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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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一生亮点颇多，有些事会让我记一辈子的。
小时候，天天盼着家里来人。因为每逢这个时候，吃惯了高梁面、玉米面的我，肯定能吃到一顿可口的饭菜，竟管也不是很上等的，但毕竟那是一次伙食改革，总要比平时好一点，主食嘛，也能吃到一点白面，副食也要比平时多几道菜。但高兴之余，我发现父亲不管是来了什么亲戚和朋友，也从来不上桌子吃饭，光他一个人自已盛碗山药蛋或者随便夹点什么的，就蹲在地上，埋头只管吃，母亲说和她结婚以来，父亲就是这个样子。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确实就是这么个人。
在我十二岁那年，父亲老家来人了，是父亲的亲生哥哥。父亲就这么一个哥哥。他俩从小一起逃荒离开老家，解放后，他哥又携妻拖子返回老家，父亲却留了下来，在这个小县城深深地扎下了根。掰着指头细数，从离别到重逢，父亲说至少已经整整三十多年了，从三十多年的少小离家到这次白头重逢，其喜悦之情可想而知。
那天，父亲高兴得近乎发狂，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一会儿上街买回了猪肉，一会儿又买回了胡萝卜，一会儿又买回花生米，一会儿又没回了新鲜蔬菜。本来就一次能够买回来的东西，父亲却几次地往街上跑。
父亲一生素以精打细算而著称，这样颠三倒四的还是第一次，足见其高兴的程度，略见一斑。
一桌中午饭，在父亲的繁忙操持下，凉、热菜摆的是满满当当。开饭时，我们全家都围坐桌前，唯有父亲在柜里取了个碗，然后用勺子在锅里盛了一碗大杂烩菜，取了个小凳，就坐在一旁吃开哩。他哥叫了他几次，他却笑着说道：“哪吃都一样，习惯哩”，后来，母亲气得变了脸，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劈头训斥开，在母亲的严厉斥责下，最后勉勉强强和他哥喝了两杯酒，就又离开了饭桌，只管一个人吃他的大杂烩去了，头也不抬。
他哥倒是能原谅人。饭后，对我说，我弟弟就是这样一个人。
还有一次，我已长大。记得是一个远方的弟弟和妻子外地赶回来看望父。好几年未见，也是满满准备了一桌饭，弟媳还特地去糖酒门市部买了一瓶五粮液名酒，价格昂贵的惊人。他们说其一为的是增加团聚气氛，其二是好几年未见父亲，也算一点心意。他们夫妻俩的这片拳拳之心，好似中秋佳节晚上的那轮皎皎明月。
谁知父亲却是这样的“不尽情理”，按理说，上次不上饭桌是因为首席坐着的是你哥哥，这次除了我和两个亲戚，再就是我母亲。我心里嘀咕，这次父亲肯定是没啥说的了，因为这是两个小辈，小辈敬长辈，我看你这当长辈的总地给点面子吧。谁知，父亲好似我行我素，又是在锅里盛了一碗大烩菜后，蹲在一旁，只管一个人埋头吃开哩。
弟媳和我又拉又让，父亲胳膊一挥，嘴里唠唠叨叨：“哪吃不一样，吃饭哩又不是吃桌子”，后来，竟然变了脸。
从那次起，我就认定了父亲确实是不愿上饭桌陪客，并把他这一特别的嗜好牢牢记在心里。自从我参加工作后，应酬交往也多了起来，家里隔三岔五，总要来些朋友，我也就当仁不让地不让父亲上饭桌了。
一晃就是好多年。
就这样过了好多时日，我们家里的日子也一天天好起来。一日，我宴请单位里的一些同事。父亲仍和往常一样，在厨房里又操刀忙碌起来。父亲很会做饭，一大堆的非成品料，在他的精耕细作之下，一道道花样别致的各种凉、热菜就会脱颖而出。在我看来，父亲手中那把菜刀不亚于魔术师手中的一根魔棒，能幻化出各种丰盛的珍馐和满桌的欢笑。
凉菜拌好后，我和同事们喝开了酒，同事们嚷嚷着要让老父亲也喝几杯，我说：“我父亲不愿上饭桌，咱们吃”。
正在忙碌的父亲听到我的话，顿时嘴角闪电般地掠过一丝苦笑，尽管那丝苦笑稍纵即逝，但我从那短短的一瞬间好象感觉到了什么，总觉得父亲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在肚内深深埋藏着。于是，我立马离开饭桌，试探性地要父亲也过来喝两杯，嘿，父亲这次可真是破了天荒，一点也没有推让，在我的安排下，坐在了正席，“滋滋”地喝开了酒，父亲那次心情很好，和我的同事们是又吃又喝，话也格外地多。
那次，我酒喝得分外多，当然是为父亲的“破戒”，那次，当着同事们的面，我也几乎强忍住了即将要流出眼眶的泪水。盯着父亲那张布满蜘蛛网的脸庞，我好象看懂了什么，父亲是个性格很内向的人，从小是吃着野菜长大的，爹娘死得早，还很年幼的时候，就过早地挑起了生活的重担，饱尝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四十岁时又因荒山开地，猛地得了腰腿疼病。日子拮据，常常是捉襟见肘，更谈不上买药看病，就常常硬硬地挺着，为了养家糊口而经历了一切超重的人身负荷。日子尽管过得寅吃卯粮，但大凡家里来了客人，总不想在众人面前丢脸，嘴挪口省，也要硬着头皮“充阔”，什么不愿陪客，他分明是舍不得吃呀，少陪一个人，图的是盘里好看啊……记得父亲常对我说：有的时候要常想没的时候，没的时候要想到有的时候。过日子不得不仔细，请戚不得不大方，什么时候也不能丢了看家本领。
父亲的看家本领就是勤俭持家。
从此以后，大凡家里来了人，父亲当然是坐正席，又喝酒又吃菜的，吃得有滋有味，也只有在此时，酒助人兴，他那话匣子也就特别多。看着父亲那副高兴劲儿，我们全家都乐了。
山西静乐县作协：张天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