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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天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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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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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轮车

独轮车

    我家有一辆独轮车。

这辆独轮车是我爷爷留给我爹的。粗粗看上去跟别的独轮车没有什么两样,若细细观看,你就会发现它的不同之处就是那两根胳膊粗的推把。这两根推把是用东北榆做成的,工艺非常精巧,可以用精雕细刻来概括。它的最大好处就是木质坚硬而又光滑,既坚久又不易变形,使用年限较长。爹说他开始用这辆独轮车的时候推把上就有了手指磨出的几处凹痕,他又用了几十年,除了几处凹痕加深了几分外,独轮车的身骨几乎没有多少改变。

有人说,这辆独轮车是我爷爷的传家贵宝,此说一点也不假。爷爷家境贫寒,养不起大骡大马,爹对我说,你爷爷是出了名的好受苦人,常年经营着几十垧土地。秋收时,成捆的庄户,难走的山路,都是人背肩扛,比较好走的一些平川土路,都是用独轮车推。所以独轮车就成了爷爷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的掌上珠。闲不无事的时候,经常修修补补,看看这里,摸摸那里,笑嘻嘻地对我爹说,这真是一匹不吃草料的好骡子呀,听爹说,这一个轮子的车不好推,全在于两个胳膊的用力均匀,若用力不稳,失去平衡,立马就会翻车。有次我爹背着爷爷去学推车,结果连两步都未走成就翻了车,砸坏了一根木条,被爷爷打了一个耳光子,结果,我爹还没有往心上放,爷爷却气得一连几天都没有吃饭,深陷的眼窝如同干涸的河床,竟没有淌出一滴泪来。事后,抚摸着我爹那张被打的脸说,独轮车是咱家的命根子,你要珍惜爱护呵。

一日,我爷爷推上独轮车送完最后一车麦捆,从场里返回家里时,已日落西山,刚进家门,连独轮车的套绳都未卸下,便头重脚轻的载在地上,不想当下就得了个不能说话的脑溢血急症。爷爷临终前用手势向我爹遗交了家业,当然其中也包括这个为我们家立下功业的独轮车。

我爹接过这付重担时,才刚刚进入十六岁的门槛。

爹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当他接过爷爷这份家业时,他没有像爷爷那样汗珠摔八掰地把精力都用在侍弄庄稼上,而是把绝大部份精力都用在倒腾生意上。我们老家那一带盛产中药材,满山遍野都是取之不尽的生财之道。我爹他起早搭黑,背着竹篓,每天天不亮就上山采药,把采回的一大篓一大篓的中药材,全部晒干,装包,然后捆在独轮车上,“吱吱扭扭”的到城里去换点现钱,每天斜阳薄幕的时份,我就在村口远远的等候我爹,每当听到那“吱扭”的声音时,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甜,看着我爹推着独轮车的那个神气样,真像个远征得胜归来的将军走进了凯旋门。那时刻,我简直嫉妒得要死。我们村到县城的那条黄土小路,不知洒下了我爹多少汗水,也不知留下了独轮车的多少辙印。也正是在这条路上,爹推出去的是药材,推回来的是我们一家过日子的希望。在我看来,爹的这辆独轮车就成了神话小说里威力无比的法宝。就这样,没有几年光景,靠着这轮独轮车重整家业,又起房又置地的,慢慢的我们家的日子也就好了起来。

小时候,我很喜欢爹的这轮独轮车。一有空闲,便在院中“吱扭”溜达起来,我爹和我爷不一样,每当我在院中绕圈的时候,爹就眯缝着双眼,若有所思地尽情观看,还不时的安顿两臂用力要均匀的技巧。空车的时候,我还能驾驭它,装上东西的时候,就显得力不从心了。有一次和爹去五龙坡拉糜子捆,走在平地的时候,我缠着我爹要自己推,爹起先说啥也不让,但架不住我的软磨硬缠,最后还是把独轮车让给了我。刚走了有一袋烟的功夫,过一个跌断渠的时,连人带车一个落汤鸡,我爹相反一点也没有责备的意思,反而鼓励我说,小小年纪,能走这么长的一段路就很不错哩。接着就问我,你知道这车上载着有多少斤,我摇摇头,爹伸出一个巴掌说,少说也在五百斤左右。唉哟,我的妈呀,我吐了一下舌头,五百斤,那要人背,还不给压的趴下了嘛。

