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被人看重容易,敬重很难。那是从心底深处发出的由衷赞叹。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在县里工作,领导上让我去写一个调查报告,我从县级地图上咋不知偏偏就选中了东山这个最偏僻的村庄,一位当年的房东老杨至今常绕心头,且年份越久,愈加对他生出一些感佩。
去时,支书把我安排在老杨的家中,我走进他的家中时,老杨正好不在,但是,显然是刚刚离去的:桌凳都很明亮,打扫过的砖地上还散布着泼洒均匀的水痕,使这陈设简单但很整洁的小室里充满一股湿润的馨香,我想定是那主人用香皂洗了脸,又就势将洗脸水洒在地面的,在乡下,很有些勤快、利索的女人常用这种办法保持家里温馨的。听支书讲,老杨是个孤寡老人,一个孤寡老人能做到这一点,足见老杨是一个爱干净的人。
我和老支书坐在老人那一尘不染的炕上随便聊起来,聊了约有一袋烟的功夫,老杨回来了,这是一个矮个儿、长条脸的老头,脸上皱纹纵横交错,穿着一身裉了色的军裤军褂,裤腿挽得老高,提着一篮子刚摘下来的新鲜水菜。当我要下炕和他打招呼时,他摆摆手,对我说:“你和支书聊,我去做饭,走了这么远的路,肚子肯定饿了。”
人不论走到那里,肚子里有了吃的,心里就会踏实下来。我和老支书、老杨盘腿坐在炕上,吃着老杨做的风味小吃,大家伙尽兴聊天,不知不觉天就黑了下来。
老杨白天劳动,大概是累了,头刚挨枕头就睡过去了,我呢,刚躺下的时候反来复去的咋也睡不着,后来竟也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睡到后半夜的时候,一阵莫明其妙的肚子疼,把我从睡梦中闹醒,疼了一会儿,我想去厕所,本想我一人出去,可望眼黑洞洞的窗户,心里直打哆嗦,无奈,只好推醒了老杨,老杨闻知,一骨碌爬起来,边穿衣服边自言自语地说:“坏了,一定是水土不服,”看那着急的样子,真是比他拉肚子还难受。老杨虽有了一把年龄,但那股利落劲儿,真让我这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都自愧弗如。穿好衣服后,老杨找出了手电,在前边为我照明引路,我在后面寸步不离地跟着,从我住的房子到厕所要穿过整个院子,想到厕所与野地只有一墙之隔,心里一阵发毛,可又想到身边还有这么个老人,胆子又似乎大起来。到了厕所,老杨在厕所周围四处转游,还不时地和我大声说话,我知道,他这是怕我夜怕了。
回到室里,老杨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罐子,用匙子挖了一匙红糖,给我冲了一杯红糖水,递到我手上,说:“趁热把它喝了,这是暖肚的。”
喝了红糖水,肚子里顿时觉得舒坦起来,我就对老杨说:“咱们睡吧,”老杨点点头:“就睡。”拉了回肚子,可能是有点累了,我脱了衣服,刚挨枕头,就睡过去了。刚睡了一会儿,又一阵肚子疼,把我搅醒,睁开眼一看,老杨正笑眯眯地望着我,他对我说:“我估计你还要去厕所的,”原来,老杨为了我,根本就没有脱衣服,像守护神一样的守在我的炕前,我心里一热,鼻子一酸:“老杨”。
一晚上整整折腾了好几次,老杨几乎是一夜都没有合眼。到了第二天,天放亮的时候,我醒来后,却不见了老杨,我心里直犯嘀咕,以为他是去了地里了。我起床后,叠好被子,等了约有一袋烟的功失,老杨汗流浃背地引着一个陌生人走了进来,并对我说,这是他请来的医生。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起了个大早,翻山穿沟,竟跑到乡卫生院给我请医生去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只不过是肠道感染,医生给我打了两针,开了点药去回去了。为此事,我心里头真有点过意不去,多次的向他表示感谢,老杨却说:“咱们这是谁跟谁呀,要不是为了工作,你能到这山旯旮来嘛……”
话说到这种份上,你说我还能说啥呢。
为了我的调查报告具有可行性,我需要到地头去做现场采访,老王说啥也不让我去,说是拉了一晚上的肚子,身体吃不消,我硬要去时,老王竟变了脸,望着慈父般的面庞,我的心软了,我真有点不忍再去伤这位老人的心
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刚吃过早饭,我要出去调研,临出门的时候,老杨安顿我说:“不管时间咋忙,中午要按时回来吃饭,再说,你的肚子还没有彻底好利索,我等着你,”我笑着对老杨说:“我会按时回来的,”结果,在地头,我和人聊天儿,竟聊起来没完没了忘了吃饭,害得老杨把饭送到了地头,他为了让我吃到热乎乎的饭,竟把饭盒盛在了热水桶里。那是我第一次在地头吃饭,我觉得那顿饭吃得特别香甜,老杨为我做的是面条汤,我一口气喝了三碗,至今想起来,怪让人留恋的。
前些时日,我在县城碰到支书,他告我说,老杨已经去世了,临死的时候,他还在念叨你。
老杨的坟落在东山坡上,跟他从前那些老邻居、老伙计埋在一块。山下是他当年和社员修建的层层梯田,一代代乡亲在田里春播、夏锄、秋收。相信老杨的灵魂永远护佑着这片土地。
山西静乐县作协:张天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