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旧事儿
连枷打麦场
连枷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榆中农村农民脱离粮食的常用工具,也是一件最古老原始的脱粒助力工具。连枷依靠人力甩动连枷梢子产生惯性力敲打农作物谷穗,使粮食得以脱落分离。
连枷制作比较简单,但做连枷的木材却很讲究。特别是连枷梢子,必须是一些生长慢,比较柔韧的瓷实木条。先将连枷把子的一头凿好圆眼,找来一节大头小尾的黑酸刺木头穿进去做连枷梢子的转轴。将牛皮裁成一指宽的条子,在清油里浸泡软做捆绑的绳子。然后找来一米长,指头粗,八九根圆木条子,并排着密密匝匝用牛皮条子绑在一起,成为长平面。然后把一头绑在转轴上,就成连枷了。
榆中属于黄土高原,许多村子林木稀少,白杨榆柳为传统树种,榆柳柔韧,乡民以柳条,榆树条子做连枷较为普遍。我的家乡在榆中南山有原始森林的马衔山南麓下,乡亲们做连枷时常到林区砍来水曲柳,红棇子,兔儿条等树条子。这些条子木质柔韧,不易折断,是农民做连枷的好材料。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榆中农村农业生产机械还未推广,粮食的打碾主要依赖人力和蓄力。为了打碾庄稼,个家各户都制有连枷。
打连枷是技术活。打连枷的时候,连枷落地要平整有力,否则就会折断连枷梢把,打连枷的时候要认真,不急不躁依次而过,不留空白,否则就打不干净麦粒。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至今保留着生产队社员们打连枷的壮观,盛大以及辛苦的劳作图。
打麦场时为了麦粒容易脱落,一般都要在赤日炎炎的日子里进行。当麦子摊在场里,太阳就像火焰一样把麦穗晒得噼噼啪啪的憋响,社员们像演员一样出场打连枷。打连枷时少则四五人为一排,多则十几人为一排,两排人为一组,面对面打。因为生产队的麦场宽阔,一般是五六组。他们面对面拉开一定的距离,以连枷互不影响对方为宜。一排的连枷扬起时,另一排的连枷就必须落下去打在对方连枷刚打的地方,密密匝匝,不留死角,你退我进,边打边旋转。在远处看,圆圆的麦场上一排连枷画着圆弧落下,对面的一排的连枷就画着圆弧扬上天空,在天空中齐刷刷的翻转,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再齐刷刷就落下来,在麦子上发出嘹亮的爆响。
打连枷讲究“三个一致”,即每人动作要一致,挪动的步伐要一致,队形要保持一致。不然,就会发生连枷互相碰到一起的事。有时,为了协调,每排就有一个领头,这个领头就是连枷手,不光连枷打的好,而且喊着有节奏的号子,“太阳当空照,连枷头上摔,麦子快快落,建设新中国。”每组两个领头常常是对唱,你唱前一句,我唱后一句。每个组都是自愿组合。有的组里全是年轻人,他们跟中老年组唱的截然相反,尽是花儿“尕妹妹地大门上,浪三浪啊,不见尕妹者心里慌,心里慌啊”于是歌声,连枷声随着慢慢转动的队形就在场上飘荡。
