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发表于《边疆文学》2021年第8期
诗意的刀或者火把
——赏析子空诗歌
冯岩
与子空本人,并不熟悉,而在平台上经常看到他的诗。翻开子空的诗,每一首都带有棱角。他的这些诗,如果用重量来计算,我们能感受到它的厚重,如果做一个抛物运动,落地的每一个文字一定会把大地砸一个坑,让见到的人敬而生畏。
子空的诗是泥胎烧制的瓷器,经过无数次的淬火,每一个字都有历炼的痕迹,只要立在面前,目光扫过,都有瓷器碰撞出的脆响,悦耳而生动。那些淬过火的疼痛,尽管光鲜亮丽,但是经过多少暗夜的蛰伏,只有作者本人能知道其中的酸甜苦辣。这些就是对子空诗歌的最初印象。
子空的诗,每一行都有着些与众不同技法和诗观,诗与他的名字一样与众不同。他的诗歌有强烈的时代感和社会责任感,能在一些小事情上反映出社会的现象,把诗歌理论上升到现实意义的层面,回归诗人写作的现实意义。我们为什么要写诗?它的意义和价值何在?子空的诗从小我出发,有些甚至有些琐碎。“姜二嫚7岁写了一首诗/“灯把黑夜烫了一个洞”/子空7岁把仇人的瓦房炸开了一个洞。”(选自《诗选刊》2021年第2期《序言或者后记》)看上去似乎平淡转述一句诗人姜二嫚7岁时写的诗,实则写出自己7岁时的境遇,男孩子7岁是淘气、顽皮的状态,而在淘气顽皮的背后,诗人小小的年纪开始懂事,懂得爱和恨,懂得了弱小身体扛起家庭的重担,哪怕是一片瓦的碎裂,也要征服心中的那抹仇恨。“原谅我就是原谅一条蛇/一条冒充的蛇:/其实是一只兔子,来自贫困山区。”而7岁的年龄是否让一次行为就此定格人性的善恶,诗人以忏悔的心开始独白。原谅一条毒蛇,其实是冒充的。这是一个孩子多年后对打碎那片瓦的自责和悔恨,而真正的善恶取舍是孩子的善良与仇恨的焦点。诗人用善良还原生活的本,用去伪存真的爱,爱这个世界。随着时间的延续,推拉镜头,大记事有具体的年代为诗歌写实部分,而诗意的延续,却彰显出诗歌的技法,从实事开始写人生境遇。“1989年写下:你有多少土地,我就有多少种子/2019年写下:品茶就是从茶到非茶,从非茶到茶/后来又写下:/我还未说出大地的温度,已被烧焦。”诗歌的理性和技法在虚虚实实的情境中,延展,既有现实的社会价值又有理性的诗歌技巧,融入生活的本真和诗歌共融的切合点。而诗歌的最后小结,要还原诗歌的维度和向度:“后来的后来有人听见:/云南有两位农户为一条母牛的归属权发生争执/最后达成协议:做亲子鉴定。”把一首普通的诗歌上升到社会现实的层面,诗歌写作者的真正意义呈现出来。
有人说诗歌是小众的,而真正诗歌张扬出来的能量却达到普渡。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之类的名篇佳句,哪一个句子不是面对大众耳熟能详呢!诗歌的大众和小众取决于诗歌作品的质量。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更成为80年代诗歌热潮中留下的经典,我们很多人把自己的诗歌悄然留下的时候,或许他根本不知道诗歌的整体含义和它存在的价值。而子空的诗歌,有了前卫化的诗歌理念,在未来我们还是有更多的期待的。
子空的诗歌《不一定是黑夜》发表在《边疆文学》2020年第9期,一个不确定的题目,不是诗人盲目切入生活的点,而是要把看到的黑暗摆到光天化日之下,让那一份不确定的黑洗白。诗人极力地做着努力,试图改变不可能中的可能,试图拯救不该发生的事。“白天和黑夜一样长吗/有人在白天做黑暗的事,有人在黑夜做光明的事/是阳光在检验着你,还是黑夜在检验着你/哦,真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是心脏里有很多的黑洞,还是/大脑里有很多很多的缝隙/正如天空在水里,是因为水很美/还是看见天空的眼睛更美。”诗人以救赎口吻拯救白与黑交替的世界,他想天空在水里的倒影的唯美。而反之亦然水也反射了天空,黑与白的对比,就如天空反射水一样,是相互呼应产生的对比,把两种不相干的事物生成一种介子进行对比,比较,生成的意象发生了化学反应,唯美而意义深远,达到诗歌哲理的双重功效。诗歌虽短,但表达的意义完整,具有一定的说理技巧,有深度、高度的一首短诗。
而另一首短诗《黑夜里的鸟》:“一只鸟,在叫/我很快就找到了/它的大体位置/很多鸟,在叫/我走来走去,不知道/在哪一棵树上,林子也不大/方圆100米左右/所有的声音,像面团一样/裹在一起/仿佛只有,一只鸟” (《边疆文学》2020年第9期)。这首诗是写一个孤独的人在喧嚣嘈杂中的孤独和寂寞。我们经常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而诗人限定的是方圆百米,而这喧嚣中,诗人依然还是孤独的,他只能听到自己的独白,而那些喧嚣对于一个走入状态创作的诗人,他是无法识别孤独中的喧嚣。从这首诗里不难看出诗人性格中的独立的棱角,有着对周围事物融而不入的随和,但是内心的一分孤傲是外面世界所不能干扰的独立人格特征,也是一位真正写作者创作巅峰的忘我的状态,作为读者,我走进这些文字,能近距离感受诗歌内外诗人的人生。
