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尚韵律,抑扬顿挫节奏美
一一学诗心得之四
庄添明
诗歌诗歌,诗与歌在当代似乎二致。但溯其源头,诗与歌本是一体。《诗经》就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其中篇章,既是诗,也是歌。屈原慷慨赋巜离骚》作《九歌》,显见歌诗一体。后世唐诗宋词,更是源于宴乐,诗必可歌,歌必属诗。正如杜甫所说"晚节渐于诗律细,新诗改罢自长吟",贾岛感叹“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柳永词则是"凡有饮井水处,即能歌柳词"。可见,诗与歌是血与肉的关系,相互依存,不可分离。由此,古往今来,写诗填词,必讲韵律。这也是诗或诗词、诗歌,作为韵文区别于其他非韵文如小说、散文、剧本等其他文学样式的重要标志。
所谓韵律,是指诗歌中的节奏有规律变化、重复而产生的一种情调、氛围,是一种富有情感的节奏。通常表现为抑扬顿挫,一叹三咏,循环往复,和谐流动,富有情感韵味。韵律美是一种由细节(每句诗乃至每个词)到整体(通篇情调、氛围和意境)的节奏美。具体地说,就是不但诗句富有节奏,而且诗句与整首诗歌中每个部分及其各自之间。要和谐一致,共同构成整体的节奏美,形成和谐流畅的韵律。
分析古代诗词现代诗歌的韵律,主要要求和实现途径有三个方面。
一是平仄。主要是讲究平声和仄声的协调。最早由南北朝时期的沈约等提出,在盛唐以后的格律诗(近体诗)中得到广泛应用。平仄是由汉语语音的高低、升降、长短构成的声调关系。平仄是相对而言的,仄声是上、去、入三声的总名,平声是长音不升不降。沈约形容平仄相间抑扬律时主张:“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浮声是平声,切响是上、去、入声。近体诗的格律,基本上以每两个字为一个节奏,平仄递用。如杜甫《登高》中的两句:
无边落木潇潇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
其平仄是:平平/仄仄/平平/仄,
仄仄/平平/仄仄/平。
这种平仄交替递用的规则,叫相间律。此外,一联之中,出句和对句的平仄要求相对,叫相对律;此外还有较为复杂细致的要求相粘律。诗句的平仄违反了相对律,叫做失对。违反了相粘律,叫做失粘。近体诗中一般不会出现失对失粘的情况。也正因历代诗家注重平仄韵律,才使得唐诗宋词妇孺可读善诵,历经时光而不褪华丽光鲜!新诗创作应无平仄对应的要求,侧重的或许是营造意境。但是,如果诗人们在起承转合中,在点睛结句处能熟谙平仄之妙,或仄起平收,或平起仄收,字尽其用,词尽其妙,当有意想不到意犹未尽的效果。因为艺术相通,何况同是中国的语言文字!
二是对偶。在韵文特别是格律诗中,对对偶的工巧要求较严,一般要求句对,在赋和八股文中还要求多句对和段对。对偶,就是对仗。对仗的"仗”,取义于仪仗,意思是两两相对排列整齐,如同仪仗。对仗是一种修辞形式,它是人们在修辞活动中自然产生的,并不局限于诗歌。对仗古已有之,但到了汉魏六朝时期,随着文人诗的产生和发展,诗歌中的对仗艺术开始成熟。《古诗十九首》中就有不少对仗,如“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魏晋以后,诗人运用对仗的意识更加自觉,诗歌中的对仗就更常见了。曹植、陆机、谢灵运都是对对仗艺术的发展上作出过重要贡献。甚至以讲究自然作风著称的陶渊明的诗歌中,也有不少对仗。如《归田园居》,几乎通篇用对句。谢灵运的名作《登池上楼》也是全篇遍布对仗。齐梁诗人更是将对仗作为诗歌创作最重要的一种修辞技巧,甚至到了滥用对仗的程度。近体诗一方面对对仗做出一些格律上的规定,另一方面也对对帐做了改革。在近体诗中,对仗成为律诗的必具要素,但规定中间两联对仗,首尾两联原则上不用对仗。这其实也是革除齐梁体滥用对仗的弊病。所以,近体诗的修辞艺术,其实是对句和散句的平衡合理的使用。诗词中的对仗,除了一般的要求相对的两个句子字数相等、结构相似之外,还要求字面相对,并且词性一致。如杜甫《秋兴八首》其一诗句: 江间波浪兼天涌,
塞上风云接地阴。
在这一联中,"江间"对“塞上",“波浪”对"风云","兼天涌"对“接地阴",字面意义都是两两成对,动词“连"和“接"相对,名词"天"和“地"相对,字面意义都是是相对的,对仗非常严整。近体诗的对仗,除此两个要求之外,还要求不能在对应的位置用同一个字。如“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扬花”,这就不合对仗了。至于对仗的类型,刘勰《文心雕龙》将对仗分为言对、事对、反对、正对四种类型,上官仪则有“诗有六对"和“诗有八对"之说。后世又分为工对和宽对。工对以追求对仗的工整为目的,要求不仅词性相对,而且词的小类也要相对,珠联璧合,精工之至。李商隐对此造诣颇高佳句频出。如"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彩村转灯珠错落,绣檀回枕玉雕锼"。而宽对就是词类上面放得很宽,不是那么铢两悉称的感觉,如骆宾王《在狱咏蝉》颔联:“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等等,对仗的意味就不是那么的明显,但仔细体会还是对。现代人写诗创作,宽对其实是更为纯熟变化多端的一种对仗艺术,而且能破除匠气,不以文害意,在叙事达意方面也有妙用。总的来说,对仗要掌握在工整中求流动,在文雅中见变化这个大原则。现代诗歌多不要求对偶,但在诗歌节段安排和句法排列上,若能嵌入对仗意味,无疑会增添诗歌的乐感美韵律美。当代诗人汪国真的诗往往如此,琅琅上口易记易诵的特点非常明显。