过了好些时日,我爹不知为什么突然横生出想继续外走的意思。整天唠叨着“人挪活、树挪死”的道理。当时,我们全家也架不住我爹那犟性子,反正胳膊扭不过大腿,只好由着他。离家那天,爹到爷爷坟前烧了纸,上了香火,把地和房都变卖了钱,以作盘缠,并带了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品,一绳子都捆在了独轮车上,就上了路。离家出走时的这幕太难忘了,至今仍深深地珍藏在我的记忆之中。当时我那幼小的心灵虽然不大懂得我爹出走的内核,但用现在的眼光来看,我爹的这一举措确实在我们家的族史上可以说是该大树特树的一笔,因为正是这一走,才使我们家走出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大山,来到了一个日渐兴起的小城市,我爹也成了一名加工磨面的新工人,我们家正式进入了城市人口的行列。

我爹有了工资后,我们家就算正式告别了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土地,独轮车也就成了闲置无用的东西,搁在院里吧,雨淋日晒的,搁在家里吧,又不是个小物件。当时,我主张把它卖掉,爹断然摇摇头,说啥也不让卖。有一次剩我爹外出,由我和我母亲做主,把独轮车卖给了南山背后的一个农民,爹回来知道后,一言未发,好几天关起门来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屋子里烟笼雾罩,看去就像着了火,眼见着爹的身体一天天冰消雪融消瘦下去,我着急万分,和母亲商议后,便心焦火燎的找到买独轮车的,又把它赎回,当我把它从坑坑洼洼的山村土路“吱扭吱扭”推回自家院子时,我爹像个三岁小孩似的霍地扑到车身上,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真像抚摸着他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太阳大甩西后,晚上还破例地喝下两盅烈性的“北京二锅头”酒,尔后,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道,你爷爷的传家宝,咱啥时候都不能丢呵。当时,我对爹说,咱们家都成了商品粮了,要独轮车还有啥用。爹说,话不能这样说,人活不满百,要担千岁的忧啊。当时,我对我爹的“千岁忧”的含义还没有弄懂。

不想,后来果然有些事情竟然被我爹言中了。六0年一下子赶上大饥荒,全家几口人眼睁睁的在饿肚子。爹一个人的工资又少的可怜,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狼吞虎咽能吃的很哩。无奈,爹只好到西山去刨荒地。这下子,独轮车又有了用武之地,来来回回的,运输方面真是亏了它。令人欣喜的是收秋时节,车上载满了我爹一年的收成:拳头大的山药蛋,金灿灿的谷子,狼尾巴似的玉米棒子。无非是那么二、三年,也就硬着头皮挺过来了。过后,爹眉飞色舞的直夸他的独轮车,说你看怎么样,我说有用处嘛。我当时不服气也不行了,因为事情在哪儿明摆着,光靠我爹一个人的工资,我们全家也就熬不过这二、三年。

长大后,我参加了工作,这样也就离开了朝夕相伴的爹,平时抽空回家一次,也是杨柳岸上的勿勿过客,随着时间的推移,独轮车在我的心中也就几乎被彻底遗忘了。某年清明节的一天,爹病重,当我闻讯后火速赶到爹的身边时,爹的生命已经近乎垂危,得了个不能言语的脑溢血急症,从得病到去世,整整五天的时间,不吃不喝,一直昏迷不醒,靠输液维持着生命,第五天后便溘然长逝。整理爹的遗物时人们发现我爷爷留给我爹的那辆独轮车被我爹的旧衣服包得严严实实的给存放在杂房里。

如今,我的儿女都已长大,可是爹留给我的这辆独轮车,我则不敢有丝毫的轻视,虽然自从我成家立业后,可以说在生活中它没有给我带来任何用处,但每每目睹,就禁不住心头波翻浪涌,总觉得在它身上我似乎悟到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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