为了确保不遗漏,连枷队外围转得快,麦场中心的转动慢。整个麦场上枷队转动着,就像周而复始的太极图在转动,你起我落的霹雳声在麦场上空荡响。当连枷队转回到起点的地方,整个麦场上那些昂首挺胸的麦穗就不见了,麦秆子也被连枷大的绵软无力 就紧紧的贴在场上。于是社员们就放下连枷,再拿起木叉翻场,让太阳继续暴晒,继续打。直至连枷打到麦秆上不见麦粒为止。
我依稀记得童年时有一首歌谣唱到“连枷打,簸箕扬,扬出新麦上公粮”。
毕竟,打连枷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后来生产队饲养的畜生多了,就用牛和骡马拉碌碡碾麦场,我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圆圆的麦场上一组组旋转的连枷队打麦场的盛大场面了。
牛拉碌碡碾麦场
从马寒山上被洪水携带而来,遗落在瓦川河两岸青中带有白点的大石头,乡亲们称作麻衣石。在石匠錾子和锤子的火光中诞生成长而圆,两端有轴器眼的碌碡。
牛拉碌碡碾麦场,没有社员们连枷打的壮观。但比连枷打轻松的多了,效率也高的多了。麦子摊的稍微厚一点,也问题不大。太阳下一对牛拉上一个碌碡,社员们头戴破草帽,一手拿粪靶子,一手拉牛缰绳,跟在碌碡后面在麦场里一圈圈的转。
赶碌碡是操心活,时刻要注意后来的一圈要压上前面走过的圈子,碌碡不能脱圈,不然就有遗穗子。牛碾场不断要大小便,小便是没有办法,当看见牛要小便时,就已经痛快淋漓的浇到麦秆子上了,但大便时碾场人就有办法,便赶紧用手里的拿的粪耙接住后倒在外边。社员们不是讲究卫生,主要尽量避免粪便潮湿麦秆子,而碾得快一点罢了。男女社员们摊好麦场就歇息,只有四五个男人赶碌碡。当麦子碾化,赶碌碡的人就歇息,歇息的那些男女社员就开始翻场。不像连枷打,社员们歇息的时间也没有。生产队碾场最爱驾上牛,牛碾场有恒力,农作物摊的稍微厚一点,牛就慢慢拉了过去,骡马驴虽然跑得快,但没有耐力。于是,就常常看见牛在打头阵,为了把麦草碾绵,好喂养牲口,到了碾二遍生产队就把骡马驴也驾上,拉着碌碡转圈子。碌碡滚动着,吱吱咛咛的响着,就像骡马大会,浩浩荡荡。让人不禁想起家乡古老的马社火的场面来。
拖拉机碾场
到改革开放前夕,榆中农村就出现手扶拖拉机碾场的镜头。生产队就有手扶拖拉机,大队里就有了二八型,五零型大型拖拉机,社员们就管叫“铁牛”。那时,虽然不是普及,也是代替古老农业作业的新事物出现了。社员们把麦场摊的厚厚的,拖拉机就在驾驶员的驾驶下,就慢慢进入麦场,在场里突突突地转上一遍,把那无数昂首挺胸的作物压的俯下去,社员们就在车的后面挂上碌碡,开进麦场欢快的转起圈子来。
看到拖拉机碾场,在场里突突突地欢快转动,个个社员就啧啧感叹。特别是一些老人,看到这么个铁疙瘩喝上油,竟把碌碡拉上跑得比牛快,就感到神奇,总是想不明白这是咋回事。但一些年轻人就不以为然,他们从电影,从书籍,报纸上早就认识了解了。只不过早就没有亲眼看,亲手操作罢了。现在他们认为拖拉机的出现是必然的。就对那些看神奇的六七十岁的老汉说:“我们马寒(衔)山下落后呢,新疆大农场里早已经试大型联合收割机,一边从地里收割,一边就把粮食脱出来了!不像我们这山沟沟里,地又陡,地块小。毛主席为啥要叫农业学大寨修梯田?就是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做准备呢!”