“我看着树根暴露,并接受刀割/看着花草低吟,并接受取舍/而我没有土壤,将根深埋/也没有围栏,将春天留住/我看见黑暗的翅膀,在飞/我看见肉体的声音,在翻/我依窗而立,寸步难行/并听到了心脏捐赠的回忆/这个世界需要医生,更需要诗人?”(《找不到标题》,见《边疆文学》2020年第9期)是诗人一种现实意义上的彷徨。树根、暴露、刀割,花草低吟、取舍,这些现实里的情与景让诗人有了一个深度的思考,诗人想拯救的难到是些花花草草么?我没有土壤,把裸露的根深埋,诗人的无奈,用什么去拯救要拯救的生命?!捐赠心脏,是医生拯救病人,还是诗人拯救灵魂,诗人的巧妙落笔,把万事万物寸步难行的无奈用两种身份的互换对比,找出彼此之间的缜密联系,让诗歌的具象和意象更加贴近事物的本质,而有更深刻的象征意义。笔触所到之处,有扎心的疼痛和深邃的想象。
无论是初始与终结,一切生命始终处于奥秘之中,而哲学家和诗人尤其敏感。“二棍死的时候甩下一句话/要住在树下//二爷哼着曲子,在山坡上/东张西望,抛出了鸡蛋/二棍的灵魂,由鸡蛋决定//一个鸡蛋,被抛了三次/终于烂在一堆牛粪旁边,与树无关/二棍不能反抗,神的旨意/就像我,300年后/才能住进科长的别墅//在二棍的身上长出了一棵大树/当然是很多年之后的事了//很多年后,大树年迈力衰/倒下(也可能是中毒身亡)。像二棍一样/被烧成了灰//二爷临死之前说,不要再抛鸡蛋了/但对自己用灰烬吓唬坏人/还是很有成就感的/比如有人随地大小便/二爷就会把烫乎乎的灶灰/覆盖在上面/并以神的口气说,猪狗不如/让你的屁股洞洞热辣辣,生大疮//啊,灰烬 ”(《啊,我的灰烬》,见《边疆文学》2020年第9期)诗人把人的肉身带离另一个世界,是用具体的人和事做铺垫,把一些人的行为规范以诗歌的形式展现出来,而灵魂则在反复轮回中若隐若现,别致而新颖,人为的思索走入另一个极端,不生涩却有着另类的表达功效,让人入木三分,过目不忘。诗歌达到的张力和内涵,在瞬间爆发到极致,令人瞋目结舌之感。作为诗歌写作者,都有一个共性,喜欢按部就班,而子空恰恰一反常态,把理念倒置,生出的效果迥然有别。灰烬即可以指一个人的排泄物,也可以指人死后形成的灰烬,两者之间有着天壤之别,却被诗人紧紧联系在一起,这种巧妙的联想也是诗人特有的诗歌创意气质和诗歌的技法探寻,都是值得读者深思和共鸣的。
子空的《我只会扔石头》发表在《诗刊》2020年第四期下半月刊“双子星座”栏目,作为诗歌的最高的权威诗刊,子空的诗能登上这个殿堂,诗歌的水平和技法都达到了目前国内前沿诗人的高度。“很多人没有到过怒江/却写出了让人惊慌失措的诗章/用书本上的汉字吓唬当地人/怒江人若无其事,因为有怒江/怒江从来不怕无魄无魂的人/包括我/找不到诗,就用石头砸石头/然后扔进江里/就是不敢用石头砸自己的头。”这首诗有着强烈的地域性——怒江,对于熟悉这个词的人来说,写诗是赞美,而那些不熟悉一种事物,却生搬硬套写出来的诗,诗人似乎看见了像似在怒江边石头砸石头,生硬到硬碰硬的撞击之感,诗人的不适,给读者留下了生硬难以下咽阻塞喉咙的不适。在这种感觉之后,诗人又看到了习惯性的动作,再把石头扔进怒江。站在江边的人或许都有一种习惯于这种动作的姿势,而诗歌里这句诗的铺垫,却为下文打下了基础,诗歌的反转,有了小说的意境,在生成的诗歌中顺延意境,却翻转了要表达的概念,让诗歌产生惊艳美中有了大大的惊叹,这种表达使诗歌结尾处有了意想不到的深刻,有纵向穿透之感。
纵观子空近两年来发表的诗歌,大都登上了《诗刊》《诗潮》《诗选刊》《边疆文学》《西湖》等国家官刊。这些诗歌的发表不是一个偶然的过程,是诗人文学传统、审美趣味、个人文学的独特修养的综合性再现,诗歌的高度、深度和现实意义的内涵都有相对的延伸,诗歌从小我发散到家国情怀,反应社会时弊。作为诗人,首先要有医生般去腐出新治病救人的博爱,还要有家国情怀的人间大爱,这样诗歌才能有血有肉。诗人是要用积极的热忱,把文字作为一把刀,每一笔刻下去都要有给这个世间留痕。子空的诗,有黑暗里的空灵,他却能举着文字,作为暗夜里的灯火,踟蹰前行。把人间的疼痛用文字点燃,把人间的黑暗,用诗歌去照亮。他的诗就是火把,他在黑暗中举起,无论前方怎样,他都义无反顾举起火把,把自己前方的路点亮。
(冯岩,女诗人,诗评家,大连某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