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真实动人的情节,可惜我笨拙的笔不能动人的描写出来。但是,我依旧很努力的给你们描绘了……
一
刘渊走进月亮湾村里时,已经下午的六点了。
往常,夏日的六点,热气如浪,太阳挂在西空依旧毒辣辣的喷着烈焰,阳光落在身上依旧就像火一样在燎。可是,这一会太阳炙热的烈焰不见,从马衔山升腾起的乌黑的云彩,从西边的天空里铺天盖地滚滚而来。一座座山峰相连的乌云漫天蔽日,低低的压在月亮湾村的上空。黄风(狂风)就像一个精瘦刁悍的老头,肆无忌惮地在满村子乱窜,卷起呛人的尘土,吹起庄前屋后花花绿绿的塑料、纸片、枯草树叶,在高高的天空翻卷、狂舞。庄头村末,伟岸的白杨树,参差的榆柳树,在狂风里忽地向西倒去,忽地又一跃而起再向东倒下,枝叶就像长长的绿色秀发在飘舞。
梳着一边倒分头的刘渊穿着洁白的确良衬衣,肩上挂着一个黑色人造革皮包,在张扬的狂风里向村巷道子里走去。
大雨欲来风满楼,风满楼是啥滋味?
刘渊不清楚!他就揣测想到可能就当前这个怂样子。他暗想如果自己是诗人,会改写为大雨欲来风满村!他此时真真确确感受到大雨欲来风满村的况味。
肆虐的黄风有时一猛子消失,巷道就一下子恢复寂静。没有风的张牙舞爪,一种莫名其妙的孤寂就袭进心扉,宛如是一场盛大的宴席结束后的孤凄和冷清。
然而对刘渊来说,此时满心欢喜。离开月亮湾村一个月了,现在踏进这熟悉可亲的村庄,久别家乡回来的欢喜使他忽略村庄片刻的寂静和冷清。刘渊很难觉这种寂静的氛围。这片刻的静好像是一个善于伪装的阴谋家,在它微笑的脸上蕴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阴谋。
长长的巷道两边,那低矮的黄土夯筑的土墙,高低不一古旧的,或砖雕,或是简易的门楼下,一扇扇大门紧锁。看不见一个晃动的人影,更不见跑来跑去的猪狗,鸡鸭。巷道里土腥腥的,静悄悄的。刘渊一边走一边愉悦地左右观看。
离开月亮湾才一个月,刚一迈进村庄,走在这巷道里,就感到这里又熟悉却又陌生,亲切却又不可捉摸。他期望有大人小孩出来走动,温暖一下他就像游子般热切的眸子。可是,他一边走一边环顾,有一两家大门张开,却不见有人出进,多数铁将军把门,就连鸡啊狗啊都不见在门前徘徊。
平日,各家各户拴在槽边的骡、马、牛,院子里的鸡、猪、狗或吠叫,或嘶鸣着,为村庄增添生气,增添着活力。黄风已过,村巷道子变得寂静又寂静。仿佛一切都在隐藏了,在跟他开一个诡秘的玩笑。
即便如此,刘渊依旧浸沉在喜悦激动中,满怀热切的心往家里走。
黄风从巷道里再次刮来。远远就张牙舞爪,对他横冲直闯。扬起的尘沙就像一个泼妇的手,飞扬着他乌黑的头发,狠狠地拍打着刘渊的清秀面庞。那尘土的颗粒,每每落在脸上就微微有点疼。同时,风的张力,就像对这个离家好久的人不断地左围右堵,好像不愿意让他进村子,不愿意让他前行,仿佛前面有着一场阴谋会被刘渊识破。黄风里他呼吸困难,明显感到有点被狂风吹起的飘然感。
但他把那个黑色人造革印有黄河铁桥图案的挎包往腋下一夹,迎风竟步往前走。
此时刘渊心里高兴。昨天,他终于完成这个暑假在兰州教育学院进修课程。学到许多知识,丰富了他教学理论,在兰州开阔了他的眼界。现在他相信站在讲台上,又是一个新面貌,新视觉,新思维。课堂上每节课堂会给每个同学给予全新的盛宴。一想到课堂,他觉得浑身是劲,他热血沸腾。现在,他回到生他,养他,让他难舍难分的月亮湾村,又要见到他的亲人,他的学生,还有他心目中默默爱恋的秀秀。这些人的脸膛就像在荧屏中,从他眼前一一播放。他心中喜悦就像热热的潮汐,弥漫着,汹涌在的心头。
他加大脚步,奋力走。一边仰头看着这鬼天气,想,在县城里时,天空晴得就像镜子一样,没有想到一会儿就成狂风暴雨,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
他知道夏天的雷阵雨,说来就来。不赶紧紧走回家,身上的确良的一件衬衣不禁淋,只要有几点子雨,不一定就把他淋成落汤鸡了。
腋下的这个人造革黑挎包是他父亲在生产队当劳模出席县革委表彰大会时奖的,父亲很珍爱。四年前父亲过世了,他就背着上这个包。现在这里面装的是一瓶哮喘药,一个笔记本,一个钢笔,再就是他进修期间的教材书。
哮喘药的名字叫“速效镇咳丸”,是给妈妈高桂花买的。妈妈刚到五十岁,满头的白发,一个哮喘病折磨的她廋骨嶙峋,满脸憔悴,未老先衰。刘渊记得妈妈说一次感冒后,长时间不好。一天在地里干活,下大雨淋后就有哮喘。从那以后,每到春冬交季,或是感冒哮喘就发作,严重时呼吸紧迫,彻夜睡不倒,十分的痛苦。
渊渊,人年轻要把自个照顾好,万万不得落下疾病,你现在看我痛苦不?高桂花每缓过气,就很痛苦,也很慈祥地对刘渊说。
刘渊想到包里的这瓶药,眼前就浮现妈妈经过剧烈咳嗽后的神情。就不禁悲戚,暗自想自己有钱多好,可以把苦命的妈妈带到兰州的大医院里检查,好好治疗一下。
可是哪有钱呢?虽然农村承包,他家有了余粮,生活得到转变。就四年前,他正在县城一中读高三,身强力壮的老爸得了食道癌过世,家里的天一下子塌了,他的学习成绩也下降了,一分之差名落孙山。班主任动员他来补习。他就想考上大学与考不上大学一个样,即便考上大学,他能读得起吗?家里老娘一个人咋供他上大学?哪有钱?他走了家里咋办,他是独生子,上无兄下无弟,走远了农活谁干?家里的状况不允许。刘渊就毅然离开学校,当起家里的顶梁柱。
已经四年了,刘渊没有还清老爸得病后治疗所欠的债务。虽然去年春头,村书记高成栋把他跌办到村学当老师,可是一个月才是六十元的工资,能干啥啊?高成栋多次给乡政府打报告要提高他们这些民办教师的工资,可是报告打上去就泥牛入海。
至今,他记得今年春在校园里遇到书记高成栋,高成栋对他苦笑着说,刘老师,我难打真的很。我把申请报告送到党委刘书记的办公桌,刘书记就对我说社助老师工资低,又不是你们村的一二个人,说涨就涨,全乡五六十个社助老师呢!你让我当书记的去抢吗?有的县份老师工资半年着拖欠,我们乡镇教师工资发的稍微迟点,但却没有欠着停发的现象,你这个老高啊,还要打报告涨工资,真是不在其位不知其苦啊!
高成栋说完,看着衣着朴素却一脸英气的刘渊,吸了几口旱烟,想了想,狠了一下心。刘老师,好好干,把我们月亮湾的娃娃往好里教。乡上目前有困难,以后总不会亏你们的,村上也没有钱,但从这个月起,村委会想法设法给你们社助每人暂时先补助十个元吧!
听到高成栋这样说,刘渊也就理解他的苦衷,再说虽然他生活清苦,也向往美好的幸福生活,但对教学上吃苦受累无怨无悔。他知道在这黄土山峁褶皱如海山区,要想出人头地过上好日子,只有走出去。农民子弟的出路就是学习,依靠学习改变命运啊!自己跳出农门的机会已经远去,每每想到这些他就无限痛心。他不甘心让月亮湾一茬茬天真无邪的后生再因为教学的落后而耽误,使他们人生的路上成为永久的遗憾。听到高成栋如此说就笑道,工资涨点也对,就是现在不涨着,高书记您放心,我还是安心教学呢!