收割机进村
九十年代,榆中川区的一些村里碾麦场就凋零了。有些人家因为没有人力,也图方便,开始找来路边停的收割机收割一并就打碾了。
当时一些新疆农场的大型收割机赶麦场,从河南陕西陇东沿途上来,看着苑川滚滚的金黄麦浪,一辆一辆就不断停在路边等生意了。家乡人观念落后着呢!不习惯这铁疙瘩在地里横冲直闯。但是有些村子里劳力薄单,没有饲养牲口的人家蠢蠢欲动,就找收割机,很快连收带碾组的干干净净。刚开始,在地头看热闹的人群中就有人就摇头,“唉,你照太浪费,太浪费,麦子淌哈一地,草也收不净。”
但是,一亩地收割机连收带脱要不了十分钟,比理发师推个头还快当。一亩地如果依靠人收就得一二天,还要往麦场上拉,还要车碾,花费高。虎口抢食的季节,年轻人出门打工不回来。以前转着赶麦场的麦客子因为外面挣钱容易了,也不再赶场,谁还愿意汗流浃背的在太阳底下割麦子?比收割机多一倍的钱连个麦客子都雇不上了!再说上场后,还的自家在尘土飞扬的麦场里开上四轮子三马子车转圈子!这样一算账,还不如去找收割机。就这样,家家的粮食不上场就能装进粮仓了。
进入新世纪,榆中家乡又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传统的种植结构得到调整,根据市场需求来种植,没有人种麦子豆子了。那些种了上百年小麦,青稞,玉麦子,胡麻,大豆洋芋的山川土地全部成了花椰菜的海洋。什么“克劳斯”、“克林顿”、“日本雪”成为当地人选的优良品种,种植出的精品白菜花,西兰花从地头直接就破天荒地走全国各地,甚至出口创汇了。打麦场荒芜了,碌碡也湮灭在荒草里。作为村庄的主人,作为土地侍者的农民,他们说起打麦场的变迁,个个觉得恍如隔世了,十分遥远了。
古老的杠子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榆中西南马衔山下的许多村社,社员们耕种时都使用上千年古老的二牛抬杠。但那时候,社员们就说将来“耕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但是听的人总觉得远的不着边边子,是在说梦话哩。
现在我们村里的小孩,也不知道二牛抬杠的模样了。但我们的童年,木头杠子确实是乡村的一道风景线。春种秋耕,功可大焉。木头杠子很简单,老人们提起木头杠子,就说“两个木头交个叉,前头挂上一片铧”
杠子耕地受力大,特别是收获之后秋季翻地,两头牲畜拉着,要把那些经受风雨浇注的地搬开,就必须要做的结实。木匠们就总是选用马衔山上的青㭎,黑刺,榆木等一些瓷实的木头制作杠子。杠子以杠杆原理制作的,两根木头构成,以榫卯为支点,手扶和牛拉耕地的部分成为钝角即叫杠辕和杠把。进地部分形成锐角短而前屈,称杠头。那时候,生产队的木匠提起做杠子,就说“两个木头套匝,前面镶上一片铧” 也说“大匠人不一定会刨出好杠子”。 杠子讲究的是杠头,杠子做不好,就不进地,豁土不好,犁地时抓杠的人吃力,拉杠的畜生也吃力。
榆中农村属于黄土高原,土质松软,拉杠子有牛骡马驴。一般生产队要耕头遍地,或是一些水浇地,这些地土质僵硬,就要安排力量大有耐力的牛耕。一些土质松的山地,就安排骡马,或是毛驴子耕。春种秋耕,阡陌行里,赶着牲畜,背着杠子走动的身影是乡村永恒的风景。木杠耕地,抓杠的人要双手抬犁把,不然入土太深,牲畜拉不动,不用力,就会左右偏动,须掌握好深浅,均匀。杠子在牛驴骡马的拉动下所向披靡。千百年来,黄土地上的人们依赖它划开黄土,播下种子。它为人的繁衍生存做出巨大贡献,是神圣的!面对铧片,皇天后土不能阻拦,太岁山神必须避让。于是,榆中农村建房修宅,破土动工,就要找来这杠头破土,讨得吉祥。
