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原先有两间空房子,在一友人的推荐下,把这两间房子租赁给了外人后,就有了一个墙挨墙的邻居。
新搬来的这家邻居是对老夫妻,老头子长得胖胖墩墩,块头很大,皮肤红润红润的,俨然一张关公的脸庞,而老太太呢,却长得细皮嫩肉,倒是显得精精干干,尤其是那张脸,可能是生活在大城市的缘故吧,竟保养得干干净净。他们刚搬来的时候,因房子时候长了无人住了,他们认真将房子打扫了一番。我走进室时,他们已打扫完毕:桌柜都很明亮,打扫过的砖地上还散布着泼洒均匀的水痕,使这陈设简单略有点破旧的房子充满了湿润的馨香,我想定是那老太太用香皂洗了脸而顺势洒在地面的。
住在一个院子里,我才知道了老温有一技之长。他十四岁学戏,戏艺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在我们家乡一带戏唱得特棒,享有盛名。原先在一个县剧团挑得是大梁,退休后就离开了剧团。人虽退休了,但身体没有毛病,多年的戏剧生涯养就了一种坐不住的性格,安顿住家后没几天,有天中午,他让老伴炒了几个菜,叫我过去和他喝几盅酒。在喝酒当中,他告诉我,他准备随业余剧团搭班子去,一来挣钱好养家糊口,二来人老了,长期在家呆的恐怕生出些毛病来。
他就这样走了。一年在家也呆不了几天,常常是腊月三十日回来,大年初二就走。开始是搭的陕西的一个业余班子,唱遍了陕西的黄土高原,
后来,因为身体原因,老温也就再也没有出去唱戏,一直在家里呆着。就在老温闲下无事的第二年,我的女儿出生了。妻子产假期满后,我们俩口子愁得简直没有了一点办法。我和妻子都去上班,谁来照料小孩,靠母亲吧,她刚刚做了切除毛术,邻居老太太倒是个合适人选,可是她的身体又不好。终于有天,老温过来我家,以不容商议的口气对我说,你们夫妻要上班就去上班,不要有什么想法,我们老俩口都闲着,还帮不了你这个忙,你们上班时抱来我家,下班时再抱过去,无非也就是几个小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听老温如此说,我赶忙说,我会每月给你付哄小孩钱的。老温一听,脸色大变:要花钱,你找外人去。我再和他说时,老温竟动了大怒,我也就再不敢说了。
妻子上班后,我的女儿就由老温俩口子来照管了。真没想到,老俩口一生生了那么多儿女,竟对我的孩子是如此的喜爱。刚搬来时,老太太干净得身上没有一点灰尘,有些时候过来我们家串门,连炕沿儿也不肯坐。如今呢,我常常看到她用手去拧孩子的尿布,有时候在怀里抱着,孩子突然尿下了,我和妻子惊惊乍乍叫了起来,她忙分开孩子的腿,问,孩子的裤子湿了没有,我和妻子几乎是同声说,全尿在你裤子上了。她就说,不要惊动,让孩子尿完,一惊动就不会尿了哩。因此,她那裤子上常常就会看见有尿的白印儿,妻子过意不去,每逢星期天想给她洗时,老太太总是摇摇头。这样,天长日久,我的孩子和老太太简直有点形影不离了,每当妻子下班后要从她家里抱走时,孩子每次都是哇哇大哭,结果哭得老太太也心酸了,妻子也掉泪了,就只好放下,和老太太睡在了一块,等到孩子睡熟时,再悄悄的抱过我们家去。
整整三年,老太太帮助我们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每逢说起这三年,妻子常常感触万分,望着在地上狂奔乱跳的女儿,妻子总要动情地对我说,多亏了这对老夫妻。
老温在家闲了三年后,他的儿子承包了县剧团,老温要随他儿子去了。临别前夕,我把三年哄小孩的钱给老温送了过去,老温说啥也不要。面对老温的一片深情,我拿钱的手真有哆嗦了,为了不伤老人家的心,我只好将钱装了起来,心想,好在一个院子里,以后再说吧。可是万万没想到,从此一别,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老温,每念及此,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老温走后,我是再也没有见他一面,只记得走后第二年的夏季,我女儿过生日的时候,老人从太原给捎回一身衣服来,是老太太午饭时拿过来的。托着飘亮的衣服,我和妻子好生激动,老人年纪这么大了,又整天价唱戏,忙得真是不可开交,竟还惦记着女儿的生日呢。可是万万不会想到的是,就在我女儿过生日后不久,老温的儿子回来了,说是要接他母亲去省城医院照料他父亲。原来,老温有天演出,突患脑血栓,唱了一辈子戏,竟倒在了舞台上,他儿子告诉我病情很严重。这就是说,这户和我们家相处了几年的邻居,就要离开我们了。
分别那天,天气阴沉沉的,惊蛰过后竟出现了倒春寒。临行前,妻子把一身衣服递给了老太太后说,多亏你照管了孩子三年,就算做个纪念吧。妻子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就背过脸去。老太太也双肩一耸一耸的,手在抹泪,我也顿时鼻子一酸。
说起来也真是后悔,省城离我们也不过百十里路,竟未能前去看看老温。直到他们搬走后的第二年,正巧在街上碰到县剧团的一名女演员,当我问起老温时,才知道老温住院二个月后就去世了。她告诉我,直到去世前夕,老温还念叨着你们一家了。我问起老太太时,她告诉我,老太太现在倒很幸福,在女儿家轮流住,她也常念叨你们,特别是惦念你的女儿呢。
山西静乐县作协:张天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