刘渊说的也是心上话,他真的热爱教书,也觉得自己挺适合这份工作。自信的认为他当老师会教好每个学生,为学生做到传道授业解惑的作用,不会亏待学生,不会误人子弟。他从骨子里看不起那些不思取进,不知道学习混日子的老师。因为老师不知道学习,就教不出好的学生,好老师就是和学生一起学习,一起进步,要教学相长啊,他能做到。
看到刘渊很理解自己。他为这个年轻人安心教学,发自肺腑的话感动,就真挚地说道,刘老师,我看见了!自从你和我们秀秀到学校后,教学质量发生很大的变化,全学区统考我们月亮湾村学已进入在二三名了。万校长都说你们年轻人知识面比他们老茬子广啊!就是你们的待遇太低!
……
刘渊在张扬的黄风里,在这长长的巷道里走着。想到这些琐事,想到家庭的形状,心里隐隐的痛。特别是母亲的病,让他牵肠挂肚。他不是看不开一切的人,不是往钱堆里钻的人。可是家里确实需要钱,何况他的年龄该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现在物价飞涨,姑娘的身价也在涨。从踩门到结婚没有七八千元是不行的。可他家一年收入也不足一千元啊!
他就不由想起这两年呼噜噜富起来的高成栋家,想起楚楚动人,善解人意温柔多情的秀秀。他们之间的差距有何等的大啊?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的眼前浮现出母亲病恹恹坐在炕上,神情忧郁看着伏在八仙桌上备课的他,常说。渊子,你爹过世,我又得了这样的病,到春秋交交季节的时候就活不过来,我们穷,你现在也大了,该到成家的时候了。哎,你说咋办?你那先人知道讨心闲,老早罢世走了,撇下我们娘儿两个,我又挣不来钱,你看哪达谁家有招女婿的就早点当招女婿吧!
妈,你不要愁行不行?车到山前必有路,我的婆娘到时候就来了!你的儿子这样的英俊潇洒,你还担忧啥?刘渊就憨憨笑着安慰道。咋不愁,家里没有一分钱,现在一个女娃子没有七八千元领不进门!母爱是无私的,妈妈不愁自己的病,动不动就愁眉苦脸地为刘渊担忧。
刘渊每听到这些话秀秀那清秀的脸庞就不断晃动了。
月亮湾村西端高成栋家红墙高门楼,院子里水泥打的精精光光。飞檐翘角的虎抱头堂屋,明净的玻璃窗,五色的水刷石墙。高成栋满脸红光,财大气粗的模样,秀秀的妈张芳伶俐而又嫌贫爱富的眼神,就浮现在他的眼前。可是,他家黄土夯筑低低的院墙,柳条编的笆篱大门,三间木格窗单扇门低房檐的堂屋四周泥皮脱落,屋里烟熏火燎,就像地窖。真可谓是蓬门荜户。现在自己和秀秀虽然有了恋情,可家庭的悬殊,门不当户不对,是不是自己有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赶羊也要赶到有草的山,高成栋能把秀秀嫁给他这个穷酸之家?静下心又仔细想,他不担心自己的婚姻,就是和秀秀走不到一块儿也不要紧,再说秀秀呢,让他那样的爱,可自己的家如此贫寒,秀秀进门一定受罪的,他不愿所爱的人为他遭罪,未来的人生之路上走不到一起也无妨,但妈妈拉扯自己不易啊,如果治疗好哮喘病就好了!他很自卑,也很坦然,就这样自我安慰。
但和妈妈恰恰相反,他为妈妈发愁,妈妈却为他犯傻。
每想起家里的困境,就不由想起放暑假前几天,他去在月亮湾集市上为学校购置办公用品和三好学生奖品,遇见以前的社助老师张志晓的事。
那天他正在专心致志选择礼品,突然身子被人狠你狠一拍。他惊愕地转过身,只见一个四十好几,风头梳的明赳亮光,西装革履的人在亲热的向他打招呼。
他一下子认不出来,那人笑着,看到刘渊的一脸惊愕像,就问,咋哩?认不得了?
在惊讶之余,他从说话的口音就辨出原来是刘家湾村学的教导主任张志晓。
当了十几年社助老师的张志晓,在开春嫌社助老师工资低,糊不了口,离开学校到兰州工地上干去了。听说一个月下来比那些公助老师的工资都高呢!可刘渊只是听说,没有想到就在这集市上遇到了。一看那派头跟以前大不一样,知道混得不错。两人就站在一边亲热的聊了一会。张志晓很关心的问了一会学区及他们学校的老师状况,听到没有变化,就同情地叹息一声,愤愤不平地说,刘老师,国家把我们社助老师亏着呢,我们教学生不比他们那些公助老师教的差,可是待遇工资真是戴着草帽子亲嘴……错的萱萱大了,我们从几元钱的工资拿了好些年,就干到农村承包后十七圆工资也拿了五六年,这两年物价就像发酵粉起满头,呼呼的涨,可我们才五六十的工资。多少年就坚持等着转正,可眼看老了,就没有音信!你也知道我也爱当老师,我教的学生年年在统考中是前三名。可是,家里娃娃就要上初中,没有钱不行,咬着牙离开也就离开了。现在也好着,一个月挣它二三百元不成问题!
昨天在兰州的亚欧商城,刘渊在为妈妈买哮喘药品时,捏着手里秀秀给他的那三十元钱,看着花花绿绿光怪离陆的商场,他突然就困惑,怅然了,也暗暗想,不如离开学校也谋生路,去挣好多好多的钱吧。可是,转眼想到他以前对金钱的鄙夷,对教师职业的挚爱,以及秀秀的天真烂漫,想到学校里其他兢兢业业无怨无悔的老师,感到他也不知不觉被金钱的诱惑而迷离,开始变得庸俗,变得浮躁,变得势利,染上了铜臭的气息,惭愧之情油升。
笔记本和钢笔是给秀秀买的心爱礼物。
秀秀,是他心目中最爱的人。
月亮湾村土地承包后,短短几年,就涌现出大量剩余劳力。农闲没有事干,婆娘娃娃就在巷道,那棵老白杨树下谝闲传,谈绯闻,骂鸡喊狗。男人就是打扑克玩牛九。可是每年从学校出来年轻人,没地方搁得下。他们思想变了,不想种地,但又详端不上个好活。就像社助老师工资虽低,大多数人还期望一旦转正能吃上国家的口粮,也是出人头地的好事。但没有一定的关系,一般人也是钻不进这个行里的。当时刘渊根本没有想到他会当老师。
对他来说真是天上会掉馅饼,地上就是没陷阱。
这年头,好差事早轮不上没有后台的人了。办啥事情已经开始用钱铺路。那天黄昏时分,刘渊头戴草帽,脚穿水鞋正在路边的蒜苗地里浇水。
金色的夕阳里,一畦畦蒜苗整齐排列,在清澈的溪水浇灌下,蒜苗发出浓浓的蒜腥味,新鲜而迷人。清澈的流水悄无声息地浸溶着干渴的蒜苗。高成栋骑着自行车,奋力地踏着脚踏,肥胖的身子一拧一拧从东边的公路上来。
到蒜苗地头跳下自行车,“哐”地一下立稳后,站在地边,老远就粗嗓门理直气壮地喊,刘渊,你来,我说个啥!刘渊就放下手中的铁锨走到跟前,看见高成栋国子形的脸,满脸通红,身上酒气很浓,不等高成栋说,刘渊就笑着问,高叔,又在哪里挖大了啥?
在镇子上陪乡长书记,还有学区校长,挖了二两。我给你说个正事!高成栋打了一个饱嗝,喷出的酒气比猪粪都难闻。你小伙子从去年学校出来,家里条件不容许,就再没有补习,我知道你爱学习,是个好苗子。但一直没有机会。今年我们家秀秀也高中出来,没有考上,就没有拉式了。我们村学缺老师,我今个给学区和乡上打招呼了。那些家伙要叫我请一顿,我就在“红九九”火锅城管球了一顿。明天你就和我们秀秀去当老师。你们念书时勤奋,当老师不会耽误我们月亮湾的娃娃!就像张世才家的英雄子学习不好,我看不上,就没有跌办。
刘渊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样的好事竟然将到他的头上来了。他一下子有点晕乎,是不是听错了?他就困惑的看着高成栋那国字形的胖脸蛋子发起呆。高,高叔,你,你在开玩笑着吧!看到这小子有点不相信。高成栋就咋了,不相信你高叔的话?今晚上早点把蒜苗地浇过,把衣服洗干净点,明天就到学校找万校长,好好干。别以为你高叔不长眼睛了,不管你们!