杠子既耕既种,像洋芋大豆适宜深种的作物,就离不开着古老的木杠子,因为这些作物适合深种。杠种的作物比较深,在相对干旱缺水的榆中,杠种田也是明智之举。因为播种深,籽种发芽率高,抗旱能力强。杠种的作物籽种不好掌握,一般就比较稠,靠天吃饭的榆中遇到干旱种稠的农作物就生长不起来。据说十二属相中牛马年雨水较多。民谚“牛马年杠种田”。只有到牛马年,就讲究杠种田。
上世纪八十年代前后,供销社就拉来一种左右转动铁头铁辕的犁,社员们就管叫“步犁”。 犁地时可以调深浅,翻土均匀,扶犁不需用劲,比木杠子轻松的多了,犁的地平整耐看,很快就受到社员的欢迎。后来农村承包,商店里拉来一种适合一家一户一头骡马牛拉的小步犁。于是,家家就买来耕地,有着千年历史的木头杠子就这样被代替了。
近几年来,家家买了微耕机,旋耕机。那种流行年代不久的步犁也被冷落,因为村里没有牲口了,真的到了“耕地不用牛”的时代了。
很科学的木耧
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榆中南山每到开春,就看见农民用木耧在田间地头播种劳作的情景。木耧适合播种小麦,大麦,油籽,小豆,以及糜谷。它进地浅,播种均匀,行距整齐的优点。
说起这个木耧,还真有点历史,据说在春秋战国时就有了耧车。但对耧车的文字记载却在东汉崔寔《政论》中,说耧犁是西汉武帝时搜粟都尉赵过所发明,被汉武帝在全国推广。其使用方法和功效是:“三犁共一牛,一人将之,下种挽耧,皆取备焉,日种一顷。”真比杠子播种要快得多。但对耧车记载详细的还是元朝王祯《农书· 耒耜门》记载,两脚耧的具体结构为:“两柄上弯,高可三尺,两足中虚,阔合一垄,横桄四匝,中置耧斗,其所盛种粒各下通足窍。仍旁挟两辕,可容一牛,用一人牵,傍一人执耧,且行且摇,种乃自下。”
榆中家乡农村常见的木耧也诚如王祯所叙,有两脚,也有三脚,但最常见的是两脚。它由扶手,籽种箱,调节籽种大小的插板,拨动籽种流出的甩子,引籽种下流的籽眼筒,以及杠头铧片,长长伸出的木杠辕。木耧适合浅种,土质松软的田间作业。榆中南山属于二阴地区,雨水多,雨水浇注土地板结。为了拉耧牲畜轻松,木楼一般使用两个脚(铧头),也有为了播种快而制作三个铧头,但生产队也为一些力量大的牲畜做了三脚木耧。
木耧有三大部分组成,既杠头,杠辕和籽种箱。首先把二至三个小杠头一并榫卯套好,找来两个二米多的长木做耧辕,在辕和杠头榫卯上安装梯形底子籽种箱,箱子底部做好一个大仔眼,大仔眼将籽种流出就分解到下面小仔眼里。在大仔眼的地方有控制流速的插板,也安装一个拨动籽种的摆子(甩子),这个摆子既为了将籽种箱的籽种摇出来,也还有一个作用就是把大仔眼流出的籽种均化通过它的摇晃,分解到小仔眼里。为了便于观察籽种流速,每个仔眼的前面又是一个小型梯形木箱,籽种筒从底部斜斜伸到小杠头(耧脚),再把小杠头打眼,让籽种从耧角后面留下来进入地表。耧辕前宽后窄。耧辕前宽,不拘束骡马,使骡马拉上舒服。再则,木耧在播种过程中,保证籽种均应的进地要不断摆动,前面宽,骡马的脖子既是用力点,又是支点,摆动幅度就大,利于籽种均匀下流。在最前边绑上横木固定,横木中间开眼做成八字形眼,穿上两根格齿。把格齿往骡马牛驴雍脖子上一搁,农民在后边认真地摇动,种子就在摆子清脆悦耳的响声里流到铧片底下。
