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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蜀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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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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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采榆钱+朱蜀英

        吹面不寒杨柳风。春天来了,风儿刮在脸上暖洋洋的。柳树绿了,花儿开了,春天的色彩是那么斑斓。蛰伏了一冬的人们走出家门,沐浴在春光里,欣赏着美景,品尝着春天的味道。春天是什么味道呢,大概只有鲜美这两个字能够略窥一二。榆钱我想很多人都吃过,春天的味道怎么少得了榆钱相伴呢?春意浓时,一串串的榆钱就挂满了枝头,沉甸甸的,像极了榆树满腹的心事。它在想什么呢,是在回味冬的凛冽,还是期盼着像风筝一样飞在那云的深处。刚生出来的榆钱啊,绿盈盈,嫩生生的,看一眼都会口舌生津。它们是那么娇羞,一点点打开蹙着的双眉,风中的榆钱,像风铃,叮咚作响,它们在春风里欢唱,在春光里舞蹈,榆钱在枝头,变幻着曼妙的身姿,有的则调皮地落下来,打着转,落在树梢,落在粼粼的湖水,似小船荡漾。一群群野鸭子来了,它们总是在湖水的最深处游来,它们追逐着,嬉闹着,扎着猛子,在人们的视线中若隐若现。不时有一两只调皮的野鸭子又钻到了水里,然后又若无其事的探出脑袋,甩甩沾在上面的榆钱,再抖抖羽毛上的水,嘎嘎叫着,游弋着。春水荡漾在人们眼里,汇成了绿意的波。

说来也怪,一看到这满树的榆钱飘摇,我居然想到了我乡下的两个姑姥娘。她们就是那么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走路也是颠簸着一双小脚,想走快时,却是东摇西晃的样子,看的让人着实心急。其实现在想来,她们当时无非四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却那么沧桑。她们俩常年穿着农村自家织的青布大褂,裤子是黑色的,裤脚绑着,勉到白布袜子里,在往下,就是一双伶仃的小脚了。她们俩一样的打扮,都挽着发髻。只是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人是亲姐妹,我叫矮的是大姑姥娘,她偏胖,面容慈祥,爱笑。二姑姥娘瘦高。有点严肃。谁没有风华正茂的年纪呢,她们俩也年轻过,皮肤也曾嫩得能掐出水来,就像刚长出来的榆钱那样水灵。大姑姥娘一辈子没有孩子,她的离婚是否和这个有关系呢,我不得而知。二姑姥娘曾有一个可爱的儿子,叫小黑子。小黑子八岁那年,和几个小伙伴出去玩,就再也没有回来。说来也是蹊跷,就是那么个小村子,孩子究竟能到哪里去了呢?可是找遍了方圆百里,到处打听,仍然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二姑姥娘变得有些神经质了,她像个祥林嫂似的见人就问,见到我的小黑子了吗?受了刺激的二姑姥娘被老人接回了家,从此我的两个姑姥娘就搭伙过起了日子。孤苦伶仃的她们看到我们这些小孩子们就格外的亲,做点啥好吃的也要让我们尝尝。她们俩的手巧极了,不仅编得一手好竹席,还会做很多好吃的面食。寻常的东西到了她们手里,做出来的总是和别人不一样,好吃还好看!就拿她们蒸的窝头来说吧,榆钱儿都是从树上捋的,棒子面呢,也都是自家产的,用的水更不稀奇,就是村东头打的井水。可是这普通的食材到了她们那里,怎么就偏偏做的那么好吃呢?我很奇怪这件事情,特意找各种借口看着两个姑姥娘忙活,洗净榆钱,活到棒子面里,一下一下的揉制,不经意间,一个个做工精美的窝头就在她们手下诞生了。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秘密啊,和我母亲操作得也没有什么两样,看了几次也就看得倦了,我彻底失去了好奇心。不管了,反正有好吃的榆钱窝头吃就行了。每次姑姥娘忙活时,我就在她们家门口的两棵小榆树上荡着秋千,玩得差不多的时候,窝头也蒸熟了。摆在簸箩里的窝头堆得尖尖的,黄澄澄的,像个小宝塔。信手拿起一个,窝头喧腾腾的,扑鼻而来的香气中夹杂着榆钱的清甜,还有棒子面的面香,直往鼻子里钻。吃上一口,软糯糯的,却一点也不粘牙。一个窝头三口两口的就进了肚。再就着姑姥娘炒得的萝卜咸菜,别提多过瘾了,每次我最少能吃上仨,才歇口气。姑姥娘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倒不说啥,母亲却看不下去了,让我们少吃点。姑姥娘总是笑眯眯的说,又不是什么好吃的,让孩子吃饱吧!母亲脸一拉,佯装着生气的样子:“姑姥娘的窝头可不能白吃,吃饱了趁着榆钱还嫩,多捋些,要不然姑姥娘不是白疼你们了!”