刘渊感激之情油升,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跟他家很少有来往的高书记,尽然在这么好的事情上牵挂着他。现在干啥都是凭关系走后门,虽然民办教师的工资低,但离家近,一边种地一边教书,既不能把以前学的知识忘记,又能学到更多的知识,再说万一遇到机会来转正,也是一碗饭。王家湾他的一位同学去年就到村学教书,听说就是花钱把乡镇及学区的校长请客送礼,蜜摸了几顿当。当时,刘渊因为爱好学习,喜欢读书看报。他听到后羡慕了好长时间。
高叔,我咋感谢你?
你娃把学生给我教好就对了!感谢啥?你高叔图你感谢,不一定还想不起你!你只要不要把我们村里的娃娃耽误就是了,就算你有良心!
说完,一脚踢起自行车的呈子,嗉地往前一窜,就跨上自行车,在夕阳里一扭一扭地进村了。
高成栋家在月亮湾这个巷道子的最西边。解放前,高成栋的爹领着一家子讨饭来到这里住了。当时,村里老人可怜他们,就在这巷道子西边一块地方指给,大家你一根椽子,他一捆榨子,就帮着盖了一间茅草房子。高成栋年轻时当过兵,复员后在生产队里当队长,单干后当上村书记,脑子灵活,敢干敢闯。这两年常把家乡的蘑菇,药材,牛皮羊皮收上跑广河上兰州,短短几年就成为村里的首富。去年,他叫来工程队把那老房子拉倒,修建起来一砖到底,宽阔明亮的虎抱头堂屋。修建成青砖红瓦,飞檐翘角的门楼。院子的大墙也用砖头砌起。成为月亮湾村最时髦的院落。
村里有的人看他就像发酵分子起面,忽忽地涨。说高书记走南闯北,有本事,会挣钱。也有些人就嫉妒,背后说他会舔沟子,乡上干部喝他的迷魂汤,没有人管他就大胆的捞富了。话说回来高成栋当上书记,也给村里办了不少实事,这在其他村里,没有哪一个村能比过高成栋的书记。你看村里的学校已经修建的焕然一新,村里通往乡镇的路也修的又平又正,还铺上沙子。天阴下雨,人走起来泥也不粘脚,并且,这两年不断弄来种蒜苗的补助,让村里人种蒜苗卖钱。月亮湾村种植的蒜苗杆粗根小,味道鲜浓很受人们的欢迎,成为远近有名的蒜苗村,是近年来全乡变化最大的一个村子,成为方圆有名的前进村,年年受到乡党委的表彰奖励,并引来兰州省城的大记者采访登报了。
一道闪电划过云层后,夹杂在雷声的轰鸣,村西传来一阵鞭炮振聋发聩的声音。刘渊只顾往前走,风里飘荡着浓浓土的腥味,感到干燥呛人。
就在进修快要结束的这几天,刘渊想的最多的是秀秀。想起秀秀,她那美丽的脸庞就像天空中的月亮一样,温柔多情,无限的甜蜜和柔情弥漫到他心上。一个月没有见秀秀了,她好吗?也像他一样渴望见到他吗?
刘渊今年二十三岁,这是他第一次进兰州城。
月亮湾村离省城兰州几十公里,可是去过兰州的老老小小也不多啊。在没有单干的那几年,村里生活困难,口粮紧缺,村里有大人就背上鸡蛋,扒火车,偷偷到兰州城鸡蛋换工人们的包谷面,于是就浪了兰州。这两年又和他岁数相仿的年轻人开始跟上包工头搞起建筑,也有机会浪兰州。而刘渊不是这次进修,就根本没有机会来到省城。
在进修结束的最后两天,他就打算给秀秀买个纪念礼物,让她惊喜。他知道秀秀对他的礼物不求价格的昂贵,而是看能买到她的心坎上不。他想秀秀爱好写作。他和秀秀已经有了感情,虽然没有摊牌,但两人心照不宣了。他多想鼓励秀秀好好学习,发挥她的特长,将来有所树见。于是就昨天到兰州南关十字百货大楼,民百商城转了一圈子。最后在一个书店里,他看到一本封面是一个少女在月光下行走图案的笔记本,既浪漫又甜蜜,他就买了。随后又选了一支又细又玲珑英雄牌钢笔!
他刚到村子中心的那棵又粗又高的老白杨树下,肆虐的风又来了一个猛劲,使他有点被吹趔趄的感觉。它看见这棵古老的大树就像一位披头散发,饱经沧桑,却武功高强老人,他下身纹丝不动,只是舞动手和衣袂与风抗争。他看见这可沧桑的老白杨树,就不油浮现出他要去教育学院进修的那前一天晚上,他和秀秀在这大树下甜蜜温馨的约会。
这是一个仲夏静谧安详的月光之夜,月亮从东边的山巅升起,柔和的清辉就像水一般从广宇的天空泼下来,远远那巍巍耸立的马衔山轮一片黛青,月光下月亮湾村子变得澄净幽美。巷道里这棵古老的大白杨树下家家的大门开始关闭了,劳动了一天的人们开始要进入梦乡。刘渊就从家里走出来,到这大树底下好一会,就看见老远秀秀就像一个素衣如雪的女侠出尘不凡的从西边的路口上款款向这里走来。
秀秀到了他跟前,很平静的说,你等的时间长了吧,那咋不来我家直接取来?我刚帮我妈洗过饭碗,就和老爸要上粮票就给你拿来了!
我刚来,刘渊说的有点违心。看到秀秀到身边,他内心既甜蜜也感动。因为秀秀太善解人意了,知道他要到学院凭粮票吃饭,今天在学校里就主动问去兰州咋办?最后说他家有粮票借给刘渊几十斤,说好今晚九点半在大树下给他。浓姿婆娑的大树就像一把伞高高地撑开,白杨树的叶子发出淡淡的苦涩气息漂浮在空气里,树冠上的虫子合着树叶弹奏出动听的音乐。现在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多美妙,多温馨多惬意。幸福感竟然使刘渊忽然有点别扭,有点甜蜜,陶醉的感觉。月光下,他觉得这棵老白杨树多像一位慈祥的老人,聆听着他们两人年轻的心声,见证着他们月光下的幸福一刻。他青春的心理产生一种微微的蠢动,在这朦胧的月光下,枝叶繁茂的树庇护着他和秀秀,有一种亲密感弥漫,就有相依相偎的渴望。很快,他又为这种热烈而卑鄙的想法惭愧。他觉得秀秀此时多象一朵高洁的花朵,一朵洁白的云霞,神圣不可侵犯,他应该仰视。拥抱她,亲吻她,好像就是对她的亵渎。
秀秀穿着一件单单的拜衬衫,身上的气息淡淡的散开,衣袂楚楚,清纯的表情在月光下一览无余。她轻轻一撩额前的头发,看着有点局促的刘渊,就说,本来也想进修一趟,我爸也答应了,可后来又变卦让我明年进修,明年就明年吧。我们农村社助老师,没有进过师范学习,自身素质差,知识面不广,如果想要成为一个优秀老师,就得教学相长,你做得很对。希望你去兰州就好好努力。
我也希望你!
我看我爹的意思,我不一定就……。秀秀眼皮一闪,有点消极沉郁,话到嘴边欲言又止了。
咋了……
没有啥!你今年去,我以后看有机会就进修!秀秀话锋一转,又变得轻松。月光的沐浴里,她就掏出一沓子粮票给刘渊。刘渊接过拿到手里咋感到不对,好像有一张比粮票更大的纸张在粮票中间。皎洁的月光里,他仔细一看原来还有三十元的钱在中间。
给错了!你把钱也给我了!说着就给秀秀手递过去。秀秀没有接,昂起头,大大的眼睛妩媚地看着刘渊,淡淡一笑,那对大眼睛多么深情。说,粮票我是通过我老爹给你的,三十元钱是我给你的,你就拿上!
