。岳母真能干，真能吃苦。

岳母疼爱操心儿女等晚辈们，孝敬父母公婆；对自己很“刻薄”，对别人特别是对子孙很“大手”，很呵护。

每当闺女和女婿们带着孩子及礼物回到娘家时，岳母就会把家里好吃好喝的全拿出来让大家吃，吃完了，让大家先玩着，而她自己却骑着电动到镇买菜买肉买馍等食品，回到家里，动手和岳父一起孩子们给孩子们做丰盛的饭菜。夏天，厨房里再闷热，穿着白色薄衬衫、肩上搭着擦汉手巾的岳母即使满头大汗，背心被汗水浸得透湿，她仍旧站着案板和灶炉前，一会烙油馍菜馍，一会熬汤搅锅，一会切菜炒菜……边擦着汗，边忙着做饭炒菜；冬天，厨房虽说有灶火，仍旧挡不外面的严寒，厨房里仍很冷，只要门稍开一点缝，冷风灌进来，刮得浑身直抖，手上布满老茧和龟裂的岳母忍着遭凉水浸磨的疼痛，仍旧默不作声地炒菜做饭。饭做好了，岳母也不歇，总爱跟孩子们争把饭菜端上圆饭桌，让岳父和孩子们坐在饭桌周围先吃，而她自己坐在旁边看着大家吃，如果拗不过孩子们的劝拉，她才坐在大家中间，只挑素菜，吃剩馍。好吃的、晕的和热镆让孩子们吃。吃罢饭，岳母让孩子该玩的玩去，休息的休息去，她自己却回厨房里涮盘涮碗。忙完厨房的，岳母又去给女儿外孙和孙子孙女们洗衣裳，还有女婿的衣裳。洗完衣裳，岳母又忙打扫卫生。闺女女婿和外孙要走时，岳母又忙着提前做饭，让孩子们吃饱饭，她从屋里拿菜了馍了纯奶了等在别人眼里看着很不值钱的东西，塞进食品袋子里，硬把食品袋子塞进闺女的小车里，闺女们拦都拦不住。闺女临走时，怕岳母不要，就把给岳母的钱放在床头等不易发现的地方，离开村后才给岳母说，让岳母花，可下次再回来，岳母又把钱给闺女。在洛阳的九岁外孙有病或外孙的书本忘在岳母家了，岳母为了省油不让儿女开车接送，自己坐车，倒了几路车，从家大老远来洛阳看孩子或给孩子送书，来往都两三个小时。每当儿女们遇到难处，岳母总是沏夜睡不着，唠叨岳父给孩子们想法。

岳母就是这样，心里装的都是儿女。儿女们结婚前，岳母像岳父一样操心着儿女们的学业和工作。儿女们结婚了，本该放手不管，可岳母还在操心，操心女儿和女婿是不是吵架，儿子和儿媳是不是吵架；操心儿子儿媳和闺女女婿都上班，外孙、孙子孙女没人带咋办。

岳母操儿女的心，还得操父母公婆的心。岳母的老娘起初下肢半瘫，后来肢体瘫痪，生活起居不能自立、常年坐轮椅或躺在床上。岳母把一颗心撕成几半，即要看管闺女的儿子和儿子的闺女及儿子，照顾他们的吃喝拉撒、头疼发热、上幼儿园等等，又要伺候瘫痪的老娘，端吃端喝，擦屎擦尿，端屎端尿，洗脸洗澡，看病抓药……直到把老娘养到入土为安，岳母才稍稍缓口气，曾经的直腰却累弯了，曾经气色红润的脸却累苍白了，虽然她养了七年的外孙去洛阳上小学了，可她还是不能歇，还得断续照看家里的小孙小女孙子……曾经，岳母的公公，老年痴呆，鼻涕乱流，四处乱跑，乱脱衣裳，很多儿媳不愿照料，也只有我岳母不嫌起，常年伺候。