说起摇耧,最讲究一个“摇”,因为摇的好,播种的作物行距整齐,断茬少,出苗率高。社员们就说“进地猛三下,地头慢三下,老早不要把仔眼插。”“眼里看稠稀(籽种流淌大小),脚踏糊堲(地里的土块),嘴喊哞兮(喊牛走快点)。”木耧在播种时,摇耧的人在双臂摆动,也要时时注意眼前个个仔眼籽种的流速,来回播种的行距,在地头时要及时用手中的鞭头挡住仔眼,以免籽种浪费。于是,生产队里就有受人称道的“耧把式”。农作物不同,播种的籽种大小不一。那些社员总结说“种小麦刷刷拉拉,种豆子滴滴答答,种胡麻兮兮踏踏”。
摇耧,也是一个季节的象征。马衔山森林茂密,山下村庄降雨充沛,气候阴冷潮湿,属于二阴地区,播种迟。往往到二月二前后,无论南山北山,还是川道里,就听到木耧“咣当咣当”和骡马牛脖子里的铜铃声在田野上清脆悦耳的荡响,一派牛铃摇春光的田园景象就被木耧描绘出来。
进入八十年代,农村实行承包制后,一种新型轻巧,播种均匀,效率又高的三脚由牲口拉的的铁耧就流行。几年之后,随着家家有了微耕机,就一律变成五个脚的铁耧。这种铁耧前面有个转动的小轮通过链条传动,就把籽种均匀播进籽眼,撒到土里了。不须人来回摇动,可以调节深浅,也可以调垄距。在黄土地上耕种两千多年,书写农耕文明的古木耧,就这样悄然消逝了。
逐渐远去的畜生
榆中南山是属于黄土丘陵地形,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农业生产机械还未推广前,骡马牛驴是农业生产的主要力量,也是每个生产队的主要财富。
牛因为行走的慢,步伐稳当,就会用力,善于拉运,成为主要出力的牲畜。它的表情好像是牲畜里的智者,达者。在生产队里,牛任何时候干的活都是最苦最累的。夏收一开始就要犁头茬地,生产队的川地,灌过水的麦茬地,雨水刴的板结如石的地,就是那些老犍牛的干活。老犍牛蔑视着,慢悠悠就一杠子一杠子犁完它们。社员们常说“家里的花卷子就是牛给你把出来的!”骡马驴在耕地时,队长就安排上山耕一些土质松软的山地,或是二茬地了,因为它们没有那些老犍牛攒劲。播种时,需要用老杠子耕的土地,队长就安排驾上老犍牛去耕。杠子犁的深,拉起来沉重,骡马毛驴跟老犍牛相比就逊色了。骡马是乡村俊逸的美“男子”,矫健的步伐,俊逸的身段,暴烈的性格。但它们缺乏牛的老成持重,有爆发力大但缺少耐力。骡马脚底快,没有恒力,耕地时就犁一些土质松软的地块,它的进度牛是无法比拟。每年二月二前后,大量的土地需要木耧播种,骡马就发挥大作用。骡马往山上一些道路不方便的山地送肥粪,送籽种,收割后往回来驮运。因为他们身子敏捷,灵活。毛驴力量单薄,性温,听话。生产队里婆娘女子老人小孩很欢迎。秋天往山上驮粪,春天往地里送籽种,社员家里要在石磨子上磨面等等就依靠毛驴。生产队里谁家要过喜事,毛驴就被梳理的干干净净,笼头挂上一朵花,配上鞍子牵去接亲,演绎着黄土地上古老的风俗画景。
社员中性格急,脚手麻利的人爱驾骡马。因为骡马蹄子下干散,干活快,不需鞭打叱喝。慢性格的人就爱驾牛干活,因为牛不温不火,正和他的本性。老汉女人力单体薄,就爱使毛驴劳作,因为毛驴听话。
