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诱、审讯、用刑,最后杀害,当荷枪实弹的几名日军把她从囚室中押出来后,这个时候,她知道,她的生命就将像停摆的时钟一样,戛然而止了。
她是回村救火时,不幸落入敌人之手的。
她能猜出来,接下来敌人会对她做些什么,那些没完没了的严格审讯,那些没完没了的各种刑具,无非是痴心妄想,为了让她劝丈夫带领民兵缴械投降,为了让她出卖组织和同志。
对于审讯,对于各种酷刑,她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这个准备,早在她参加组织时,就有了,因为,她的引路人区妇救会主任沈先云大姐在介绍她加入组织时,就问她:“抗日是会掉脑袋的”,她小眼睛一眨:“我不怕……”
15岁,担任了村妇救会主任。
1944年的春天到来了,三区的抗日形势如春草勃长,春节刚过,她在区妇救会开完会,和区妇救会的一位同志,准备从区上返回村里,要动员妇女做军鞋。走到松树垴时,突然和一股伪军相遇,她沉着机智,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此时,一个伪军上前堵住了她俩,要盘查,区妇救会的同志是外地人,一张嘴,就会露馅。情急之下,她走上前,一把拉上区妇救会的同志就走,边走边说:“老总,这是我家姑舅妹子,她胆小……”一伙伪军怀着疑虑的眼神,目送着她俩远去。
1944年,春节刚过,一名区干部来村上开展工作,早晨,沟口据点20多名伪军突然冲进村子里,区干部急忙之中,跑进了她家,此时,她正吃饭,紧急中,她马上给区干部脸上抹了点草灰,让他赶紧脱下衣服,用破布包起来藏进炕洞里,然后,换上她丈夫的破衣服,让他钻进丈夫的被子里,头上闷了块手巾,一副有病的样子。伪军进家后,她坐在丈夫身边,泪水涟涟,哽咽着对伪军说,丈夫正害病,已经断粮了,家里又没钱,“我的命,好苦啊……”骗过敌人后,使区干部安然脱险。
区上和村里的人都赞她:好样的
那是1944年5月26日,这天,这个抗日的红色山村遭到了小鬼子血醒的屠村……
日寇纠集了几地的日伪军近400多人,天刚麻麻亮,敌人首先分数路包围了兰家山村,鬼子吸取了前几次扫荡的教训,没走大路,而是从庄稼地里悄悄进村,殊不知,因内线送来消息,群众早已提前转移,鬼子扑了空,日军官气得挥舞着指挥刀直叫,然后下令:“房子的,放火,统统烧掉,统统烧掉的……顷刻间,大火汹汹,浓烟滚滚,火焰直冲云霄,烟雾笼罩了几里内的河川,过了一刻钟后,狡猾的日寇假装撤退,隐藏到村外的一条山沟里。
面对熊熊大火,躲在对面山头树林内的她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气得咬得牙齿“咯咯”响……
村民们救火心切,在她的带领下,20多名群众跑回村里救火。
小村的大祸塌天而降了。
这时,隐藏在村外山沟里的鬼子见有救火的群众返回村里,猛然冲出,分数路将20多名回村救火的群众围住。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对面山上的民兵开枪急救,危急中,她手指民兵阻击的方向,让群众快跑,她断后掩护,群众向着山桠口跑去,20多名群众仅仅跑出了一半,而她和另外10几名群众却被六十多名日伪军团团围住,面临数倍之敌,毫无畏惧,沉着冷静,她环顾一下四周,自感已无法脱身了,她“嗖”的掏出了仅有的一颗手榴弹,“你的,放下手榴弹,不然的,开枪……”一个鬼子军官朝她凶狠地号叫着,威协她,她怒目逼视着这伙穷凶极恶的魔鬼,一拉弦,朝着敌群狠狠地投出,“轰隆”一声,随着手榴弹的爆炸声,一群鬼子吓的都爬倒在了地上,一个鬼子倒在了血泊中,来回滚动着,嘴里哇哇的惨叫着。顿时,一群魔鬼像饿狼一样,恶狠狠地扑向她。她没有一丝的害怕,有的只是杀敌的勇气和胆量,从地上操起一根木棍劈头盖脸地朝敌群打去……
一个弱小的女子,焉能是虎狼般日寇的对手,她被捕了……
被捕后,她被日本鬼子五花大绑押回据点,毒打后,把她单独关在一间阴暗、潮湿的小黑房里,怕她跑掉,一直未松绑。夜深人静的时候,昏迷之中的她醒了过来,强撑着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倚着一面墙靠在那里,然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抬头望去,透过房顶上那一扇小小的窗口,她所看到的,只有黑暗……
审讯开始了。
为了威胁她,鬼子把她捆在了院子里的一根木杆上,先从和她一同被捕的10几个人中拉出一个叫张好存的中年人,没有问话,上去就从大腿上猛刺了几刀,尔后,才挥刀刺向他的肚子,死者肚子里的血液“噗”地喷出两三米远。接着,鬼子又拉出一个叫张林祥的,举起军刀逼道:“你的看见么?说了的,放你回去……”张林祥眼都没眨,打断鬼子的话,大声痛斥敌人:“老子是有骨气的中国人,少与老子磨嘴皮,要杀要剐痛快些……”鬼子气炸了,盯着血红的眼睛,声嘶力竭地吼道:“给我杀掉。”听到命令后,一群鬼子扑向了林祥,用刀在身上乱刺,顿时,林祥就倒在了鬼子的刺刀之下。接着又将王栓孩的舌头割掉,臂膀砍下,最后一刀刺死。杀掉三人后,鬼子军官又凶狠狠的问那几个绑着的村民:“说不说,不说,这就是下场……”面对敌人的屠刀,他们没有一个软蛋,个个都是硬汉,见状,鬼子架起机枪扫射,“哒哒哒,”霎时,十几具尸体中流淌的血液涂满了整个院子,血腥味浓浓地弥漫开来……
鬼子军官走到她跟前,用手揪住她的头发,指着脚下的尸体,问她:“怕不怕?”