岳母不喜欢惹事。岳母常教导我们，要多做好人，多行善事，不管在老家村里，还是出门在外，多帮别人，不要跟别人吵架，更不要跟别人打架，即使不是我们自己的错。一年春节前夕，我开车带着孩子和岳母看望岳母的老娘，在岳母娘家的村门口的超市里买礼物。收银台前，排队结帐总共才十几个人，大家依次排队，岳母也拎着购买的礼物一直排队等候结帐，轮到岳母结帐时，一个戴着钢盔帽的高个子男人突然插队，站在岳母前面要提前结帐，本来我还不想发火跟他争辩，谁知那高个子男人不仅插队，还吆喝训斥我的岳母。明明欺负老人，这下把我惹恼了，别想着我是外地人，我骂着攥着拳头朝那男人挥去，我的岳母、那个男人的妻子和店长见状赶紧把我们拉开……在回家路上，岳母却劝说我：“让他先结帐，咱让让，不就是再多等会？！只当咱帮他的忙，打架要是伤着人，对谁都不好！”听听这话，人家明明欺负，她还是这样说，很多年轻人都会受不了。但转念一想，岳母还真是不爱惹事的好人！

岳母爱干净，甚至有“洁癖"。不管平时家里的杂事碎活再多，带孙子孙女再累，她都会打扫家里的卫生，楼下楼下，屋里屋外，旯旯旮旮，早上扫，中午扫，晚饭后接着扫，几乎只要有空，她就拿着扫帚扫，拿着抹布抹，几十年前她结婚时买的自行车、衣柜、木椅、木桌等老物件，还有门窗、地板等物件经常锃亮锃亮的；岳母的衣裳差不多一天一洗，换着穿，即使再旧，但衣裳上不散汗腥气，也不留着脏斑；岳母喜欢洗澡，几乎一天一洗，即使大冷天；岳母从小不喜欢吃别人碗里的剩饭，即使儿女和孙子孙女及外孙的，她都不吃。有一次，岳父说岳母，“桌子的剩菜，您吃！可外孙剩下的饭您却不吃，瞎干净！"岳母的干净，在村里，在亲戚们眼里，是出了名的村，别人初次到岳母家，看到家里摆得井井有序的锃亮的物件和锃亮的地板，就会啧啧不已，夸这家都不像镇的，像城市的，真好看，真干净。

岳母爱“唠叨”。每逢周末，我带着妻子孩子开车从洛阳回到岳母家，还没坐下来歇会儿，岳母就从屋里抱出一大堆好吃好喝的，放在桌子上让吃，眼看不到饭点，我们也不饿，岳母唠叨着非让吃，直到我们吃几口，她才不唠叨，忙别的去了。早上五点多岳母就起床了，六点多就把饭做好，喊起床吃饭，我们要是不起，她就会隔一会一喊，喊着说“饭凉了再热热吃对肚子不好，快点起来吃饭”，直到我们起来。好不容易到周末，我们睡得正香，不想起来，听着岳母在喊，有时想发火，不可醒来想想，觉得对不起岳母，一大家子七八个人都在睡，岳母却早早起来做饭，做好了还等我们吃，吃完了，她还自己涮，不让大家涮锅涮碗。吃饭时，岳母还唠叨着让我们吃这好吃的，吃那好吃的。周日下午，该动身回洛阳了，中午刚吃过不久，岳母又为我们张罗着晚饭，下午四五点，又把晚饭做好让我们吃，吃罢饭，妻子本想着回来一次看父母不容易，在家多呆会，帮家里干点活，等到晚上七八点再开车走，也不晚，几十分钟就到洛阳市里，可岳母一个劲催我们，“走吧，赶紧走吧，天黑开车不安全，回到家早点歇，明天还得上班……”岳母的“唠叨”虽说听着让人有点烦，但爱意浓浓，让人心里暖呼呼的！

岳母重视子女学习教育。岳母虽然生活在镇附近的村里，但像岳父一样，极其重视儿女和孙子孙女及外孙的学习教育。几十年前，岳母家境贫寒，岳母在家拼命干农活挣钱，岳父在校拼命教学挣微薄工资。他们省吃俭用，含莘茹苦，供儿女们上学成才。岳母不像村里的其他妇女，只管生孩子，只管把孩子养活养大，却不重视教育，这在岳母看管我儿子的日子里得到淋漓的印证。我儿子在岳母村里上幼儿园，不管刮风下雨，还是孩子头疼发热，岳母从不让孩子缺课，每当我儿子放学回家，岳母就拿起粉笔和孩子的课文，在院子里的水泥地上教我儿子识字画画。岳母常说：“穷人家的娃，不上学，将来会没出路，受罪多！

我的岳母是一个很普通的农村妇女，又是一个很不普通的的农村妇女，就像田间的蒲公英，在新时代新农村新风尚的阳光照耀和习风微拂下，摇曳着普通农村妇女平凡又不平凡的别样的斑斓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