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爱

翻开有文字记载的家谱，我家以往并没有嗜酒如命的人，老一辈的也只能听命于文字，到了父亲这辈，也就是见父亲平时爱喝几口，一瓶酒也能喝它十天半个月的，平时七钱的小盅倒上一盅，细品细嚼，倒也悠哉。大哥命运辗转，把自己的青春写在了地下八百米深处，人常说“窑黑子”嗜酒如命，而他的血液里压根就缺少酒分子这一遗传基因，听他讲，每天一点一点喝，倒也锻炼了半年，可谁知酒量与时间却却成了反比，有次和朋友相聚，喝的多了点，就醉成稀泥一团，是朋友们把他抬回家，长长睡了两天，醉得几乎将胆汁都吐了出来，从此，指天盟誓，与酒正式绝了缘。

不知怎的，自从我参加工作后，竟然迷上了这劳什子，细细回想，也可能是从小爱看闲书所熏陶的结果吧。《水浒传》里梁山好汉武松十八碗酒后精拳打虎的胆量，使我赞叹；《红楼梦》里贾宝玉借酒吟诗的灵气，令我惊讶；《三国演义》里诸葛亮“酒碗一端，计上心来”的韬略，让我折服。从我懂事起，十几年前席卷全国的京剧《红灯记》里李玉和“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纠纠”的情操，《智取威虎山》里杨子荣“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的气概，都曾使我激动不已，潸然泪下。就是在平时，连我心爱的剪切本里有三十多幅画，没有一幅内容是离开酒的：有竹林七贤，有醉八仙，有贵妃醉酒，有保蟾送酒，有曹孟德煮酒论英雄，有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有朱洪王酒宴庆功楼……。而且做到了每饭必啜，酒量也与日俱增，先是小盅品，后是大盅饮，最后发展到大碗喝，先是小醉，后是大醉，甚至住过医院，名副其实地成了尸位素餐的“高阳酒徒”。要说真正医治了这个顽症的还是妻子。

酒席宴上凭着自己年轻力壮，血气双刚，常常是当仁不让。一次有位朋友结婚贺喜，我这个当司仪的连续喝得几个人都爬到了桌子底下，而我呢，不知不觉二斤多酒已灌入肚中。摇摇晃晃走回家时，已是掌灯时分，妻子正在灯下飞针走线，为刚出世不久的爱女缝制小红兜肚儿。刚进家门，醉眼矇胧，酒性发作，只觉得天旋地转，玉山倾倒，顺势就要一头载下去，是她从炕上飞快地跳下地，用她那单薄瘦小的身躯拼尽全力，双手紧抱，才使头重脚轻的我没有倒在地上亲地皮去，但却“哇啦”一声，吐在了她的胸前……悠悠然去做“醉八仙”梦去了。

第二天醒来时，酒意虽尽，但脑袋仍然还在隐隐作疼，她就像“守护神”一样坐在我身旁，两眼哭得红红的，显然一夜未睡的样子，任她老太婆一样絮絮叨叨，先是小声呵斥，后是厉声责骂，最后竟掰着指头星星点点算开了经济帐：“你有多少钱，又要喝酒，还要生活，再说你就不怕喝坏了身子骨。”

“还要孝敬你二老爹娘”我抱着脑袋，恼羞成怒地顶了她一句。

“你……你……你咋说这话”妻子痛心地自言自语，惊愕地审视了我一眼后，晶莹的泪滴溢出了眼眶，扭转头走了。

她一连好几天都不理我，我内心自责的要死，想起了和她过日子时的细水长流。更何况自己也从没有充裕的钱去孝敬二位老人。记得有年春节，按照老家的惯例，一年下来，做儿女的总要买点礼品去“进贡”老人，清晰地记得当时买了两条贵烟、一瓶汾酒和二斤糕点。即将起身时，妻子说话了：“汾酒留下你喝吧”,对于我这个嗜酒如命的人，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更何况饮誉酒坛的汾酒乃八大名酒之一，春节能喝到如此佳酿，你说我这心里有多高兴呢……斯情斯意，扪心自问，你说能忘怀得了吗，回忆往事如品品不尽的橄榄而又那么耐人寻味，“我混，”我敲着自己的脑袋狠狠地自骂。

我向她“负荆请罪”，而且是诚心诚意地噬脐莫及之愧疚。她剜了我一眼：“谁听你那好话，改不了酒，我就一辈子不理你，酒鬼。”

“酒鬼，”我知道喜欢喝酒的人最不愿意听这两个字，如同棋艺不高的人怕人说他“臭手”一般。

我改，我改，男子汉大丈夫，能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面对妻子湖海般的一片盛情，难道还要再度伤她的心吗。

数月后，我滴酒未沾，妻子给我买来了一套价值25元的精装辞海，拿着沉垫垫的大辞海，我觉得似捧着一滚烫的心，“男儿有泪不轻弹”，我的眼睛湿润了，原来是因我有点文学基础，她让我搞创作哩。

从那以后，我是念念不忘妻子的“训示”，尽心尽力爬格子，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在文学的土地上经过几度辛勤耕耘，目前已略有硕果问世，每逢我写的东西变成铅字时，手在微颤，心在狂跳，忘情而不能自己，激动兴奋呈醉情状，久久回味，久久沉醉，那铅字就像朵朵绽开的春花，灿烂鲜艳，芬芳馨香，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这时，妻子总要给我倒出二两酒：“喝吧，该值得庆贺。”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连发出的声音都像蘸了蜜似的甜丝丝的，这时，心田里便会被一股说不出的爱所滋润、升华……

我就趁势给她讲开了李白斗酒诗百篇、张旭酒狂笔走神、关公温酒斩华雄的典故……“不行，庆贺该庆贺，但要适可而止，”妻子不耐烦的脸上又“晴转阴”。

火力侦察失败，我就陡转给她吟开了诗坛泰斗艾青那首脍炙人口的《酒》诗：“会使聪明的更聪明,会使愚蠢的更愚蠢”

我和妻子共同沉浸在艾老《酒》诗味浓浓的意境和氛围中，像饮了一杯香醇可口的千年陈酿老窖，身也融融，心也融融，都陶醉啦……陶醉啦……

                       山西静乐县作协：张天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