贫寒的家庭养就了刘源刚毅而坚韧,从不愿随便接受施舍的性格。
我这个月的工资六十元,再我妈妈也为我准备了几十元,我花的钱够了,高老师,你拿上吧。刘渊向前一步,就赶忙抓住秀秀的手,把钱往秀秀手中递去,秀秀没有收回手,却不接钱,脸上泛着笑容。刘渊就强往她手中塞了。当刘渊抓住秀秀的手,一股女性的温柔绵软的气息,就像电光迅速传到他的身子,让他有点震撼。觉得抓住秀秀的手有点不妥,他立马又松开秀秀的手,要往秀秀的口袋里装。秀秀一边躲一边用手推着刘渊的手,看到他执着的样子。秀秀就一本真经地说,你咋这样不理解人啊,我们两从小一起玩,一起上学,又一起当老师,谁不熟悉谁?别人给你钱你不接受,难道我的你也……。秀秀声音有点颤抖,刘老师,你今个的日子不拿我的钱,以后我有困难咋向你张口啊?哪怕以后,以后还我也行,这点钱你必须拿上。我的这点钱能帮你啥忙,不就是我的一份心意罢了。我手里比你宽裕点,万一你到兰州缺钱向谁借啊?你咋就这样固执?你有心,一年,二年,五年,十年记着的我好,行不行?今晚上非还不可吗?
刘渊听到秀秀最后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感动了。内心翻江倒海,眼眶就有点潮湿。他看到秀秀的一片诚心,拿着钱的手垂下来,他知道秀秀十分了解他的家境。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话,既感动又有点别扭。
看到刘渊接受她的钱,有点不安,秀秀就安慰,珍惜这次机会吧!就静默了。一会儿秀秀打破这份沉默,故作轻松的说,我回去了,你?
刘渊把钱装进衬衣得上口袋,感到整个胸膛温温的,就默默地想秀秀给他的不是同情和怜悯,而是一个少女的真情挚爱。他想起在学校里秀秀很早到校,总带早点给他,当着其他老师的面大胆地说,刘老师,我拿的早点有点多了,这点给你吃吧。他知道秀秀是有意拿给她的。为啥刚才给他钱就不接受?转眼想想平时他两的含情脉脉,想想在学校里的欢颜笑语,他轻松了,就说,我送几步。
秀秀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说同意,边走边说话。
她俩的话题是如何好好学点知识,在教学上就得心应手,不再误人子弟的事了。两人就慢慢走着,聊着。宁静的村庄,素月流天,淡淡的水气,路边花草树木,泥土清新的气息飘荡在夜空里,沁人心脾,两人感到十分的惬意舒心。
月亮静静地,像水一般从天宇流泻下来,沐浴在那白杨树,柳树的梢子,又落在一对年轻人的身上,照亮着它们的身边,也明亮他们年轻的心灵。秀秀轻松愉悦的劝勉他好好学习。俩人谈笑风生,很开心的样子说了些日后的打算。快出巷道子,刘渊就远远看见秀秀家的大门楼子了,两人就慢下脚步。
刘渊一路走着,一路想起和秀秀有关的许多镜头。他觉得秀秀很爱他,他也默默地爱上了秀秀。今晚秀秀那些恳切的话,他很感动,在秀秀家的门口,看到秀秀就要进门,刘渊说话了,我想问个事。
啥事?
你爱我吗?
你笨得很!问这干啥?
他很坦诚,我今晚忽然很想拥抱你!
死远,你还想得寸进尺。
秀秀站在月光里,很近地看着刘渊就咯咯地笑了!刘渊就僵了。
几分钟,秀秀就,刘渊,你是猪,我走呢!
刘渊一下子明白了,他跨前一步,就紧紧地抱住秀秀,秀秀也伸出手抱住。好久,刘渊只是说了一句,秀秀,我爱你!
渊子哥,我也爱你!
身边的虫虫蛐蛐停止了聒噪,路边的树纹丝不动,也默默静立,就像人在窃听他两的对白。一片淡淡的云游过了,轻轻地映在月亮半边红润的脸庞。
刘渊大步往前走,大风刮过,一阵炮竹声响起。
他边走边想离开家一个月时间,没有想到就有过(办)事情的人家。村里谁家过(办)事情?这好像是在过(办)喜事啊!村里也没有大龄青年要结婚,咋就有放炮的?月亮湾村从古到今,过喜事才放炮。要么就是谁家打发女子,再吃出门酒。但风刮的厉害,容不得他细想。他不在乎,也不想!但他想,如果到家后洗一下,不下大雨,就打问好谁家过事情,去帮忙热闹一下。
出门才一个月,刚进村子在影响里就感到村里的老人娃娃变得那样热情,一路看见的村里的鸡鸭猪狗也很亲切,一草一木变得新鲜美丽,月亮湾村庄也变的格外迷眼。
那空气里漂浮的土味道,好像很芳芬,让刘渊陶醉。这熟悉的泥土小路,那熟悉的黄体夯筑的参差错落的农家小院多好啊!多惹他的眼神。
他就不由想起这一段时间在兰州城里的感受,那马路上尽是汽车尾气的难闻味,那楼啊一个挨着一个就像番麦干一样拥挤,一家连着一家,可就像老子《道德经》书上说的“鸡犬相闻,互不来往啊!”
兰州城商业气息太浓厚了,在那里感受不到田园的情趣,没有大自然浓郁的气息,看不到人与人之间的淳朴厚道,只有竞争,只有忙忙碌碌的追逐。现在他迈进村庄,又一下子感受到田园凤光的美丽,人与人之间的亲切,泥土的清新。但是兰州城里就是繁华、文明、自由、开放,人们的思想观念超前。而家乡就落后保守、封闭。
他想起秀秀了,这一个暑假她在干啥?他眼前浮现在学校,万校长安排搞文体活动及教学工作,他俩常是搭档,配合默契的镜头。有的老师见到他两配合得十分默契。诡秘暧昧地笑秀秀是他人生路上好搭档。秀秀也不急不恼,毫不不在乎的样子就是默认。黄昏放学,他常和秀秀并肩进村,就在这段路上遇到村里有的人很诡异的眼光,让他和秀秀多不自然。他又想起那晚上他和秀秀在这棵大槐树底下,他刚捏到秀秀的手的那滋味,秀秀身上散发出来那迷人的气息,让他心旌动摇,月光照在秀秀那张圆圆得像一块玉端庄秀丽的脸庞,以及后来两人深情地拥抱。
在教育学院,有好几个晚上他在楼下的林荫道上看书,就看见几个恋人深情拥抱亲热的镜头,这在家乡就是见不得人的事啊,会受到家乡老小的谴责。他没有老观念!他看到后就有点羡慕,心里升起暖暖的热流。不由想起秀秀,想起那晚在月光里她那迷人的脸膛,温柔醉人的胸膛,那种冲动的美就在心里激荡。
大颗大颗的雨点开始落在干渴尘土很厚的路面上,溅起一朵朵土花。雨点也落在他洁白的确良衬衫上,感受到打在他肌肉上是那样有力。但他畅想着回家的一些美妙感受,现在快进家门的喜悦就荡漾在心头。
于是加紧脚步向前走去,再转一个拐进入那个小巷道子,就到黄土夯筑围墙小院里面是三间很破旧低矮屋子的家里了。
二
就在马衔山上风起云涌时,月亮湾村西边那红砖红瓦红院墙的高成栋家的大院里,猜拳行令,一片喜气洋洋。
红砖雕刻着花纹,巍峨翘脚的大门楼子下,人出人进,络绎不绝。离大门不远,停着两辆红颜色的昌河小面包车和一辆红色的桑塔纳。有几个大人和少年儿童围着那辆红色的桑塔纳摸来揣去,在看稀奇。听到其中一个人很羡慕地说,高成栋这贼驴日的就是眼头高,自己有钱,碰的亲家也有钱。另一人就说,我们月亮湾的人接亲还用的自行车。有时连个四轮拖拉机都找不上,你看兰州就不一样,已经成屎趴牛儿小窝车了。秀秀还是我们村里出嫁的女子中第一个坐小车的,破天荒的一个啊!
不断听到有人在大门上对那几个顽童喊,把人家的小车不要羡,弄坏了你大赔不起!
