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就去世了。她生前没有给我们下一张照片,但是奶奶生前摊杂饼的一个镜头,却在我心里鲜活如初。
奶奶心灵手巧,活了83岁,生前以灵秀著称,有一手摊杂饼的好手艺。在我们那个小县城里,人称“杂饼王”。
杂饼是一种熟食品,具体做法是,把黄米面用水拌成糊糊,闷在缸里发酵三天后,就可开缸。开缸后的米糊,稍稠点,方可兑点温水后就可摊饼了。摊饼前,然后用小麻刷蘸上麻油,把铁鏊子轻轻抹上一层麻油,然后用小铁勺在第一个铁鏊子上均匀地抹一层,薄薄地,不能抹的太多,也不能抹得太少。太多了,杂饼就会厚,不好吃;太少了,涂在铁鏊子上掭不起来。因此,这种技术很不好掌握。奶奶是摊杂饼的能手,她能熟练地掌握这种技术。她将麻刷在铁鏊子上轻轻一抹麻油,然后用小铁勺往鏊子顶上均匀地一倒,然后,不慌不忙,不快不慢地那么一抹,炉鏊上就有了均匀的一层白,待那面糊糊稍一干贴,炉鏊上的面皮稍往起一翘,奶奶就轻轻地、虚虚地一掭,那已摊成的杂饼就被掭了起来。掭起后,把园型的面皮一折,就是一个长扇型的杂饼。奶奶将其平放在准备好的卜萝里,继续再摊下一个。四个鏊子同时摊,一个赶一个,这些都需要掌握火侯和时间。
记得有次,我从外面回家后,肚子饿得咕咕叫,推开家门,正好赶走上奶奶摊杂饼,她问我饿了没有,我说饿了,奶奶把从铁鏊上刚刚揭下的一张杂饼,递给了我,我一口咬成小山头,两口咬成月亮湾,当时,奶奶看到我这个样子,她一边忙碌一边笑,笑得很甜,笑得很美,奶奶的脸皮是那种红中有黑,黑中透红的黑红色皮肤,我记得清清楚楚,奶奶看着我笑的时候,黑红黑红的脸颊上挂着汗水,在铁鏊前,额上的汗珠闪着亮亮的光泽,那整个的汗珠均像嵌挂在牡丹花上一般,奶奶的袄上、裤上均有补丁,但奶奶这个时候的面容却是十分的美丽。她那张在铁鏊子前摊杂饼的美丽面容是她给我的诸多特写镜头中最漂亮、最生动,从而也是印像最深刻的一帧画像。
作为我的奶奶,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但她却没有给我留下一张照片,以至在我最想她的时候,只能在记忆的深处进行搜索。我真想把我心中这个珍藏了近半个多世纪的美丽镜头画下来,镶嵌在镜框里日夜摆在我的床头柜上,以消我思念之苦,我曾让一个画得不错的美术师根据我的口述印像,细细描画出来,但那画出来的图像,却跟我奶奶的形像相差甚远。
奶奶没有给我留下一张能让我嵌在像框中的照片,但她却把无需摄影师加工的最真实的照片镶嵌在了我的心中,其中,那张在摊杂饼的铁鏊炉前,笑着看我吃杂饼的照片,无疑是我最珍贵最喜欢的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