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宛如幽静的深潭,这深潭平素微波不兴,狂澜不起,偶有感应的石子投来,才会浪翻波叠,让人走进温馨的记忆。
我说的这个感应的石子,就是年复一年来临的严冬季节,每年的这个时候,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小时候的冬天。
儿时,故乡的冬天很难忘怀的。因地处高寒山区,那时的冬天特别冷。这个时节,我们那个小县城过冬,家家都是烧的铁火炉,从烟筒里冒出来的滚滚黑烟,袅袅不绝的升向干冷干冷的天空,鸟儿也见得少了,只有喜鹊偶尔落在院里的大树上,喳喳地叫着,院子里洒下的积水,一瞬间的功夫就冻成白茫茫的冰层,我们都是穿的用手工做成的棉袄棉裤,宽裤裆,穿起来让人很笨拙。尽管天寒地冻,可冻不住我们那颗童真的心,反而,天气越凉,我们玩冬的兴趣越浓,我和小伙伴们去天柱山“穿林海,跨雪山”,去碾河的大冰坝打滑溜……顶有趣的是在蜿蜒望不到边的汾河结冰后,我们在汾河上滑冰,滑冰的工具很简单,全是用木条和钉子,我们自己做成的。在冰车上,双手用小铁棍一撑,冰车就会像箭一样向远方射去。小伙伴们你追我赶,谁也想滑在最前面,有些滑技不高的用力不稳,失去平衡,一个倒栽葱,从冰车上甩了出去,甩在了凉凉的冰面上,也是玩得十分惬意,哈出的热气冻得能把人变成个白胡子老头,大家玩得很尽兴,常常是天色很晚很晚才想到回家。
每天清晨,窗玻璃上结满了一层硬币厚的霜花——冰窗花。冰清玉洁,妙然天成。这是北国特有的花,她是寒冷之夜的寒流与室内的温暖变成的这把神奇的剪刀,把它们剪裁成无数图案并镶嵌在阻隔于它们之间玻璃窗上的。看上去普普通通,但在那普通之中,只要你细看,似乎就能隐隐地透出一些神奇来,好像世界上的万千景象,都在这窗玻璃上得到了浓缩。站在远处看:有的像崇山峻岭,逶逶迤迤;有的像茫茫林海,郁郁葱葱;有的又像苍茫的原野,天苍地茫,浑然一体;有的又似南国海疆的椰林,树影朦胧,虚实有加……倘在近处细细的看去:有的像一处声势逼人的瀑布飞泉的特写,隐约似传来如雷般的轰鸣;有的似一抹淡淡的水墨画,淡得让人无从下笔;有的又似一幅色彩浓重的油画,大森林的森严气势,在这小小的冰窗上得到最大限度的宣泄;有的又似一座雄浑壮观的浮雕,把北国大自然的景象,刻画得淋漓尽致,别有风韵;有的还像孙悟空,有的还像大肚弥勒佛,有的还像奔马,有的还像卧牛……每天早晨,在冰窗前,成了我尽情玩乐的世界,在那五颜六色的冰窗花上,任我童真的翅膀随着多姿的图案,尽情飞翔。看的时长了,就随心所欲搞起了“恶作剧”,用小手在图形上描绘,用嘴里的热气吹化,好好的一幅幅天然的冰窗花,在我的修改下,千疮百孔,让人玩得十分尽兴。
北风呼号的时候,飘飘洒洒的大雪一夜之间会堵住室门,这时,我们家的小院一下子变成了银白的童话世界,大人们围住火炉取暖,“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筹化着明年的活计。而我们这些猴娃子,那是拴不住的,冰天雪地,成了我们玩耍的极乐世界,玩雪球,打雪仗,堆起了一个又一个的雪人,用黑炭给雪人安上眼睛,用红豆给雪人安上大嘴,有些还要给系上红领巾,一个个雪人活灵活现,宛如这严冬季节的吉祥物。大雪天到来的时候,我最爱的是雪地捕雀:把院子扫出一大块干净的空地来,把谷子和小米洒在空地上,然后,拿一个大一点的细筛子,用小木棍顶起来,小木棍上翻根长长的细绳子,一直拉到室里,然后,埋伏下来,等待麻雀上钩。这时,正苦于觅不到食吃的麻雀便成群地朝这块空地飞来,就在他们跳来跳去啄食吃时,我在室里用力一拉细绳,支棍一倒,雪筛便把他们全扣住了,这群麻雀,一个个便被莫明其妙的做了我的俘虏。
进了腊月的门槛,也就算走进了深冬。大寒小寒,杀猪过年。人们开始忙碌过年了……我心里的那年味是从沸腾的油锅里蹦出来的,酥肉丸子一撂进去,郁郁的香气便洋溢开来,屋子里、院子里,都香满了,香的装不下,只好去院子外缭绕。那年味是从满当当的饭碗里飞出来的,辛苦了一年了,进入腊月的生活相对要比往日好的多,夹起年糕、杂饼送进嘴里轻轻一咬,柔柔的香气满嘴都是,往下一咽,胃里肠里都是美滋滋的。整个腊月深冬,一幅忙碌的过年景象:看大人们杀猪宰鸡,帮大人清扫室里室外,贴春联、贴年画、挂红灯、放鞭炮、垒旺火、穿新衣服……除夕那天,下起了大雪,大人们高兴的说道:“瑞雪兆丰年”,见了面互相道喜着,明年又是一个好年景了。这个时候,整个县城都弥漫在特别的油炸的香味里,那种香味,简直可以让你陶醉
同样陶醉的,还有小城里这整个的冬天。
“爆竹声中一岁除”,这严冬,就这样在除旧迎新的那个除夕夜,就这样在我们又长了一岁的兴奋中走了,走了……
大自然不仅赋予了人各种本能,还能将这些本能培育成各种敏锐的感觉和细腻的情感。大概就是从儿时起,我就喜欢上了严冬,辄嗟童梦难追,迈进晚岁的门槛后,我感应严冬的这些神经元,非但没有衰退,反而益发灵敏,以至于对严冬的喜欢,已成了我童真情结一种固执的延续,甚至是我灵魂的一种不可或缺的补剂。
山西静乐县作协:张天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