今天秀秀要出嫁婆家来送酒。高成栋今天办上马宴席,忙着待客。他因为是村书记,又在兰州经营农副产品,认识的人很多。于是,今天月亮湾镇的大小干部,周边各村的干部,亲戚朋友都来达礼捧场。他宽阔的院子一轮子十桌,五轮子才将远路上的亲戚朋友招待完毕。
现在,就剩余本庄子乡里乡亲了。
女儿出嫁,他要招呼人,高成栋就不敢多喝,尽量在控制,但也今天避免不了,这个敬他一杯,那个要和他碰一杯,几轮子席坐下来,也就喝了好几盅。他满面红光,站在院里招呼庄子里今天下苦帮忙的人赶紧入席。今天既忙碌又高兴。今天把秀秀的事办了,他的这一生三个女儿的大事就安顿好了,女儿衣食无忧,各过各的,他和张芳就省心多了。作为他这个年龄能把娃们安顿好的只有他一个,别的家庭正是有负担的时候,想到这些,他就觉得很有成就感。
他也想到村里的工作干的井井有条,乡党委政府也很看起。今天乡上大小干部全来恭贺。他明白是自己大方,随和,就很有人缘。月亮湾镇上大小干部只要到村里来办事,就是他慷慨地招待,他不像其他村的干部,只知道巴结乡长书记而不理事这些一般职员,所以一般办事人员就不理事他们。
你看今天村里的老老小小,那么尊敬维恭他,就是自己有一个关心大家的心。每当庄子里谁家有困难,他就积极想办法,就像自家的事一样。谁家过红白事情,他从不以书记自居,而是像一个伙夫,帮主家挑水生火,见到啥就干啥,羞的庄子上一些懒小伙也脸红的坐不住,就主动干活。
现在他心满意足了,你看大女儿秀蓉两口子在县城里开批发部,收入很好,光阴瓷实得很。二女儿秀纹,婿女在县政府开车,婆婆公公都是局级退休干部,工资又高。现在,秀秀又嫁到兰州雁滩那个地方,婆家也是个万元户呢!他精明呢,这两年兰州开始往雁滩发展,不出三五年,那号称兰州菜园子的雁滩就成黄金地带了,那个地方将来升值的可能性非常大。将来秀秀有吃有喝啥也不愁,恐怕在姊妹三个里面是最有钱的。虽然秀秀不太愿意,心里装着刘渊,对这门子亲事有点勉强。但在他和老婆子苦口婆心的劝导下,两个姐姐的“帮助启发”下,终于点头答应了。他想只要婆家娶进门,小两口亲热上几天,秀秀就会适应城市新生活,把月亮湾的一切就会忘记,把刘渊就会遗忘。
他知道秀秀在月亮湾学校呆了两年,就开始看上刘渊那小子。刘渊学问有学问,人品有人品,的确不赖,就是家底薄根子上穷。虽然秀秀多次说人能改变一切,可是农村人要改变穷根,不易啊。娃娃们呱的厉害啊,没有遭过罪就不知道难行啊。高成栋从小受过苦的人,他永远忘不了自己遭受的罪,现在他要运筹帷幄,不让苦难在三个孩子身上重演。
二十多年前的一个黄昏,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在月亮湾村高子秀家柳条编的笆篱门依着,看着院里围着饭桌在吃饭的高子秀一家三口人,就喊着:“爸爸,婶婶,把你们吃的给我一嘴啥!”
年过半百的高子秀和老伴刘秀珍都是淳朴老实善良的庄稼人,看到一个女娃子在门上讨饭,就很同情地说:“没有好饭啊,就甜菜糊糊,你就进来吧!”只见那女子就就进来,很局促不安地立在一边。
二十有余岁的高成栋看了一眼头发花白老娘,没好气地说:“我们都没有吃的,你就是爱行善!”
刘秀珍没有理事儿子的埋怨,起身从厨房端出一碗甜菜包谷面做的糊糊接到那女娃子手里,那个女的虽然很饥,勾着头却也很腼腆很文雅地吃着。
刘秀珍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女娃子。
看着这个女娃子蓬头垢面,但却五官端正,就心生慈悲。问话中得知原来是皋兰人,因为家里没有吃的,她要翻过马衔山到临洮的舅舅家去,今晚走不到舅舅家,就想早点要饭借个宿处。
头发花白的高子秀听到这个姑娘叙说,也很同情,就干瘪的嘴唇慢慢地动着,说;“那就到我们家住一晚上,明天去吧。你就坐在板凳上慢慢吃吧!”
这个姑娘吃完饭后,她就不茬生,环顾了一圈院子,看着厨房屋檐下挂着的三束干甜菜叶子,很羡慕地说:“你们这里人富啊!”
晚上,这姑娘就和刘秀珍睡在一起。
天刚亮,高成栋还在睡懒觉隐隐忽忽听到老妈子在院里神情喜悦地对老爹说:“娃他爹,这个女子要给我们栋儿当媳妇,她说她不去她舅舅家,她要回家问他家里人去。我看把那甜菜叶子,给她一串子叫拿上!”
几天后,这个姑娘就来到高子秀家,再也没有走,成了高成栋的老婆,就是今天的张芳啊!
至今他每和张芳回忆起那时的情景,就感到酸楚苍凉,有点后怕,生怕那时的困难之神再次光顾。他后来给三个女子们说起那时的经历,她们都不相信,都很惊诧问,妈,我不信你就那么不值钱,才值一串子甜菜(糖萝卜)叶子?
现在的娃娃,吃饱肚子念上三天书,就相信爱情!有点幼稚啊!高成栋夫妇心中,已经深刻的认识到有啥不能有病,缺啥不能缺钱啊!嫁上个没有钱的人家,当时就受穷呢!
老人常说放羊也要把羊赶到有草的地方!况且给(嫁)女儿,那是父母心头的肉啊,谁愿意把女儿嫁到一个穷家?让自己的女儿受罪,让大人们牵挂?女娃子就是相信爱情,那有不顶一碗饭吃啊。
苦日子,他和张芳不是没有过啊,自从农村承包后,他就上兰州跑广河,贩羊皮倒木耳,为的就是不让自己的女儿遭罪啊!
他立在高高的台沿上,正在招呼人们往桌子上坐,却瞥见在西厦房门口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傻乎乎的秀秀女婿。
他眼前就浮现起刘渊,这个小伙就是比刘渊稍微瓤欠一点,个子小,身体单薄,脸上不清秀似乎有点痴呆的神情,背微微驮着,就像一个老汉有点邋遢。现在虽然穿着西装,却不是很得体。再者高成栋心中有点遗憾,就是女婿娃小学都没有毕业,读的书有点少,还没有秀秀念的书多啊。但他也明白如果秀秀的女婿人攒劲早已经就有媳妇了,那就不可能到乡下找一个农村的!虽然他高成栋在月亮湾村有头有脸,有钱有势,可比起兰州雁滩那地方的人,真是小巫见大巫,比他高成栋有钱的人多得是!
就像他的亲家,现在就财大气粗。他都有点担心秀秀嫁过去会被亲家一家人看不起。但他想到女婿的窝囊劲,秀秀的聪明伶俐,亲家一家人是无可挑剔的。这样一想就心安理得了。也许酒精的作用,秀秀前几天的举动就浮现在他的眼前。虽然秀秀当时很不情愿,但秀秀是一个温柔型女孩,对他和张芳的话言听计从,从几岁到现在从没有不听话。当他把兰州雁滩的魏世文的儿子领来,秀秀半世天蹦出一句话,爸,我看上刘渊,我看不上他!
他看见秀秀眼里溢出大颗大颗的泪花,转身走出贴着富贵花开瓷砖的大门不见了。
后来的几天,他明白自己之上的家长权威,秀秀无法抗拒。但他也明事理,要做通秀秀的思想,不能有包袱,有怨言。再说他和亲家说好要速战速决,二十几天后就出门。他给张芳安排把大女儿二女儿喊回来,名义上看他们老两口,实际受命在身,主要做好秀秀的思想。他对大女儿秀蓉交代,对待秀秀要潜移默化,对二女儿秀纹交代,要启发秀秀。这两个女子够精明,不露声色生拉硬扯地拉上小妹进城四处游,不管小妹秀秀喜欢不喜欢就为她买这买那,几天后,他看到秀秀精神愉悦的多了。
就在前天晚上,月亮十分皎洁。张芳忽然对他说“死货,今晚秀秀哪里去了,咋还不回来?”