三是押韵。押韵,是指同韵的字在诗歌的相同或相应位置,有规律地重复出现(一般在句尾,称为韵脚),使诗歌增强音乐感流畅美。古代诗歌对于韵的运用要求非常严格。近体诗要求两句一韵,首句可入韵也可不入韵,其余各联上句必须是仄声,对句一般是平声而且入韵。一首诗往往是一韵到底,中间不能换韵,也不能和邻韵相押。为规范用韵,隋唐时代的《切韵》、《唐韵》分得很细,宋朝《广韵》定为206韵。由于实际上有些韵可以通用,唐代实际用112韵,宋代用108韵,宋代江北平水人刘渊编成一部《壬子新刊礼部韵例》分107韵,简称平水韵或巜新刊韵》。金元时合并为106韵。后代多首选《佩文诗韵》作为用韵依据。近体诗由于用韵严格,又是同韵,读起来抑扬顿挫,朗朗上口,能把不同意象组成一个整体,读前一句可以预想到后一句,读后一句可以回味前一句,主旨明朗,旋律鲜明,乐音和谐,共同形成整体音乐美,自然增强了诗歌的感染力和表达效果。如崔颢的《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凄凄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每逢偶句句尾,都有一个同韵母的字:楼、悠、洲、愁。四个字的韵母都是ou,这样同韵母的字在偶句的句尾重复出现,押韵的效果非常明显。
而古体诗韵部较宽,相邻两韵可以通押,而且韵位较密,可以句句押韵,或者一二四句押韵,或者一韵到底。还可以换韵,平仄互押。如李白的《古风其十九》:
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
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
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
邀我登云台,高揖卫叔卿。
恍恍与之去,驾鸿凌紫冥。
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
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
这里就是采用了庚青通押。既押用了九青韵的星、冥,又押了八庚韵的清、行、卿、兵、缨。读起来也非常自然悦耳。
押韵是一种自然的修辞现象。押韵艺术完全是按照自然的语音习惯进行的。但是传统的诗词是一种高度发展的韵文体裁,为了追求一种超越现实中不同的语音体系之上的押韵规则,自南北朝以来形成人为规定的押韵规则。它由实际的语音体系、传统文学经典的用韵习惯、实际的押韵美感效果等各方面的综合因素构成,由此而形成诗韵、词韵、曲韵这些传统诗词曲写作中的声韵系统。随着时代的发展,当代更是出现了新声新韵,基本就是直接与普通话的韵母体系接轨,按普通话的声韵体系押韵。这样,就将旧体诗词的押韵艺术,与新诗的押韵直接贯通了。
笔者认为,新诗创作也要讲究押韵,虽不要求严苛,至少须得宽韵、次韵。如果诗不押韵,难以诵读,更别说吟唱了,则真落入"回车键写作",与分行文字无异矣。事实上,白话文运动以来,现当代诗歌代表作,如冯至的27首十四行诗、戴望舒的《雨巷》、郭沫若的《炉中煤》、舒婷的《致橡树》、北岛的《回答》和柯岩的《周总理,你在哪里》等等,都是讲究押韵自觉用韵的好诗。而在当代,汪国真则被称为“韵脚诗人”,他的诗朗朗上口,通俗易懂,充满朝气灵气,富有启迪意义,与他自觉用韵营造韵律密切相关。易于传唱自然就广为传唱了!至于当代歌曲的歌词,本就是好诗。也可以说,唯有好诗才能成为好歌。试问哪一首广为流行的歌曲之词,没有押韵没有营造优美韵律?!行文及此,不禁呼吁:当代诗人们,你们能否多讲究点用韵,以便让你们深邃的诗思哲理更好地走入群众易于传诵?不少很有启迪意义的当代诗,难以成歌难以传播,就是因为不自觉或不擅长用韵,不懂或不会营造韵律!甚至可以说,许多新诗难以走入市井,只能写诗者和寥寥几个欣赏者孤芳自赏,正是因为韵律不美,难诵难记,比之唐诗宋词差之千里万里,也是今诗无法超越古诗的重要原因。本人不才,非常推崇诗歌返璞归真,在诗言家国志、情抒真情义、营造好意境的基础上,回到诗与歌合一的境界。诗若用韵,距歌已近,诗不用韵,真乃南辕北辙。若仅表达哲思顿悟,何不写成杂文小品?若要为诗,当有韵律,娱人悦己,传之后世,歌以咏志,岂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