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医

牙医

作者:周廷发

父亲，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的人生轨迹像那山间蜿蜒的小路，没有刻意的雕琢，却充满了质朴与坚韧。他不认识字，却拥有一双灵巧的双手和一颗善良的心，更拥有一门非凡的技艺——牙医术，这门技艺，伴随着他走过漫漫人生路，也成就了他传奇的一生。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父亲五十多岁，他的左半边脸肿得像个馒头，那是虫牙作祟，痛得他夜不能寐，饭也吃不下。母亲心疼得不行，劝他去镇上的医院看看。父亲沉默地点了点头，他心里也期盼着医生的妙手能解除他的病痛。

他们来到镇上的医院，父亲被安排到牙医室，医生端着一块竹板、一个牙镜和一个牙钳子，像探宝一样，在父亲大张的嘴里，东戳戳西摸摸，好一阵折腾。最后，医生才确定是虫牙（蛀牙），建议父亲住院治疗。父亲用手捂着疼痛的左半边脸，期盼地问医生：“得多少钱，医生？”医生漫不经心地说：“至少也得二三百元。”父亲一听，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脸上的疼痛似乎都吓跑了，他猛地站起来，像追兔子一样，逃出了医院。

二三百元，在那个年代，对于我们家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父亲叹了口气，他只能捂着红肿的脸，慢慢地往家走。  

走到半路的高高院黄桷树下，父亲遇到了一个穿青布长衫、留着长胡须，拄着拐杖的耄耋老者。老者看到父亲捂着脸，嘴里还时不时地哼哼，便关切地问：“小老弟，你的嘴怎么了？”父亲看了看老者，断断续续地说：“我的牙齿痛得很，医生说是虫牙。”老者更加和蔼地说：“相信我不，小老弟，我能把你的虫牙治好。”父亲犹豫了，他看了看老者，又看了看那条通往山里的羊肠小道，最后咬了咬牙，说：“那就试试吧。”

父亲跟着老者走了整整两个小时，才来到鹰嘴岩的一座大山里。在一个枞树茂密的半山上，一座简陋的木屋映入眼帘，这就是老者的家。屋子有些年头，岁月的风霜在圆木柱上刻下了斑驳的皱纹。父亲环顾四周，除了山坡、树林，更不知道何村何地，只有一条蜿蜒的小路通向这里，可能就是老者出行的唯一之道。

父亲坐在小院坝里，老者拿出一只脸盆，盆里装了一寸多的水，水里放了一个小碗，然后老者端出一个瓦片，瓦片上装了一些像栖红柿籽一样的东西，再把瓦片放到一堆火碳上。当瓦片红了，药籽起烟了，老者把瓦片放到盆里的小碗上，滴上几滴菜油，药籽立即嗞嗞起烟。老者再用一个像唢呐似的竹篓，罩在盆上，父亲则张开嘴，将竹篓冒出的青烟，对着疼痛的牙熏。直至青烟散尽，老者才打开熏篓。水盆中飘浮着一些像乳白色一样的小蛆。老者对父亲说：“这就是你牙中的小蛆。你回去后，过一个星期你再来，我给你再熏一次，保你的牙齿不会再痛了。”

父亲点了点头，当场感觉牙齿好多了，不是那么痛了。他感激地说：“老人家，您帮我治牙，我没得钱给你哟。”老者慈祥地一笑说：“我从不收钱，只要把你的牙治好了就行了。”父亲又问：“老人家，你贵姓？”老者微微一笑说：“叫我青风吧！”

父亲沿着去时的小路，返回到家中，心里暗喜，牙齿不那么痛了。父亲把自己的经过告诉了母亲，母亲说：“老人家对你那么好，你下次去的时候给他送点礼物。”一个星期后，我们家的鸡下了六个鸡蛋，父亲用个布袋子装上，给老者送去。

老者看到父亲的到来，会心一笑，然后又按照第一次的程序，给父亲做了一遍。老者打开熏篓时，指着盆里的水，对父亲说：“这次就没有多少虫了，你的牙以后不会再痛打了。”父亲看了看盆里，即忙将几个鸡蛋拿出来给老者。父亲说：“老人家，我家里穷，没有什么好东西可送给你，只有这几个鸡蛋，请您老人家收下。”老者看都没看，就说：“你拿回去，我不收任何礼物，我给你治牙，是看你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善良人。”父亲连连点头，如鸡啄米一般。告别了老者。父亲回到了家，牙齿真的不再痛了。

后来，村里和四邻的很多老人都和父亲一样，牙痛，父亲就将他们引到了老者的住处。可老者不在了，屋子里空荡荡的，家具和物品都落满灰尘，曾经给父亲熏牙的工具依然放到墙角。父亲将屋子打扫了一遍，拿着熏牙的工具，领着乡亲们回了家。

回到家后，父亲到方圆几十里的山里去找老者用的药籽，将几十种类似的植物籽，用来进行比对，最后终于发现了一种名叫排风红尖的籽，土语叫星球籽。排风红尖，一年生草本，叶呈麻叶状，比麻叶薄，多枝桠，春天开花，夏天结果，果如同工人培植的金果柚，圆形，皮面光滑，核多籽。果子成熟时，叶子脱落，远远看去，如同一堆黄黄的星星。父亲按照老者的方法，对村里的牙痛病人进行了试验，治好了几个，于是，三乡四邻，方圆百里来找父亲治牙的人越来越多。后来父亲将排风红尖籽在家里的自留地进行了栽种，满足了越来越多的牙痛病人的需求。后来，父亲按照老者的熏篓，制作了几个，可以同时对三五个病人一起做牙熏。真正做到了医者仁心、药到病除、妙手回春的境地。

父亲治牙，谨尊老者的嘱咐，从不收乡亲们一分钱。他就像山间的那棵老树，默默地守护着这片土地，用他那双灵巧的双手，治愈着人们的病痛。他成了村里没有执照的牙神医，也成了乡亲们心中最温暖的依靠。

每当父亲给别人治牙的时候，他总会想起那个慈祥的老者，想起他那句“只要把你的牙治好了就行了”的承诺。他明白，这不仅仅是医术，更是一种医者仁心的精神，一种无私奉献的信念。

父亲的牙医术，就像那山间的小路，曲折蜿蜒，却最终通向光明，通向希望。他的善良，他的医者仁心，像那山间的清泉，滋润着一方土地，也留下了温暖人心的故事，一代代地传承下去。

父亲的传奇，是乡村的传奇，是平凡人心中温暖的传奇。他用一颗善良的心，用一双灵巧的双手，用他那独特的牙医术，为人们解除了病痛，也为这片土地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他的故事，永远流传在乡间，成为村民们世代传颂的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