他忽然想起也是啊,就走出门去寻找。
月亮湾地处黄土高原,在当地属于二阴地区,昼夜温差大。白天就像火炉,此时就感到有点微微的冷意袭人。他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衣,背着手走在寂静的路上,就思谋秀秀会去谁家玩耍。想来想去总觉得好像没有适合的。看着路边的夜景,村边白杨树婆婆索索,田野上庄稼长势正旺,村子里灯光明明灭灭,多像夜的眼睛,月亮湾的夜色真美!
可是秀秀会看这些吗?她在哪里?
忽然他想起秀秀会去那个地方!就是村口的学校。
现在寂静无人的学校,解放前是村庙,月亮湾人烧香祈福的地方,破四旧后就建称学校,那里每到晚上有点瘆人。
转过拐达后,走出庄子有一百多米就到学校。
他走到校门口就看见在那寂静的院里有一个修长影子,倚着那棵已经有一百多年的老松树。
秀秀果然来这里了。
高成栋心里有点感慨,他明白秀秀来这里的苦衷和心情。
这里是她从高中出来后生活两年的地方,有感情啊,今后就成了兰州人,再也不会到这里哄孩子玩耍,听朗朗的读书声,不能再站在黑板前讲课,不能再和学生们一起唱歌,而是去做人妻去做人母。他也明白,秀秀来这里也是另一种原因,就是刘渊!看到秀秀这一段时间的伤神样,看到眼前的情景,他忽然想当初无缘无故把刘渊弄进学校当老师,是不是错误啊?他是不是也不该把秀秀嫁到雁滩?
虽然他也相信感情这玩意,年轻时曾经暗暗爱上村里张财主的女儿,常常在她挑水路过的那条小路上装作找猪草在守候。有时,就在月光下徘徊在张财主大门前的树林下期待看看张财主的女儿。后来张财主把女儿嫁出去,他流泪了,失落好长一段时间才振作起来。他也有过感情的经历。但随着生活的磨砺,他更相信金钱,相信现实。
走近秀秀身边,什么话也不说,借着月光,他没有催秀秀回家,也没有答话,而是从那熟悉的校舍到操场看了一番。
这里大多的是他的功劳!那些宿舍,那几栋教室,那操场,那树木无不是他跑乡上,走县上争取资金干出的,有太多的酸甜苦辣。可是此时此刻,却没有一丝的自豪感、荣誉感,他被秀秀的神情感染的低落。
“秀秀,你妈让我找你来了!早点回去吧!一个人来这里干啥,你不怕吗!”
他的话里充满着为父的慈爱,也有一种像朋友般无限的同情。
今天就要出嫁了。
高成栋心里还有一个疙瘩,就是刘渊。他觉得今天把秀秀嫁出去,刘渊会小看他。他好像感到刘渊已经看出他的势利而虚荣的心思,趁着刘渊去进修,见不到秀秀,就把秀秀嫁出门。逼迫秀秀离开心爱的讲台,结束了她短短的教师生涯。再说因为秀秀也太爱当老师了,对老师工作太认真。把当老师当做光荣神圣的职责,当做实现个人价值和理想的平台。转眼又想他作为一个党员,懂得奉献,懂得为人民服务。但个人生活也要紧,总不能一辈子受穷,不能让秀秀当一辈子没有前途的民办老师。
他看到社助老师工资低,没有保障,拿着最少的钱,却干着公助老师的活。就像秀秀教出的学生比另外两个公助老师好得多,秀秀多适合当老师啊。但谁叫她是一个民办教师?再说转正也没有希望!假如是正式老师,他一定不会干涉他俩恋爱!今年乡上有几个村子的民办教师辞职不干了,秀秀有啥干头?况且是个女娃子,迟早要出门!
就这样,他要把秀秀出嫁到兰州雁滩了。
此时秀秀刚到县城里化妆会来,穿着一套鲜艳的红裙,眉毛描的弯弯的就像初五六的月亮,脸上淡淡的粉,白里泛红,多像刚刚熟透苹果的颜色。看着秀秀被亲戚六人簇拥着像众星烘月般走进厦房。他就很骄傲地想,秀秀本来人就攒劲,这一打扮更是出众。现在,被他的姐姐打扮的花枝招展,他就放心了。
看到这些变化,高成栋打心眼里感激大女儿。今年刚三十有余的长女秀蓉,聪敏伶俐,乖巧而会来事。在秀秀的事情上虽然他当爹的说了算,是秀蓉主张速战速决,说什么赶在刘渊进修没有回来,让秀秀出门心里好受点。就这,不到二十天时间他就把秀秀嫁出门。二女秀纹也功不可灭,她最近有空闲,成天把秀秀强拉硬扯游四方,让秀秀看到钱的魅力,使秀秀从思想上开始放下刘渊,疏远刘渊。就短短的十几天使秀秀放下对刘渊的感情包袱。这些的这些全靠她们,如果没有她两姊妹的努力,让秀秀带着心病出嫁到雁滩,那他当爹的不像现在就心安理得了。
一道闪电撕破乌云,接着就听到“轰隆隆”一声雷响。
高成栋就大声喊“抓紧上席!抓紧上席!万一雨来就吃不成了!”
“三星高照四季发
六六大顺七个巧”
在沉闷的雷声中,高成栋家的大院上空又飘起猜拳行令的声音。
大门外,三辆崭新的迎亲车前有五六个穿着齐整,打扮时髦的城里人在忙着往车上贴喜字,绾彩花……
三
堂屋里刘芳却满脸凄凄,眼前晃动着秀秀幼时跟在她身边天真烂漫的模样,去上学的背影,以及在月亮湾小学教书进门回来的散漫姿态,就像电影一幕幕在闪现。小的时候,这姊妹们围在身边没叫她少烦躁过。那时候她就想,何时这三个就像毛蛋大的女儿长大呢!泛眼之间,秀蓉,秀纹就出家了,家里一下子就变得冷清。现在就连最小秀秀也要离开她,再也不天天陪她了。今后每天中午再也听不到秀秀进门就喊,就嘟囔;
妈,你的饭熟没有,我们都放学了!
从今之后,这个家里,她就是孤家寡人了。
女儿是她的心头肉,今天秀秀已领出门,她想起这些,就有点伤感。但有什么办法?自己都一晃头发花白了,女儿不长大行吗?今后,整个家里就成他和老头子两个。然而那老高三天两头子跑外面,诺大的家里,就成她一个。
想到这里就心生失落,神慌意乱地为秀秀准备出嫁必须带的东西。
她忽然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有把秀秀嫁的近点,早晚在身边多好!
她的眼前也晃荡起那个梳着分头,面目清秀,见她就高婶长高婶短的刘渊那小伙子影子了。
刘渊在月亮湾村的一群年轻人中长的又俊,有教养有礼貌,村里老老小小无不夸。她知道自从当上老师就和秀秀好上了,秀秀的心里也有那小子。可惜他的老爹死得早,刘渊的妈妈高桂花比她大一半岁,却是个病团团。那时候没有单干,两家的光阴都差不多,她和渊子妈两个关系最好。
记得又一次公社工作组要到家吃饭,工作组的人吃饭就掏钱,总不能做一顿菜疙瘩应付,可柜子里没有一顿白面啊,多难肠子,就无意中对高桂花说了难肠,当她中午刚进门,刘渊那尕娃就奔奔跳跳端着多半碗白面来。
还又一次家里快断顿,老阿公在发愁。渊子他爹就在她家院里,低声说,高家爸,你去兰州悄悄要几天馍馍,人们问我我就装作不知道包庇几天吧!
接着就从披烂皮袄的身上掏出三元钱塞进她阿公高子俊手里。“你也拿上个钱,万一要不上馍也好应付嘴!”
一次生产队劳动,人们称他们是亲家。高桂花开玩笑,说:“妹子,那就把你的秀秀给我的刘渊当媳妇吧!”她就爽快的答应:“好啊!那你就把我这个亲家早点巴结着!”有人就故意笑:“月亮地里,那就叫渊子他爹给你出猪圈里的粪!”
惹得干活的人都大笑起来。
农村承包后,高成栋就到红运里了。光阴就像发的面剂子忽忽地涨。渊子爹开始胃有病,高桂花又得了那么个哮喘病,重活干不成,家里就没有变化。她有时和高成栋也说起,也很嘘唏不已,就是帮不上忙。再说为了跑光阴,也顾不上往来,两家也就逐渐疏远。现在刘渊家穷的像水洗一样,不然把秀秀嫁给多好,女儿也情愿,在一个村子里早晚也能看见,万一家里有个事儿的也好使唤。
“亲家,您们拉扯秀秀辛苦了,我代表东家女婿娃和秀秀,感谢您们,请你把这一杯酒喝了!”