往曲曲弯弯的黄土山坡上拉运,老犍牛不急不躁,步履稳重,哪怕实在拉不动,常常就跪着拉也要拉上坡。社员们都知道牛的性格“宁可自己死,不让车翻过。”川道里比较平缓的路拉运,骡马就适宜。只要在力所能及的状态下,骡马在辕条里昂首挺胸,迈动雄健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毛驴适合从山上往来里驮运,走下坡路奔奔跳跳,宛如是小顽童。社员们总结的好“上山的犍牛,平川的骡马,下坡的毛驴不挨打”
在农村牲口粪便是土地最好的肥料,牲口粪热性,适合种植蔬菜,洋芋。特别是牛粪,牛把出来时落在地上,圆圆的,一层层花纹,热气腾腾。社员就笑道“去吃,牛给你把花卷子蒸出来了”(家乡女人蒸的一种馍馍,就极像牛粪的形状)饲养员常常把就像花卷子一样的牛粪捡来晒干,就放在炉子里取暖喝茶。于是,饲养院里的那间常年烟熏火燎的小屋子,老是散发出淡淡的干牛粪燃烧的味道。我那时觉得不干净不卫生又难闻,但在岁月里行走到今天,再想起那些味道,那就像花卷子一样的牛粪,一种亲切感就氤氲在心间。
骡马牛驴常常抒写村庄的生动。生产队到麦田上场时,就是村庄最热闹的时候。早上天刚亮,就听到社员们拉车子,驾牛车,给毛驴备鞍子,整个村庄活了起来,人语声,牛哞声,骡马的蹄子声,毛驴的欢叫。社员们要赶早从各个地里往场上拉沉甸甸的谷穗,麦件。村庄周围, 无论远近地里都能看见牛驴骡马的影子;山路上,川道里,巷道里,麦场边随时听到它们的嘶鸣。牛啊,马啊,骡子要帮社员们往山上挂车子,毛驴就要把一些车子去不了的地里的粮食驮回来。村庄的苏醒就是在这些骡马牛驴的嘶鸣中,村庄的夜晚也是从它们进圈而逐渐宁静,村庄的酣畅淋漓就是在它们的蹄声,骡马牛驴粪便气味就是村庄的一部分,它们书写着村庄古老如诗如画活跃的动感和田园风情。
包产到户后,农机逐渐代替着牲畜的干活。家家户户饲养的骡马牛驴,虽然演绎着春播秋耕,许多时候却是悄然的进行,再也看不到以前集体时的盛大,欢欣的阵容。进入二十世纪以后,一辆辆三马子走进榆中村子,奔驰在田间巷口。骡马牛驴守候在槽边,开始有了寂寞无聊的长鸣。近年来,榆中马衔山下的小盆地里铺上洁白的地膜,一到夏天就变成暗绿如墨花椰菜的海洋。到耕作时,块块地里都是微型耕种机“砰,砰,砰”的声音。进出村口的也是兰拖,时风等农用车的影子。驴骡牛马没人饲养了,再也看不见它们或稳中,或俊逸,或欢跃的背影!农村的一个新时代来临了,耕地不用牛的话应验了!2015-6-19
村里的老木车
上世纪七十年代,在榆中农村就能看到木头做的又大又笨重的木头车。车身一般宽一米有余,车子两侧一尺高的栏杆,木头做大轮子,车辕条是约两米五六的两根木头,凿有穿绳索眼子,专供生产队里骡马和牛拉的车子,我们管叫它马车,牛车。
世纪六七十年代,山区有些自然条件差,道路不通的农村,农业生产中往往依靠人背牲畜驮运为主。榆中新营在陇中属于山间小盆地,道路较好。川地和山地并存,川地适合木车拉运,为了便于运输,提高效率,生产队就让木匠制造了这种大小不一的木车。这种木头制作的车子看起来笨重,但在当时农村机械化程度很低的时代,木头车子可以说是最先进的一种运输工具,在生产队的运输及日常生产中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我国制造木车的历史悠久,从商朝就有战车,到春秋战国,木车就成为主要的军事装备和陆路交通的重要工具。我们生产队的木车均由木匠手工制作,显得粗糙笨重。
