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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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有生之年，常给我念叨，他想回老家一趟，结果念来念去，直到去世，也没有回成。
那年中秋，是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中秋节。父亲双喜临门，中午的时候特意多炒了几个菜，和我喝开了酒。喝了几盅后，话也就格外地多了起来，可能是“每逢佳节倍思亲”的缘故吧，实然父亲横生出了想回老家去看看的想法。我见父亲一仰脖把一盅酒送下肚后，颇踌躇了一会儿，然后对着我说道：“爹想明年过了春节后，回老家去看看，已经三十多年没有回去了，”我说：“行，明年过了春节，我陪你回去，”父亲听说我陪他回去，简直高兴得就是个小孩，不由的又多喝了几盅，结果，人还没有离开饭桌，就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父亲十六岁逃荒来到这个小县城，一扎根就是四十多年。那时，母亲是农户，父亲的薪水又少得可怜，还有两个孩子正在念书，狼吞虎咽，能吃得很哩，无奈，父亲只好到山上刨块荒地来打点粮食，以解燃眉之急。所以是又要上班，还要利用业余时间经营地块，忙得真是脚后跟能打着后脑勺。几十年下来，人累瘦了，身体也跨了，还没到五十岁，头发就已经花白，脸上布满了蜘蛛网似的皱纹，刀刻斧凿的，记录了他一生的艰辛。后来，孩子们都已参加了工作，日子逐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再后来，我也结了婚，父亲从此没有了后顾之忧。记得结婚后不久，有天，他长长的舒了口气，如释重负地对我说：“我该退休了，”我还以为是随便说说而已，没想到，几天后，父亲就果真办了退休手续，当时离退休年龄还差三个月零两天。
平时忙忙碌碌的，没空思乡，如今，“功德圆满”退休了，竟触动了他思乡的心弦，哦，少小离家，乡音无改，父亲呵，你就这般浓烈地思念家乡吗？
翌年春节刚过。父亲就做好了回老家的准备。那几日，父亲从柜子取出了一件存了许久的狗皮褥子，说是要送给他哥。他饱含深情地告诉我，他哥从小患有腰腿疼的毛病，让他铺上暖和一些，我听父亲说过，他从小爹妈死得早，就是这个哥哥把他拉扯大的。另外还给他的一个本家娘舅准备了两瓶山西杏花村的汾酒，还给他侄儿准备了一袋上等的小米。末了，就给我讲起了家乡的翠屏岭，讲起了他离家出走时村口的那棵老榆树，讲起了像母亲一样的哥哥和拙朴良善的父老乡亲。看着父亲的那副尽兴样，我估计他的思绪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
我和父亲商议，正月十五日过后就动身。
谁想，天有不测风云。正当我和父亲即将动身的前夕，我母亲有天突然咳血，到了医院又是透视又是拍片的，初步诊断为肺部有个瘤子。赶紧风风火火送到省城医院复诊后，确诊为肺癌。急着又在省城医院做了切除手术。一住就是半年。这样，父亲回家的计划就彻底泡汤了。
从省城医院出院后，儿女们都已奔赴了各自的工作岗位，这样，护理母亲的重任就天然地落在了父亲的肩上。等到母亲彻底痊愈时，已是一年以后的事了。有天，我对父亲说：“要不你先回去，我来照顾我母亲，”父亲摇摇头说：“不行，你还上班，就我料理吧，回家的事以后再说。”
从我母亲住院到去世，一晃就是十年的时间过去了。十年间，我常年奔波在外，基本帮不了什么忙，母亲手术后又不能干重活儿。全凭父亲默默地挑起了家庭重担，十年如一日，不要说回家一趟了，又是男人又是女人的，也真苦了他老人家了。
其时，父亲已经七十岁了。
安顿完母亲的丧事，按我的本意是想即刻就走，可是看到父亲丧妻后的那副伤心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让老父亲再受旅途之苦了，所以就把到嘴边的话又默默地咽了回去，当时我想，等父亲调整一段后再说吧。
后来，因牵绊于工作的繁忙和车水马龙的生活，把我忙得焦头烂额。有几次想腾出身子来，和父亲回老家一趟，可父亲总是摆摆手说：“不用，不用，等你忙过了这阵再说。”就这样一拖再拖，整整又拖了四年。
其时，父亲已经七十四岁了。
又是一个春节，望着父亲日益苍老的面孔，我心想，可不能再拖了，人生在世，哪还有个轻闲的时候，再说，父亲的身体也不允许再拖了。于是，我对父亲说：“等过了清明，春暖花开的时候，咱们就动身，”父亲说：“不要急，公家的事耽误不得，等你闲下来的时候，咱们再走。”
谁知，事情偏偏就出在了清明节。那天，天刚放亮，父亲去晨炼，一头栽在巷口而昏迷不醒了。
送到医院后整整抢救了一天，医生说是脑溢血，昏迷了三天后就去世了。他是静静的睡着离开这个世界的。我万万没有想到浑身没有一点毛病的父亲，他竟会这样撤手而去。早知如此，我是万万不会因其它事情而耽误的。十六岁离家，整整五十九年，没有回去一次，我做的是什么儿子呀。世上啥药都有，为什么就没有后悔药啊。
安顿完父亲的丧事，我带着父亲的狗皮褥子、汾酒和小米，就踏上了回老家的遥遥路途。
如此，便能安慰他老人家生前那颗思乡的心吗？
山西静乐县作协：张天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