一个梳着背头,头发花白的长者,是女婿娃的大伯。端着满满的酒盅来到张芳的眼前,笑容可掬地对她敬酒。
把她从很远的回忆中唤回。
女婿娃的大伯拿着酒杯子在大雨里依次做着敬酒的礼节。嘴里不断诚恳地说:“亲家,把您请着呢,明天一定来。娃他姐,娃他舅,全部请着呢!我们一定车接车送,要给秀秀长精神来!浪一浪兰州城吧!”
倾盆的大雨打击着水泥地面,洚起一朵朵水泡,迅速地游动着,又迅速的消失。
秀秀被人们簇拥着走出厦房,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伴娘撑着一把雨伞走在最前面。雨伞虽然尽量遮住她,但秀秀的脚刚踏在院子里,大颗大颗的雨珠却落在她插花的头上,敲击着她洁白的婚纱。
亲朋好友许多宽慰祝福的话她没有听见,她望了一眼苍茫的天空,那雨珠一滴两滴有力地敲击她的肌肤,就唤醒她儿时的记忆了……
晴朗的天空下,蜿蜿蜒蜒就像绸带一般的珍珠河湛蓝澄碧。
河畔上,一群天真无邪的儿童在玩结婚的游戏。一个尕姑娘和一个稍微高点碎小子头戴着粉红马莲花和狼毒花扎的花帽,个拿着塑料盖盛的河水,装模作样模样的喝交杯酒。
此时,这个姑娘玩的正口渴,她很想着那杯“美酒”倒进嘴里该有多舒服,多解渴!就在这时,那个碎小子的手一抖,一杯“酒”就灒落在这个小姑娘的衣襟上,那个姑娘看得清晰十分,那一个个水珠先滚动一下,就不动了,接着就钻进她洁白的衣衫,化成一个个点,迅速就扩大,接着就湮灭了。一个个点,像一个个天真的大眼睛和她对望。
大伙儿就笑了,喊到:
交杯酒,没有喝,两口子就不能做
交杯酒,没有喝,两口子就不能做
蓦然,秀秀的嗓子、嘴里就感到干渴,多想喝一口水,多想张开口,仰望天空,让无尽的雨点像童年在雨天玩耍,天真无邪地用嘴接雨点那样,再让飘落下来的水珠子滋润她干渴的喉咙!但那是不可能,她抿了一下嘴唇,看着眼前应接不暇的雨珠子,她忽然迷茫无助。
很快她的嘴里由干渴变的苦涩,眼眶却变的潮湿。
从今天起她就永别了天真烂漫的少女时代,离开养育她,给她欢乐,给她愉快,有着无尽眷恋的月亮湾的这块土地!开始离开自己的父母!离开刘渊!开始她的新生活。
一切的一切就像幻灯片重复播放,在她的心头萦回不止,许多让她依恋的笑脸在她的眼前浮现。
特别是看见雨珠漫漫而来,眼前就浮现出那天去学校的路上,也是这样的大雨,她和刘渊共打着一把雨伞。刘渊担心雨会淋湿秀秀,就把雨伞悄悄往她身上倾斜,可她又担心雨会淋湿刘渊,就使劲把伞往刘渊身上倾斜。结果走进办公室,两人身上都被雨淋湿了,两人互相看着贴在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却舒心的笑了。
现在,再也不能到一把伞底下行走了,再也不能像以前见面后会心的一笑了!再也不能透过教室的玻璃窗口怅然地看着刘渊矫健的身姿路过,再不能和刘渊一起哼“甜蜜蜜,甜蜜蜜……”惹得其他老师哄堂大笑、再也不会因为他的一个眼神激起她心中暖暖的潮流、再也不能谈理想,谈未来,谈爱情,再也不能对着刘渊痴痴的笑,让他莫名其妙。
这两年来她的内心也真正的爱上刘渊,不过她默默地爱上,支持他,关爱他,却没有去表白。她想起那晚上在大树底下给粮票的情景,她和刘渊的深情拥抱。实际就在放暑假之前,她就隐隐约约预感到她和刘渊要走远。她多想再轻轻拥抱一下刘渊,把心中的苦闷诉说出来,想到这胸膛里的酸涩就要涌上喉头。
她在放暑假前,就已经发现老爸暗暗为她设计未来的婆家,开始着意把她和刘渊往开里分。她也想生命诚可贵,爱情价值高,干脆为情不顾一切,可是很快生活的残酷让她屈服了。细细地想过刘渊的现状,如果跟上刘渊将会困难好几年,甚至十几年,可她的两个姐姐有钱,姊妹们之间有时多大的落差?
秀蓉对她说的那些话,就在她的鬓云边回响;现实一点吧!社助老师一个月的工资连百十元不到,就像你这几天穿在身上的,我们陪你吃陪你玩花的钱,让社助老师两年来挣啊,人一辈子有几个二十岁?你找上个好点的婆家,我们看着也高兴,爸爸妈妈也放心。爸爸为你选择的不错,我和你二姐的就是爸爸做主,你看过得也挺幸福!锅里没面了,两口子就不愿了,物质是最基础的,你是我们最小的姊妹,爸爸的老生胎,没有遭过一点罪,你如果跟上刘渊,没有二十年光景不要想着把日子过好,再说社助老师几时转正也是没年没月的事情,不一定干上十几年突然把你和她辞退,也不会说……。你想过没有,社助老师不长久,就是你再有能力,你把娃娃教得再好,只是月亮湾的人认可你,党和政府眼里,你太普通了,你结婚过不去日子,出过爸爸妈妈为你操心,再有谁管你?乡长县长不可能把他的工资给你,不可能发善心为你涨点工资。早点离开学校,想办法过日子……。现在物价一天一涨,万元户遍地开花了,你们的工资一月才六七十元钱,我们一天都要花掉那么多的钱!
秀秀矛盾十分,她真的有点放弃不下刘渊,有点舍不得离开学校。可是秀蓉姐说的没有一点错啊,如果她和刘渊结婚,两人都当老师,别说三五年过好日子,就十年八年也没有指望。刘渊是她心中的唯一,老师是她追逐的理想,可是这两者对她来说却是那样遥不可及,就像一道深不可测难以逾越的沟壑横在她的前面,这沟壑就是残酷的现实,就是一个字“钱”
当时就动摇了她为爱情牺牲的坚定信念。
二姐夫开着单位的车去兰州办事,秀纹就拉上她到兰州游玩一天。到兰州后姐夫就办事去了,秀秀跟上二姐秀纹在民百商城转。
那些名牌高档服饰了得,当时服务员十分热情张罗,要她穿着试试,可是一看标出的价,吓得赶紧就往别处走了!没有一件子衣服低于一百的价。更让她没有想到,就在他和秀纹正在商城里走动,这时候,她的双眼被一双十分绵软的手蒙住,身后有人咯咯地笑着,让她猜自己是谁。她知道肯定是哪位同学,但不知哪一个。
后来那人看她猜不出来,就松开手,原来是高中同学啥全玉。她一头金黄色头发披在肩上,两面耳朵上缀着一个大大的金环环,穿着一件粉红色连衣裙,白皙的脖子上挂着一条金黄色项链,显得珠光宝气。
哈全玉上学时家里很穷,她的记忆中扎着两条小辫子,沉默寡言,穿着一件很旧的黄军装,一条洗的发白蓝市布裤子,很朴素。咋就两年没有见,一下就丑小鸭变成金凤凰,她热情的拥抱了一下秀秀,兴奋地说,毕业三年不见,想死你们了,想不到在商场里遇到老同学。你难道婆家也在这里?
秀秀就从哈全玉的神情里知道她的信息了。
说,我还没有人要,哪有婆家?
你一定眼头高,不知还在捡哪家的,我就是找了个条件好点的老公,他在城里开牛肉面馆子。你也知道那几年上学,把人困难死了!
哈全玉开始有点不信秀秀的话,但她仔细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再看看秀秀的神情,就相信了,心有余悸地说。
怪不得我看你珠光宝气,成了老板娘了。秀秀就取笑。
秀秀,你和大姐到我家去坐坐吧?
