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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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生前有套劳动布工作服。
这套工作服是我父亲刚参加工作那年单位给发的。记得当时父亲把它拿回家时，曾眉飞色舞地告诉我和母亲说是单位给每人发了一套。那股高兴劲儿真令人无法形容，只记得为了穿这身工作服，父亲将胡子是刮了又刮，直到刮得乌青为止，第二天就像过节日一样穿上了这身工作服。那时候工人阶级以老大哥自居，劳动布工人服也就成了工人阶级的象征，当时，父亲还很年轻，崭新的工作服穿在身上，一时显得神气多了。
年龄还很尚小的我，真钦慕父亲。
一晃几十年的时间过去了，我们的国家进入改革开放后，随着人们生活的日益提高，人们的穿戴也越来越高档起来。而父亲这套工作服，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破烂不堪了，领口、袖口都磨出了毛边，补丁也越来越多。说内心话，上班时间穿穿倒也无可非议，最令人脑火的是父亲竟然过春节也穿了起来，为此，母亲和我合起来曾跟父亲吵了一次架。现在想起来，仍是那样的清晰，就像昨天发生的那样。
那年，父亲已经退休。年前，我去北京出了一趟差。回来后，我买了一块毛料布来，质量比较好，也很流行，我准备给父亲、母亲和我每人做一身。老人们辛劳了大半生，含辛茹苦不容易，退休了就应该共享天乐，这也是做儿女们的应尽的孝道吧。
为了做好这三身衣服，我特意挑了一家当地比较有名的裁缝铺。因为腊月里做年服的人比较多，眼看着日历翻到了腊月二十七日，我才将衣服拿回了家里。在桔黄色的灯光下，母亲一边锁扣眼， 一边喜色色地对我说：“你爸和我这辈子也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老人家高兴的心情溢于言表，当时，我心里也乐呵呵的，做儿女的谁不盼父母亲高兴呢？等到过大年的时候，一家人都穿上也好神气神气。
谁知却却因为做了一身这样的毛料衣服，父亲竟然在过年时就说啥也不穿，我好说呆说，任你磨破嘴皮，父亲竟是一颗雷打不动的铁石心肠，给果惹得母亲动了肝火，机关枪似地扫了一通，父亲还是不穿，最后气得母亲将眼泪竟掉在了碗里。我也一气之下，大年初一的饺子都未吃一口，掉转头去了单位，来了个拂袖而走。好端端的一个春节竟闹了个不欢而散。
现在想起来，那一年的春节过得好不知是个啥滋味，记得我一气之下到了单位后，门房的老头给我煮了一碗饺子和拿来半瓶酒，饺子我未吃一口，却将半瓶子酒咕噜噜一口气喝下去，拉开被子，闷头就睡过去了。
大年初二早晨醒来后，老父亲已经站在了我的床前，谁想父亲非但没有生气，他自己的眼圈倒先红了。他默默地坐在床上抚摸我的脑袋，抚摸我的手。他说，你的一片心意我知道，可人生在世过日子，必需地细水长流啊。父亲这辈子从十六岁逃荒到如今小有家业，慢长的人生历程使我悟出一个道理就是勤俭持世。勤和俭尤如一对孪生兄弟，在这个世界上，谁要是真正读懂了它，谁就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那天，父亲陪着我，给我讲他逃荒路上的艰难，给我讲十六岁创业的艰辛，给我讲他对今后日子的打算。大年初二的单位很静，静得似乎能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宽敞明亮的大办公室里回响着父亲铿锵有力的声音，可以说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在我烦燥生闷气的时候，父亲能对我的离家出走没有一丝的艾怨，竟然穿上他那身已经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在我的办公室里，给我讲他人生的经历。当时，对父亲这些发自肺腑的心声，我似乎有些没有全部听懂，甚至还有些不理解，心想，勤俭持世我也知道，可穿身衣服，也不见得就能到了败家毁业的地步吧，父亲此举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呢。
后来，我才知道自己错了。
过了十几年后，随着父亲的日见苍老，我的儿女们却一天天见大。后来，孩子们都上了学以后，家里的开支急剧紧张，昂贵的学费，市场价格的猛涨，日常生活的往来应酬，都离不开一个钱字。曾经有两年过春节，我都没有穿过一件新衣服，凭心而论，并不是竟然到了连身衣服都穿不起的境地，而是想到初一过后又将是慢长的一年时，我攥钱的手哆嗦了，面对着琳琅满目的服装店，我失去了勇气，心想，回去后，把穿旧的衣服洗洗，也不照样过年吗？等下年度经济好转了，再买也不迟。现在想起来，真觉得有些好笑，堂堂的男子汉因为囊中羞涩，竟然扮演了一次次阿Q的角色.不过却在那种窘境中,我对父亲那年过年为啥不穿我给他做的新衣服而茅塞顿开了,原来他老人家处心积虑,在身工作服上,给我讲着人世间一个最深奥的哲理.
父亲去世后,清理父亲的遗物时,我终于从柜底找着了父亲穿了三十多年的那身劳动布工作服,就像找着了我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一样对妻子说：“这可是咱们的传家宝啊，”妻却笑笑说：“大惊小怪的，不就是一身破工作服吗？什么宝不宝的，”看妻子那副惊讶的神态，真怀疑我是不是在神经上出了什么毛病。我丝毫没有埋怨妻子的一点意思，常言说：不知者不为怪嘛。但我对这身工作服，却不敢有丝毫的轻视。说实话，父亲生前也给我留下一些祖产，可以说是他老人家一生的积蓄，按理说，这也是当儿女的求之不得的好事，但却勾不起我一丝的兴致来，唯独对这身工作服我却情有独钟，因为这身工作服集中体现了父亲生前勤俭持世的高风亮节。睹物思旧，仿佛父亲那瘦小的身子又穿着这身工作服在为了生活而奔波，每想到此，我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了。
我含泪一层层打开这身工作服，虽因在柜底存放时久，有些霉气呛人，但面对着这身破旧仍洗得干净的工作服时，我就好像是面对着父亲那颗高尚的灵魂。展开后，我小心翼翼地从上身数到下身，发现父亲生前穿过的这身工作服上一共补了三十九个补丁。
“勤和俭尤如一对孪生兄弟，在这个世界上，谁要是真正读懂了它，谁就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我把父亲的这句话，作为一种家风，讲给了我的儿子。
山西静乐作家协会：张天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