她头一甩:“不怕”。
此时,敌人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邻村宋姓汉奸告密:她是村妇救会主任,民兵队长的老婆,是这一代有名的抗日急先锋,夫妻俩全是共产党员。
日军小队长顿时乐得咧开了嘴,两只眼睛笑的挤成一条缝,立即下令给她松绑。
审讯开始了,日军小队长问她:“你的,刚才看到他们的下场的……”
她一扭头,扭过了脸
日军小队长把她扳过身子来,朝她皮笑肉不笑的说:“只要你说出你的组织和同事,你的要啥,皇军的给啥……不投降,死了死了的……”
“放屁,你们丧尽天量,没有人性,大肆烧杀抢劫,惨无人道,总有一天,我们会把你们赶出中国的……”
她毫无畏惧的蔑视的目光,那从容的神色,那胜利者才有的神采焕发的面容,气得小鬼子血往上冲,手抖动着,“打,狠狠地打!死了死了的!”日军官气得跺着脚大叫起来。
一次又一次的审讯……
一次,敌人撕下她的上衣,捆住双手,把她吊在房梁上,用麻绳和皮线拧成的鞭子,蘸上水,浑身抽打,她几次昏迷,但鬼子能够得到的,仍是她对小鬼子的怒骂。
又一次,当她带着沉重的铐子被押进审讯室时,看到西面的大梁上吊着一根粗绳子,绳子的一端系有两根极细的绳头,另一端拖在地下,墙角处,生有火炉,火炉上放着几把烧得通红的烙铁,敌人把她的两个大拇指套在绳子细套上,然后抓住绳子的另一端,使劲的往起拽,她的两个大拇指拖着沉重的身子被吊在半空中。
又一次,脑羞成怒的小鬼子更是用了常人所想不到的酷刑。几个鬼子和汉奸将她的头发捆住,撕掉她破烂不堪的上衣,露出了洁白的上身,将她吊在半空中,两个鬼子抓住她的两腿,呈大字型分开,另两个鬼子用烧得通红的烙铁在她身上乱烫。通红的烙铁烫的皮肉滋滋作响,她咬紧牙关,忍受着酷刑,直到昏死过去,又被鬼子用冷水浇醒过来,再烙……
轮番审讯,轮番用刑。
不知多久,她醒过来了。她被打的遍体伤痕,侧身躺在阴暗潮湿的地上,面容苍白瘦削,她咬紧牙一声不响,疼痛使她两颊的肌肉不住的抽动。她知道,她的时日不会太多了
是夜,沉寂无声。
陡然之间,她想起了热火朝天的抗日三区,她想起了在1939年冬到1940年春的抗日救亡宣传中,她在街头、院落、戏场等地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抗日讲演;她想起了她手提墨桶在墙壁上书写标语的日日夜夜;她想起了她还在工作团自编的《送郎参军》一出乡土小戏中,她扮演了一位小媳妇,下午才结婚,次日就送新婚丈夫参军,她把这位小媳妇送丈夫参军的一出小戏,表演的荡气回畅,掀起了当地青年妇女动员丈夫参军抗日救亡的当兵的高潮。戴上红花参军的青年小伙子们都戏称她这个妇救会主任是“送郎女。”
她想起了她的新婚之夜,面对破碎的山河,她和他没有沉醉于卿卿我我,恩恩爱爱,而是在新婚之后的第二天,她就带领妇救会的女人们赶制军鞋,军衣,按上级规定,在规定时间内,一个妇女做5双鞋,就算完成任务了,可她总是在规定时间内就要做15双鞋,甚至是20双,每次都是超额完成任务。1943年秋,35支队在兰家山休整时,仅一个月,她就带领妇女们折洗被褥600多套,缝洗衣服400多件,军袜700多双。
她想起了她制作炸药的日子,那是她最开心的岁月。她组织妇女们扫土熬硝,上山砍圪针烧木炭,配制炸药,村子的上空昼夜飘着硝烟的味道。仅1943年的那个冬天,就上山烧木炭2000多斤,扫土熬硝700余斤,压制炸药1500多斤。
她想起了和丈夫共同作战的日子,一日晚上,夜幕笼罩,丈夫率民兵去执行任务,她也参加了。民兵小公队到石城据点附近一夜割断敌人35公里长的电线约,收回电线约40多斤。返回时,她和丈夫在公路上埋下两颗地雷,第二天临晨日伪军出发扫荡时,炸死了数名伪军。还有一次,她和丈夫带领民兵和邻村周围的村民,乘着石神据点的鬼子外出扫荡,兵力不多,通过内线,冲进据点后,抢回军粮8000多斤。
她想起了新婚后的第二年,婆婆抱孙心切,隔山岔五地催她抓紧时间生个孩子,可是她却当成了耳旁风。“日寇不除,何以有子?”为此她发下誓言,不驱逐日寇决不要孩子!