哈全玉满脸真诚地邀请。
秀纹就告诉她来兰州市乘的便车,浪上一会下午要回。
纹姐,你现在有钱,就把我的老同学漂亮呢打扮一下,就把她偷偷买到兰州吧!你光把钱拿回去交个爸爸婶婶就得了。
哈全玉临分手,就甜甜一笑,意味深长地开玩笑说。
看着消失在人流里的哈全玉,她的心理很是感慨,她对老爸高成栋的苦心不再那样叛逆了,就默默无言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一种困惑迷茫的感觉袭上心头。
秀纹看到一套短装不错,就拉着妹子要试。秀秀不愿花费二姐的钱,秀纹就说,你不花我的钱,谁花呢?以后有婆家,我就花你的钱行不行?不由分说,为她购买一套时髦短装,竟然一百五十元钱。
几天下来,在秀蓉,秀纹的感化下,秀秀动摇了。她变得开朗活泼,欢歌笑语不是从姊妹中间飘起,她不再郁闷苦恼。
蓝宝石色的玻璃窗外,伴随着雷声,雨刷刷的下着,房檐水就像无数线条垂下,高成栋家的水泥院里,飘荡游弋着无数转瞬即逝的水花。
秀秀不禁想起刘渊离开月亮湾到兰州进修的那个晚上,在明亮的月光下对她深情的表白。
此时此刻,在兰州进修的刘渊知道她今天在出嫁吗?如果知道了,他的内心会好受吗?也许会更伤心,也许是对他一个很大的沉重打击!他为啥那晚要说那句“我爱你”的话?不要说出来多好!此时,她多想再看一眼刘渊,多想轻轻拉一下他的手,然后再走!可是她明白,此时刘渊出现,真在她身边,反而会是她心里崩溃,心更破碎,涕泗滂沱啊。
以后再没有机会天天看着刘渊矫健的身姿,听到他精彩的讲课,目睹他行云流水般的书写,再也没有那种幸福甜蜜,浪漫天真的气息浸溶陶醉她了。
她多想返回自己住的厦房里,脱下婚装,回到天真烂漫的那个年代,回到和刘渊在一起滔滔不绝辩论的那瞬间,回到和刘渊在一把伞底下并肩行走的那一会!不可能啊!不可能啊,回不去了!
现在身不由己了,一切不能从头再来了。
身后五颜六色服装的人就像一堵堵高墙,发出嘈杂的喧嚣,尾随着她,仿佛逼迫着她往出走。
她感到有好多苦涩的流液从鼻孔流到她的嗓门、从眼睛流出挂在她的脸颊,有跌落在她的衣襟上。
到了大门口,她推开前面为她打雨伞的伴娘,把身后的亲朋好友甩的远远的,在大雨里几步跨到那红色小轿车前,拉开车门钻进去,“哐”的一声紧紧闭上车门,她多想关上纷乱无比的心门。雨珠从车窗外倾泻而下,模糊了她视线,让她无限悲凉,无限的无助。
车外的人一瞬间就模糊不清,晃动着,一片陌生。就连那熟悉的声音,也感到格外陌生含糊。
一道闪电就像恶魔的大手把灰色的天幕狠劲的撕扯,接着就是吓人的雷声在月亮湾上空炸响。
伴随着雷鸣,雨点又变得密集,雨珠生击打着地面,击打着树叶。月亮湾村家家户户院里的水流出来,一起汇集到巷道子里,满巷道里就成水的海洋。
秀秀就坐在中间那亮红色的桑塔纳里,三辆接亲的车子转过高成栋家的大拐弯,就进入长长的巷道。送亲的亲戚朋友打着雨伞纷纷走进门楼。
月亮湾村的巷道子是土路,在大雨浇灌下里满是泥泞。迎亲的车走的缓慢,在雨里一下子就显得孤独。
远远前面开道的面包车司机就看见那棵高大沧桑的白杨树下,有一个穿着白色衬衫人立在巷道子中间。
他就是刚从兰州回来的刘渊。
他两腿叉开,两臂伸开,就像一个凝固的“大”字挡住在巷道子中间。
很远,司机就很礼貌按着喇叭。
迎亲的车到大树底下,车上的人看清楚是一个身材苗条,留着剪发,身上挂着一个黑色皮包,满脸雨水落汤鸡一般的一个小伙子拦他们的迎亲车。
大雨淋湿头发、衬衣。水珠顺着缕缕头发流淌到脸上,顺着脸灌进脖子。
敢挡迎亲的车,莫不是神经病?
车上坐的五个兰州小伙子就愤愤不平,把头探出车窗,因为雨太大,没有人想下车交涉,只是愤怒地喊。
你这个野小子,把路让开!
刘渊一动不动,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却满脸刚毅,悲凉,宛如雕塑。后面的车慢慢停在大雨里。久久,没有放行的意思。
新郎满脸的迷惑,看到有人挡车,就显得焦虑,便看坐在身边娇花含露的秀秀。车里面一个小伙子恼怒了。说,我下去修理一下这个臭小子。
没有想到身边那个装中山转,头发微微花白的新女婿大伯就拦住了。不要鲁莽!不能斗人家,你让女婿娃以后咋转丈人呢。
秀秀,你要走了,我赶在雨里来送你了。
……
秀秀终于从远远的岁月里回来了,她透过苍茫密集的雨珠,看到前面的人了。
啊,刘渊!
你们定定坐着,我去说!
车门打开了,在伴娘的雨伞下一朵素白的梨花,带雨绽放在红色的桑塔纳车门前。她好像很舒心,很深情的张望了一眼在大雨中古老的大白杨树,就向前走去。
渊子哥,你咋今天就回来了?我要走了……
我不是挡你,我早就知道你会走的,不是不让你走!我,我,要送礼物给你!
刘渊湿漉漉的手就从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封面上端端的别着一直崭新的绿色英雄钢笔,就庄重的双手交给被雨水淋得快要湿透的秀秀。
车上的人透过雨雾,不知道秀秀对个小伙子说了些啥话,看见秀秀一手拿着笔记本,一手就拉着刘渊的手来到车前。
刘渊拉开车门,让秀秀上车。
上车后,秀秀又把手从车窗伸出,再次捏紧刘渊的手说,
渊子哥,开学后,你告诉,我们三年级的,四十几个孩子,我对不起他们,高老师,当,逃兵,了……
聪明的司机,看在眼里,他明白这两人有着不同寻常的情和义,只有启动车,就会使难舍难分的两个人松开手。
他不动声色将油门轻轻踩着,又将离合器做半分离,车就徐徐前行了。
车子徐徐启动,秀秀却捏着刘渊的手不知放开。刘渊一手把持车窗,躬着身躯,苍凉的望着车里的秀秀,随着车徐徐地半跑步状走着……
车窗外,刘渊的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混在一起横溢,流进他的嘴里,灌进他的脖子,他浑然不觉。但他声调呜咽了,只是结结巴巴,语无次轮地说
秀秀,保重。
我赶在雨里来送你。
秀秀,放开我……
车速越来越快,刘渊渐渐有点跟不上了。
秀秀的脸上挂满了泪花,她一只手捂住脸,但一只手却紧紧地拉住刘渊的手不放松。
身旁那个年轻的伴娘,看到满脸泪水说不出话的秀秀,不禁潸然泪下,呜咽着,说:
秀秀放开他,我们走啊!
就使劲掰开秀秀的手。
司机一脚油门,车轮就将污浊的泥水濽在刘渊的脸和胸膛,顿时,白色的胸脯和脸上就出现无数灰色的泥点,就像无数疤痕一样显眼。
三辆迎亲的车在巷道子里像逃客似地从他身边一晃而过,跑远了。
密集的大雨点中,刘渊举起双臂,几近绝望,几近悲壮。
秀,秀—祝,你——幸,福——。
一道闪电从天空就像龙蛇一般舞动着,撕破低低的云层。映亮远处逶迤的山峰、映亮月亮湾这条泥泞的巷道、映亮虬枝纵横的老白杨树、映亮了在雨里如雕塑般的刘渊悲怆的脸庞。但,那光明却转瞬即逝。
随即,阴暗就笼罩在上空,一声惊心动魄的雷声就炸响了。
2013-11-10写于徽县洛坝沟
2018-9-25再度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