做木车时材料也很讲究。特别车轴就得耐磨而又牢实的木头,木匠就往往选用马寒山的榆木,或是青钢木。榆木青钢柔韧,负载重,不易压断,适合做车轴。车辕条最好是桦木,桦木比较修直,轻巧,柔韧,不易折断,是做车辕条的好材料。车厢的板子就不讲究,当地的柳木白杨就可以。轮子讲究水曲柳木头,这种木头柔韧耐磨,经久耐用,不易变形。木轮直径一米有余,轮子均匀的装上木辐条,全以榫卯结构。为了木轮辗压中不损坏延长它的使用寿命,还的让铁匠烧打出像拳头一样的大头帽铁钉,依次密密钉在木轮上。这样轮子既减少摩擦,又能防磨耐用。
生产队木车有大有小。有一头牛拉的小木车,也有二三匹骡马共拉的大木车。三匹马拉的大车至今想起蔚为壮观,一匹马走在最前边,是掌握线路的领头马,后边两匹马子并排而行。每匹马的脖子里挂上一串金黄色的吵铃,远远就“仓浪浪”的响着。驾车的人坐在车辕上,一手握缰绳,一手拿长鞭,就像古代的战士驾着战车在冲锋陷阵,雄赳赳气昂昂的。
生产队一般都是一匹骡马一套车。有时,大木车走远路,走山路,拉载的多就得二三匹骡马拉。路平坦一般就是牛拉。那时,生产队给公社上缴公粮,田间地头来去拉运就是这些木车。这些大木车出过牲畜,人一般就拉不动。人拉的就是独轮小推车,但很少,辕条和车厢形成三角形,木头做的小车轱辘镶在中间,距离车轱辘一尺过的两根辕条做有两根木头为支架,供车子装物休息时用。这种车子装载少,推动吃力。七十年代初期公社推广的铁轮子架子车代替了。
铁辐条,铁轱辘,胶胎充气的架子车在当时是最先进的人力车。它轻巧灵活,载重多,拉运装卸方便,很快就把这些木车解放了,也把饲养院里的牛啊,骡马也解放了,一般情况下,拉运的不多,社员们嫌驾牲口破烦,就自个拉上走了。至今,庄子上老人说起刚推广架子车,年事半百的老队长就小心翼翼,怕损坏车子就指定专人拉,规定拉上只准前行,不得后退真实而荒唐的笑话。这种轻巧灵活的架子车上山下山都比较好掌握,不像那些牛骡马拉的木车,上山挣死牛,下山催死牛。如今村子里家家户户三马子,微耕机,甚至农用汽车摆满院子了,但架子车还挤在它们中间,还完全不能光荣退伍。
八十年代以后,各村就逐渐有了铁疙瘩的手扶拖拉机,四轮拖拉机开始代替马车,老牛车拉运。进入二十世纪后,家乡面貌大变,一种新型的三轮拖拉机就普及了。家家户户往地里走就一把摇起,拉上籽种农具“突突”地走了,“突突突”地来了。现在,村里的老人说起这些拉运工具,既有故事,又有情节,既有酸甜苦辣,也有喜怒哀乐。映着时代明显的变化。但那些庞然大物的马车再也不见了。以前生产队饲养院里还有几个废弃大木轮,被饲养员当做栅栏围成场圏。单干后,据说那木质的马车是古代战车的化身,因为古代战车冲锋陷阵,所向披靡。大轱辘因为翻山越岭,辙行天下,能把一切阻挡者辙在轮下,这木头辐条就成为避邪镇恶的神物。于是,村民你一根他一根拆之殆尽。马拉车,牛拉车唯一的影子就湮灭在黄土地上,钻进泛黄的资料记载中。现在,给村里的孩子们说起它们,简直就像在说童话故事,也许只有到书籍图片中,才能看到生产队时马车牛车古老丑陋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