春风里的榆钱老的快着呢,我们像是和它比赛似的,没事就在大榆树下看看,顺便再捊上几把装满篮子。故乡的榆树多生长在河崖边,其中有一棵老榆树也不知有多少年了,村里的小孩子们甚至捉迷藏时都躲在树后,谁看得见?就是大小伙子来,也得几个人拉着手才能勉强把老榆树抱住。榆树老了,枝叶依旧繁茂。从打我记事起,它就像一幅静态的图画,站在那里。偶尔有鸟雀停留,为寂寞的老榆树添上几行音符。春天里,随着蛰伏了一冬的老榆树又开始发出新芽。不光小孩子的心飞了起来,就连一向沉稳的大人们也按捺不住。招呼着,相约着,婶子大娘们三三两两的挎着竹篮子,走过飘满青萍的池塘,走过那条长长的乡村小路,就到了河崖,河崖的小草青青,已经是一片连绵的绿毯了。走在上面,软乎乎的。人们的脚步总是轻些再轻些,这些青青的小草啊,是那么柔弱,让你不忍心踩到脚下。

抬眼望去,榆钱高高地挂在树上。嫩绿的榆钱,干裂的树皮,生命的孕育总是让人不可思议。调皮的孩子们早已爬上树,他们和个猴似的,爬的飞快。孩子们迅速占据几个大树杈,将榆钱最多的枝子压下来,让大人们能够轻松的够到榆钱。

大人们踮起脚,用力够着,捋下榆钱,放到篮子。顾不得两手染成黑绿色,又开始了紧张的忙碌。榆钱铺满了篮子,松松的。大人们不算活,用那双染成黑绿色的大手把榆钱往下压了又压,再继续铺上一层,然后再继续压实,直到篮子冒了尖,觉出沉了才松口气,招呼着树上的孩子赶快下来。夕阳西下,大人孩子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黄昏的暮色中。急匆匆地跑回家,却顾不得喘上一口气。她们又开始准备一家人的晚饭了。摘下的榆钱用水透上几遍,沥干水分,用棒子面一拌,揉匀了,取上一块,攥成一个个榆钱窝窝。这时,大铁锅里的水也烧开了,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汽。我在旁边拉着风箱,一下一下,慢悠悠的,扑朔的火苗映红了我的脸,母亲的脸,还有不大的屋子,整个屋子暖融融的。母亲将窝头放在笼屉里一个个摆好,盖上锅盖。星星洒满天空时,夜也深了,窗外不时传来几声喵呜声,春风刮得纸糊的窗户呼呼的响。煤油灯点起来了,屋里亮堂了很多,煤油灯不一会就冒出一缕缕黑烟,它们四下缭绕着,熏在墙上,还有我们的脸上,头发上。榆钱窝头终于蒸熟了,我们三个孩子早已等不及了,母亲刚一揭开锅盖,我们就伸出小手迅速拿上一个,刚出锅的多烫啊,我们把手里的窝头闪转腾挪,从左手倒到右手,丝丝哈哈地吹口热汽,放到嘴里小心咬上一口,真好吃。有一口窝头垫肚心里就不大慌了,这时窝头也不大烫了,我们终于慢了下来,坐在桌子开始了正式的晚饭时间。吃几个窝头顶不得饿,没有油水的肚子就像无底洞,这极大考验着母亲的耐性。看着我们和豆芽菜一样的身体,菜色的面庞,母亲又很无奈。这一大锅窝头经不得吃,也就是几顿的事,家里的粮食瓮又见底了。母亲摇摇头,叹口气,挎着竹篮又上了河崖。

春天里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野地里钻出的野菜,还有枝头冒出的榆钱,都成了乡亲们果腹的口粮。在最饥饿的日子里,别说榆钱了,就是榆树皮也被剥得精光。乡亲们把榆树皮晒干了,用碾子推成面子,去掉里头的渣子,和地瓜面一起贴饼子吃。

繁重的劳作,里里外外的奔忙,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何尝又不是坠在乡亲们心头的一块巨石。乡亲们拼命劳作,为口吃的东奔西走,想尽了各种方法赚点钱,也只不过是想让一家老小填饱肚子而已。就连我的母亲一家也曾经因为养活不了刚出生不久的小姨,而忍痛把她送了人。

母亲总是说,过去的日子不敢想,真是连眼睛也不敢睁啊。那时但凡有口吃的也不会把你小姨送人啊!母亲说的时候总是哽咽着,眼中带着泪。是什么在母亲身上留下深深的烙印——苦难。

榆钱年年生,年年长,它在岁月这条长河里留下了一抹绿萌,庇护了我的父老乡亲,让他们在贫瘠的生活中有些许亮色,也更多了对明天的期冀。它就像一只只绿色的蝴蝶,微张着双翼,扑向绿色的原野。我在一树春光里找寻着,找寻着那曾经带给我们希望的绿色,榆钱摇曳着,无声也无语。

“东家妞西家娃,采回了榆钱过家家,一串串一把把,童年时我也采过它,那时采回了榆钱,不是贪图那玩耍,奶奶要做饭,让我去采它,榆钱饭榆钱儿饭,尝一口永远不忘它……”听着朱晓琳演唱的《采榆钱》这首歌,我又想起了我的两个姑姥娘和曾经走过的和树叶一样稠密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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