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情
窗上有了斜斜的树影斑驳的月色。夜静了,翻来覆去,我辗转难眠,院子里的那四棵擎天大杨树,哗哗自喧,不时勾起我心中几多微澜,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我真不知道,就象不知道什么时候秋风染黄了树梢,落叶什么时候开始凋落。
从前我家院中光秃秃的,到了炎炎盛夏,在院子里吃饭,连个乘凉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蹲在出檐很浅的屋檐下,半晒半阴地凑乎着吃,反正总比家里凉快。
也记不得是那年春天,母亲铁心要栽树,要让干秃秃的院落遮满荫凉,我从苗葡给寻回一小捆杨树苗,母亲倒也很用心,那时候她还年轻,抡着镢头舞舞生风,抱下坑,栽好苗,浇上水,再回填土,侍弄完后,我看到母亲脸上遂有喜色,她嘴里念念叨叨:“桃三杏四梨五年,杨树还看第二年。”谁知到了秋天还未发芽,也象栽的不是树苗,而是铁条,我要拿镢头抱掉,母亲摇摇头说:“当年看不出,明年春天再定。”
第二年春天还是仍未发芽,母亲这下是真正的服了:“不行,挖了再栽,”整整折腾了三载,树还是没有栽活一棵。
杨树不活愁院,母亲说。尽管那些年月饥饿和贫困如影随形总也抹不去,但母亲坚持说杨树不活愁院,当一家人嚼着糠窝窝一口口咽下去的时候,也咽下了美好的幢憬与希望。
我二十五岁那年秋天的一天,我们全家都沉浸在为我结婚的喜庆日子里。清晰地记得是在吃午饭的时份,母亲红光满面,内心的喜悦油然向外射,高兴之余,不知怎么突然横生出那桩撼事,感慨地说:“我一生啥事也顺心,可就是院里栽了几棵树,栽一棵死一棵,栽了三年,都未栽成。
完婚没有多少时日的妻子,详细地问了母亲一些栽树的细节,末了,对母亲嫣然一笑:“明年让我试试。”
第二年春天,当飘然而至的春姑娘跚跚来到我们家这个小院落时,妻子顿生了新婚时在母亲面前立下的那桩“誓言”,发誓要动手栽树,我看到已经怀孕的妻子,怎么也不让她动手,可她摆摆手说:“我干得慢点,不要紧。”
接着我出差到外地,离家出走后约有半个月左右,归来时,妻子已经完成了她的植树“誓言”,她告诉我,总共栽了四棵小杨树,并告诉了我母亲栽不活的原因主要是土层控得太浅,原来,我家院子是用炉渣灰垫起来的,必须把炉渣灰挖去,再垫上黄土。尔后,她笑着告诉我:“炉渣灰垫底层,你说能栽活树吗?”
我笑着说:“你不要高兴的太早了,明年再见分晓。”
第二年春暖花开时,对面山上已经烂漫一片,呈现着一派万紫千红的景象,可妻子栽的那些树仿佛睡着了似的,迟迟不见“分娩”,妻子脸上遂有愠色,脑怒地嗔道:“难道这院子真的栽不活树?”她也有些茫然了。
秋天过去了,又过了一个冬天,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竟将它忘却了。那个春天的早晨,母亲打扫院子,突然发现那直挺挺的四棵杨树苗上,分别拱出一、二个嫩绿儿,便叫道:杨树活了。顿时全家人都路了出来,围住了小杨树,象欣赏奇珍异宝似的。妻子脸上顿时灿如云霞,母亲拿出手绢儿一股劲的直揩眼角的喜泪,我也为妻子的“杰作”而兴奋不已,回家拿出一瓶酒,痛痛快快喝了几盅,一来为妻子的执著成果而高兴,二来为“杨树不活愁院”的荒唐之语的破灭而兴奋。
它长得很快,端端地往上长,几乎没什么枝股,通身灰白灰白的,没有几年的功夫,已经长得超出屋脊,有桶粗,徐仰脖儿才能视之。就在那枝叶婆娑的顶端,竟有了二个鸟窠,横七竖八的柴枝儿,筑个笼筐儿形似的,它们清早出去觅食,晚上再飞回来,鸟儿吱吱叫,这小小的院子里有了勃勃生气,到了夏天,再也不怕那火炉似的炎热,棵棵杨树撑开树冠如一柄绿色的阳乎,无风自喧,凉气如流,真是爽快。
小杨树长活得那些时日,母亲高兴得就象小孩儿似的,手舞足蹈,逢人就说:“我们家院子是富院,我家的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的。”看着母亲那豁达样,我心里不禁窃窃自喜,而欣喜之余不禁又生出一许酸楚,由于母亲的无知,在院子里栽树的问题上竟导致了一场“杨树不活愁院”的悲剧,如果不是娶来妻子,或者没有妻子的执著栽树情,这悲剧或许还要不知演到何年何月,我真想把其中的“奥妙”都吐漏给母亲,可是看到她那天真无知的虔诚样,又……唉,管它哩,反正母亲高兴就行了。
就在这四棵杨树已经长得有二层楼房高时,母亲得病了,八八年从省城医院做了切除入术后,常常站在院中,痴痴地盯住那四棵杨树,面含苦笑,泪光滢滢,望着那直上踅下的燕儿在空中盘旋飞舞纵情歌唱时,母亲的目光就飘忽不定,凄凉衰婉令人伤神。
我知道她是在重温当年的旧梦。
山西静乐作协“张天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