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我在一个乡镇任职,某日,电台记者冯君突至,“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冯君和我是学友,关系甚笃,久是未见,自是一番亲热,稍事寒喧后,冯君转入正题,他要在当地采访一个年轻人,要让我作陪,我一听,区区小事一桩,就欣然应允,并双方商定明天早饭后到村里去采访。
是夜,同学两个叙旧,自是一番情趣。
翌日,起床后,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面对水雾蒙蒙的雨天,冯君坐立不安,心急如焚,随着时间的一分一秒逝去,他不停地在地上来回踱步,宽宽的眉宇间隆起了一个大疙瘩,显得异常急躁,吃早饭时,伙房大师傅来叫我们吃饭,见他正望着窗外出神,说:“老冯,咱们吃饭吧,”答曰:“吃什么饭?”我摇头苦笑:“魂儿早被采访对象给勾去了!”冯君醒悟,却笑而不答,慢吞吞耷拉着脑袋去了伙房,吃饭时,害得我不住地直瞧他的饭碗,只恐怕他把小米粒拔拉到鼻眼儿里去。
早饭后,打开收音机,我正津津乐道地欣赏晋剧演唱,冯君看了看略有收敛的雨势,顿了顿说:“老同学,咱们现在出去采访咋样?”凭心而论,对我这个在基层工作过五年之久的人,每每遇有这样的连阴雨天气,那可真是再美不过了,打打扑克来盘棋,岂不乐哉。本想劝冯君几句,让他彻底打消采访的念头,可看到冯君那急躁的样子,话到了嘴边又默默地咽了回去,常言说:友情为重嘛。遂两人骑自行车,一头扎进了雨中,向采访地点驶去。
道路崎岖,一条新整修的羊肠小道泥泞不堪,再加之又被雨水浇泡了七小时之多,其行走艰难可想而之,且不说头上雨水浇身,也不道迎面寒风刺骨,光这几十斤重的自行车就把人累了个够呛,先前还能凑和着骑,到后来刮泥板里塞满了泥巴,只能人扛了。两人在风雨中拼搏了一个多小时,身上已分不清了哪是雨水哪是汗水,其狠狈样仿佛一对落汤鸡。跌跌撞撞到了目的地的时候,我把自行车往旁一扔,一屁股坐在快大石头上,浑身酥软已没有了一点力气,冯君笑日:“你这乡镇干部还如我一个玩笔杆子的白面秀才啊!”
冯君与采访对象实属一面之交,但一见如故,旁人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个大记者采访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倒象是一对离别多日的亲兄弟在娓娓叙旧。聊到做午饭时,冯君竟绾起袖子下地擀面,其融切气氛,更似一家人节日团聚,不知不觉,一顿丰盛的别有风味的午饭就在嘻嘻哈哈的笑声中做成,午饭时,冯君一边用筷子往嘴里拔拉着面条,一边也忘不了他的采访,坐在农家热炕头上,大爷大娘的即兴聊天,没有一点大记者的架子,却别一种的灿烂,或许这是久作记者的好处,做了记者又没有消亡艺术的感觉,先写好人字后再执笔为文,此点着实令人无法企及。
我和冯君就在这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寒舍里,随着主人的娓娓道来,时而激情澎湃,时而泪花飞溅,时而开怀大笑,时而默默沉思,不知不觉中竟然采访到了太阳平西。
冯君晚上还要赶写稿子,只好结束了采访,遂又冒雨返回了住地。
回宿舍后,我已疲惫不堪,浑身如散了一般,糊里糊涂不知如何脱得衣服,头刚挨枕头就睡过去了。后半夜醒来时,冯君正伏案改稿,我说:“你呀,真是个铁人,”冯君浅浅一笑,说:“快了,改完就睡,”言毕,一阵睡意竟兜头袭来,我又睡过去了。醒来时,天已大亮,冯君两眼通红,显然是熬夜所至。我问:“写完了,”他答:“写是写完了,但有个细节心里不踏实,还须去趟,”我说:“行,”于是,两人又动身起程。不巧,采访对象因事外出,两人只好怏怏返回,整整一天,冯君闷闷不乐,我出主意:细节无关紧要,干脆虚构算了。冯君面目红润犹如妇人相的脸上极是严肃,摇摇头说:“细节不真实,文章就毫无意义,这样的稿件发了也没有用,”我想与他继续口舌,他已无屑和我争辩,遂埋头修改他的稿子去了。第二天,我和他又去了趟采访地点,主人仍未回,冯君闷闷不乐,第三天,我和他又去了趟采访地点,主人仍未回,冯君闷闷不乐,到了第四天,终于如愿以偿,冯君这才高兴起来,兴奋如小孩吃糖快一般。再次和采访主人核对了细节,我才大悟,什么细节,实乃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数字的核对,就为了这个小数字,冯君竟一连跑了四次,真令人不为之感动。核对完毕,乘兴而回。冯君一路哼着歌子,俨然打了胜仗的大将军一般。
没有多少时日,一篇《青春在攀登路上闪光》的稿件在电台播出,引起很大反响,文中主人由此而成为声震一方的知名度很高的人物。
冯君现在已经退休,我与他分别已几十年,彼此也不知道各自的近况,但我每每想起此事,不免感慨万千,冯君如此之敬业精神,遂成了我工作中的一面镜子。
山西静乐县作协:张天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