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申年的国庆长假,本想在家修改稿子,爱人和我商量,一起前去黄冈的总路咀为姨父过70岁生日。我虽然不希望在这个难得的假期里改稿计划被打乱,还是欣然同意去黄冈一趟,主要是想看看爱人的姨。我第一次见到姨,是在十多年前娘的葬礼上。爱人向我介绍,“这是五舅!”爱人老家的风俗,凡是娘家的兄弟姐妹,都称“舅”。眼前的这个“五舅”,四十多岁,从脸上便可知她的体力多么辛苦,她长得和娘有一点点像,但那说话的声音像极了娘。我们相互拉着手,都不愿意松开,对望的眼睛里全是涌出的泪水。我不止一次地听娘说起过她的这个妹妹,嫁到一个苦寒之地,一年四季忙得腰都直不起来。很久,姨说:“你娘在时,总是向我们讲你对她的好,说福川娶了个好媳妇!”我无语,那时的伤痛至今仍刻骨铭心。
在处理娘的丧事中,姨成了我们的主心骨。按照当地的风俗,会有一些细节上的礼数,姨就为我们指点。大家的眼睛都是红肿的,嗓子是沙哑的,心中的悲痛更甭说。处理完娘的丧事,姨要回家,临别,邀请我们有空去她那里玩。“若不嫌弃我们家穷,就去做客啊!”姨又一次拉着我的手。我知道这是姨说的真心话。而且我知道,勤劳善良的姨,把辛苦积攒的钱都花在了儿女身上。那么一个苦寒之地,她和姨父土里刨食,勤俭度日,把一儿一女先后送进大学。姨和娘一样,是大山里忠厚贤良妇女的代表,一辈子为儿女为家庭操劳的勤快人。
时光是个快速运转的轴承,转眼十年过去。姨和姨父到上海带孙子去了。爱人常和他们在电话里联系。去年五月的一天下午,爱人下班回家,兴奋地告诉我,说五舅他们要来枝江,那高兴劲儿仿佛是娘在世时来我们家一样。我也很高兴,十多年了,我确实很想见到姨,仿佛那么长时间对娘的想念一下子又激活了。
见到姨和姨父时,我第一感觉是姨年轻了。剪得齐耳的短发代替了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马尾,白色的棉短袖衬衣,配上蓝色碎花裤裙,背着时尚的背包,一看就是个很有经验的旅行人。也难怪,在上海待过几年,她已经融入上海的生活,声音还是还那个声音,普通话说得很流畅。令我吃惊的是,姨的行李里,还带有小平板,走到哪里,都可以随手拍摄。而且有些照片还拍得真不错。我们上班去了,姨和姨父就在家看电视,我们把钥匙给他们,叫他们可以出去转转,就像娘在我们家时一样。他们也把我们当自家的孩子,出门转悠,竟转到菜场,买回芹菜、洋葱等新鲜蔬菜,回来为我们做饭。我于心不忍,每天下班,便急着往家里赶,除了要尽东道之责以外,更多的是想和姨在一起拉家常。这一次枝江之行,我们利用双休带他们去看三峡大坝,满足了他们多年来就想看看三峡大坝的愿望。从宜昌回枝江后,他们执意要返回黄冈,我和爱人开车送他们到枝江北站,一直送他们过了安检,才依依不舍地挥手。返回的路上,我和爱人一路无语。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而我也同样在想:“娘,您若在……”
刚到家,爱人接到姨打来的电话,说他们上车了,感谢我们的盛情款待等等,末了还加了一句:“在车后座的坐垫上,放了500块钱!”唉,这个姨啊!
此去黄冈,除了给姨父过生日,还见到多年不见的表弟表妹。姨的这一儿一女,如今都事业有成,又有孝心。宴席间,兄妹俩担当上菜人,忙前忙后,把客人照顾得周到细致,获得亲朋好友一片点赞。为赶姨父的寿宴,我们家的妹妹、妹夫以及娘的娘家亲戚好多都来了,大家聚集在一起,说说笑笑,那是亲情的天堂。
菜肴备得很丰盛,也都很可口,我对姨说,很想吃早上吃过的咸菜,那是姨腌制的马齿苋。说不上有什么特别,就是好吃,也下饭。这道菜,让我想起娘的咸萝卜条和她做的“火烧粑”,那口感,那香味儿可谓“鄂东南一绝”。吃罢饭,我们一行在姨家门前的田埂上转悠。蓝蓝的天空下,是黄黄的稻穗,熟透了的莲蓬在没有水的荷塘里静看去卷云舒。我和妹妹想去摘几个看上去还嫩绿的莲蓬,便问表妹孙丹,这是哪家的荷塘。孙丹说:“去摘呀,这是我四爷家的荷塘,他们忙生意,怕是没有时间来摘了!”一听说是亲戚的,大家就放开了手脚,体验摘莲蓬的乐趣。姨问我:“艳平,我们这个地方怎么样?”我说:“一个字,美!两个字,好美!”姨说:“看到你们玩得开心,我心里好高兴!”我突然觉得这话很熟悉,是的,娘说过。
妹妹悄悄地问爱人:“哥,你春节的时候是不是给五舅打电话了?”
“是打电话了”。
“你在电话里哭了?”
“嗯,本来打电话是给五舅拜年的,一听到五舅的声音,我就想起了娘。”
“五舅后来打电话问我,她不知道你为什么哭,她以为你受委曲了!”
如果娘在,她不会问你为什么哭,儿子的一哭一笑,娘都会懂。娘,您知道吗?正是因为对您的思念越长,和您有血缘关系的人,和您来往过的朋友,我们都感到亲切,也倍加珍惜。姨告诉我们,十一长假过后,她和姨父又要去上海带孙子,这乡下老家的门上将是一把旧锁。临别姨一家人,我们开车返程,离开时,我们开得很慢,很慢。这条路,娘生前走过数次,那时候没有车,娘也不会骑自行车,她是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