她想起了乡亲们为她而编的那首顺口溜,每当乡亲们在她面前念时,她总是摆摆手,我做的太少了,可是,有人就要念,尤其是那些娃娃们, 边跑边念:“妇救会王杨翠,围困敌人就数你,上级号召你带头,全村妇女跟你走,放下锄头埋地雷,炸的鬼子满天飞……”
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就在这间阴暗潮湿的囚室里,她还想起了读私塾的日子,还想起了和母亲下地耕种的日子,但是,让她更加回味的还是和丈夫并肩战斗的日子,还是在党组织的带领下和敌人殊死拼博的岁月……
审讯最终失败了。
5月28日,这注定是个与青山同在的日子……
这天早上,几个日军将她从囚室中押出来,并给她去掉了沉重的铁镣手铐,敌人把她押到警备队大院时,一个敌军官走到她胸前问道 “想好了没有?这可是你最后的时间了。”
面对着这群面目狰狞的鬼子,她没有一丝的畏惧,反而是在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视死如归的霸气。她牙关咬紧,一字一字地说道:“强盗,妄想。”
“你的嘴的,好硬的,”这个凶神恶煞的鬼子伸手“啪啪”打了她两个耳光,面对着穷凶极恶的鬼子军官,她迅捷的伸出手,用劲全身力气,向着这张毛烘烘令她十分憎恶的脸狠狠抽去……
她看着敌人的狼狈相高声大笑起来。
鬼子慌了,顿时像一窝蜂似的,一齐拥向她,敌人把她的两只胳膊狠狠地拧到背后,给她嘴里塞上棉花,这时,挨了耳光子的小鬼子把手枪口顶在她的心口窝声嘶力竭地吼道:“死了死了的……”另一名鬼子走上来,用手拔开手枪,“她这样的死去,便宜她的。”在这个鬼子的指挥下,一群鬼子用肮脏的手伸向了她,一件件撕去她身上带着血的衣服,甚至把她脚上穿的鞋袜也脱掉,浑身上下不挂一丝线,尔后,从房里拉出一只伸着腥红长舌的狼狗来,鬼子指着红眼的狼狗大声吼道:“八格,你的不说,狼狗的咬死。”
她冷笑着向后一甩头发,豪气地挺着胸膛昂起头来,怒睁双目,就像两道闪电,刺向敌人:“呸,强盗,你们的末日就要到了……”
鬼子军官大叫着:“你的投降!你的投降!”
一个鬼子,拉着狼狗向她走过来。
凶残的敌人将她推倒在院子里,鬼子朝狼狗一挥手,绳子一松,凶恶的狼狗“虎”的扑下她,顿时,从大腿上咬下一片肉来,紧接着在肚子上,又是一口,硬生生的咬下一片肉来,霎时,她洁白的身子,鲜血淋漓,狼狗在院子里追逐着撕咬她,左一口,右一口,鬼子和汉奸们看着一丝不挂浑身鲜血的她,在哈哈大笑,她在凶狠狼狗的嘶咬下,身体被咬得支离破碎,血肉模糊,体无完肤,慢慢的不动了,院内的黄土地被染成了红泥……太阳也不想看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在云层里闭上了眼,崖畔上的大杨树剧烈地颤抖着,枯萎的碎树叶纷纷落下来,那是它无奈的泪水啊!小村庄所有的房子们和树们、花们、草们也在剧烈的颤抖着,它们怎么也不会相信,如花似玉的她竟然遭到了这样的折磨……
兰家山妇救会主任王杨翠,被活活咬死了,她的年龄锁在了19岁的人生之轴上。
一朵开的正鲜艳的花朵凋零了。
一名芳华女子,被蓄生脱光衣服的那一时,圣洁依然存在!
一名共产党员,被狼狗咬得牺牲的那一刻,尊严依然耸立!
杨翠牺牲后的第二年,日本鬼子放下屠刀,举手投降了。
一年又一年,对面山崖上傲然挺立的白杨,一到春天便满山青翠
仿佛春风都在呼唤:杨翠!杨翠!
山西静乐县作家协会: 张天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