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他一生就是个劳碌命,这话还真让他说准了,从突发脑溢血到去世,在病床上也仅仅才躺了五天。
父亲最后的三天是在医院度过的,根据医生“准备后事”的医嘱,第三天晚上从医院深夜出来后,父亲仍然是昏迷不醒。我对陪护的其他亲戚说,我父亲是太累了。太累的父亲从医院出来后,仍然是昏迷不醒,就靠着输液维持着他那微弱的生命。我几次的呼唤,他是睡得那么深沉,那么香甜,好像一生的生活负担,都在这几天内得到了很好的补偿,到了第五天晚上深夜后,心脏闪电般地停止了跳动,父亲走完了他七十五年的人生。他是静静地安睡般地离去的,似乎不想惊动任何人。
在民间老百性有这样一个说法:人生的光景几节过,前辈子好了后辈子坏,后辈子坏了前辈子好。而我父亲的一生却从来没有舒心过,幼小的时候由于家境贫寒,使他过早地就饱尝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他对他的童年是很少讲的,我是从其它亲戚嘴里断断续续知道了一些的,我知道,父亲是怕撬开尘封的记忆,让无情倒流的时光又一次将他带入不堪回首的往事之中。听我大伯讲,父亲小时候就很勤快,闲不住,常常上山砍草卖钱,小小年纪出手就很麻利,每次砍的草就象一座小山包似的,有时几乎到了背不动的地步。有次在后山冒雨砍柴,镰刀锋利,不小心将腿上割了一个大口子,顿时鲜血如注,再经雨水一泡,第二天就红肿发炎,疼痛难忍,幼小年龄的他,害怕父母知道了伤他们的心,悄悄用块破布把刀口勒得死紧,硬是咬紧牙关,挺了过来,他腿上的那道伤疤,至今仍明晃晃的,记录了童年生活的艰辛。
父亲挣上工资后,按理该应该松口气了,恰恰在这个时候,最小的一个孩子又来到了人间,当时又赶上了国家困难时期,薪金微薄,只有三、四十元,这对于一个五口之家来说,无疑是难以支撑的,当时,我已懂事,看到父亲手臂一挥,利用工作之余,到南山去开荒生地,整整一个初春,硬是一天几次的淌凉水,荒地开成了,父亲的腿也得了风显性关节炎,这是个很麻烦又很脑人的病,从此以后,每到春秋两季,疼得在炕上直打滚,豆粒般的汗水从脸上直往下淌,那时候,我的泪水只能往肚里咽,因为看到父亲痛苦万分的样子,我的心里就像在炼狱里倍受煎熬。
从我懂事起,在家中就很少看到父亲的笑脸,生活的拮据,工作的艰辛,使他不苟言笑,脸上经常挂着一层愁云,每当一家人闷闷地吃过晚饭后,他总是目光严肃地坐在桌前督促我做功课,或者是检查作业本,他查得认真极了,逐题逐句逐字地挑毛病。可以说在我学习的道路上每一步都浸透了他的心血,还记得有次,一个炎热的夏天,我和几个小伙伴去学校上课时,偷跑到河里耍水,被老师寻到家里,父亲下班回来后,狠狠打了我一巴掌,我还没哭,他却抱住头呜呜地哭开了,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父亲哭,顿时,我满腔的委屈,全被心底涌起的这股热流给冲走了。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他是想让我成为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从此,我再也没有误过学,一心扑在功课上,连续几年都是学校第一,每当我把奖状领回家里时,父亲总会高兴得合不拢嘴,尽管父亲平时在家中十分“吝笑”,但只有在这种情况下,父亲的笑才是“慷慨”的。
要说真正理解了父亲做人的品德,还是有年春节。那年,全家团聚过春节,眼看着日历翻到了腊月二十六日,全家眼睁睁地等着父亲单位分肉,谁知盼回的来的竟然是一块谁都不要的猪肚皮肉,母亲当时骂骂的很凶,我对此也是一百个的不理解,你是喂猪的,临年过节,单位给职工们杀几头猪改善生活,还能不给“猪司令”分点好肉,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你说这猪肚皮肉能吃吗?直到中午喝酒的时候,父亲的一番话深深地震憾了我,我还记得原话是这样的:“咱退休了,又挣工资,还要分肉,一个人双重的享受,这就很不错哩。都分了好肉,那次一些的肉谁吃。我们做人,不能老想着自己”,父亲是个平凡的人,自然没有读过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那脍炙人口的名句,但他却用自己的行动默默实现着这位政治家的思想,这伟大的情愫,来自父亲那崇高的天性,是清泉出自幽谷的自然鸣泻。根据这个素材,我写了篇散文叫《父亲的春节》,竟然被一家杂志社评为优秀散文。后来根椐我父亲的一些生活素材,同样写了几篇散文,篇篇都夺了大奖,我爱人笑着说我是一写你父亲就得奖,而她却哪里知道,一字一滴血,爱得深,写得才有情呢。
父亲突发脑溢血的前一天,当我去老院子看望他的时候,父亲正在明亮的日光灯下洗碗筷,当时看上去,气色很好,脸色红润润的,没有一点病的蛛丝马迹。我对父亲说,明天就是清明了,我要给母亲上坟去,父亲还笑着说,不要去了,过了三周年,也就算尽了孝道了,死的已经死了,活着的还要往前走,不要再分散你的精力了。
真没想到,这段话竟然成了父亲生前给我的最后留言。
山西静乐县作协:张天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