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正能量
参加工作后,但凡有些空余,我总要抽空到山村去看望二舅。去时,我总要给二舅买瓶好酒和城里的一些新鲜吃的,坐在二舅的那热炕头上,和二舅喜孜孜的喝两盅,一边对饮一边与他絮絮叼叼的谈,每次都使我受益匪浅。
记得首次和二舅喝酒,是在我刚刚参加工作后。
那时,我刚从校门毕业就参加了工作,十八岁第一次拿到了薪水,其内心的喜悦可想而知。我用自己第一次的工资买了几瓶好酒,来到了山村看望二舅。晚上,二妗子炒了几个菜,全是我们这些城里人平时都吃不到的风味小吃,一来走了些山路,我肚子里也有些饿了,二来二妗子炒的这些菜都是我吃不到的农村特产,再加上名酒助兴,我和二舅不知不觉竟把一瓶酒喝了个底儿朝天,由于酒精壮胆,我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在二舅面前吹了起来,一时间有些忘乎所以了,吹到兴头上,竟又拧开了第二瓶酒。二舅见状,微微一笑,从我手里拿过了酒去,拧紧了酒盖,尔后,语重心长的对我说:“孩子,你太顺利了,不来几次挫折,你是不会有大的出息的,刚参加工作,这是你的起点,不是你的终点,要知道以后的路子还长的很哩,不脚踏实地走不行,十八岁,十八岁,就象咱们饭桌上吃的这豆角,还嫩着哩……”听二舅如是说,顿时使我羞愧起来,望眼二舅那张红朴朴的脸庞,我看到了自己的浅薄,二舅当干部一生,退休后不恋大城市,毅然决然返回村里,挣得不菲的工资,按理说应该坐享其成了吧,可他偏偏坐不住,侍弄着十几亩庄禾,年年打得粮食都吃不了,而自己才初出茅庐几天,有啥得意的呢,还是二舅说得对:自己还是个没有熟下来的豆角。
时过不久,因工作上有些事情不顺心,心里憋闷,就骑辆自行车来到了二舅家,到家时,二舅在地里还没有回来,我上炕拉了个枕头,闷闷不乐就睡,一觉睡的就过了头,以至于二舅从地里回来,我都没有擦觉。二舅看我气色不好,晚上没有和我喝酒。第二天,我和二舅来到响水河畔那片田间,二舅递给我一把镰刀,就和我割开了谷了,我把自己弯成了一张弓,拼命挥镰割谷,尽量去遗忘那些不顺心的往事。
其实,我是对自己现有的工作有些不尽人意,总觉得自己毕业后满肚子的文化,说穿了就是大材小用,由于受这种思想的支配,在工作上常常丢三拉四,天长日久,单位领导和同事们反而认为我啥也干不了。一段时间遂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思想。
中午时分,太阳把天空都烤得快流了,我只觉得我的背心似乎有了焦糊味儿,汗水如涌泉一股劲吱吱地响着往外冒,生在城市里细皮嫩肉的我,终于而耐不住酷暑的淫威,脸色发白,胃里一阵惊挛,“哇哇”的吐了很多。二舅劝我去树荫底下躺一会儿,而我心想,不,决不能去,堂堂男子汉,我死也不能让二舅说我是个能吃不能干的草包。于是,咬咬牙,狠狠擦把汗,又挥起了镰刀,一直坚持到了收工,我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那次割完,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回到家,我浑身散了架似的躺在炕上,迷迷糊糊中,听到二妗子叫我吃饭,我身上难受的本不想吃,是二舅硬把我用手拉了起来。
炕上饭桌上,摆了几碗菜,还有两杯茶水。二舅端起茶水说:“孩子,以后就不要喝酒了,一是对身体不好,二是参加了工作喝酒恐怕误事。今天你身体不好,有些话我本不想说,但是,我非要说不可。其实,你有心事,一直瞒着我,你不说我也猜到了,你从家门到校门,又从校门到机关门,真正的“三门”干部,这优越的条件,对你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说你太幸福了,坏事是说你容易滋生些不健康的思想。你书念得多,有知识,这是你立身社会的根本,但容易翘尾巴,自以为自己了不起,在工作上常常是这山看见那山高,其结果是啥事也干不了。听二舅的话,回单位后,不要挑肥拣瘦,安心干好本质工作,二舅相信你,你能行。这就是我要给你说的,今日咱们以茶带酒,把那些烦闷都解了去吧。来,咱俩干了这杯。”
他喝了一杯茶水后,随便吃了点菜,说是累了,让我吃,他自己先去睡了。等二舅睡熟后,二妗子悄悄告诉我,二舅肺部不适已经好长时间,到了早晨老是咳嗽。那个晚上,我却咋也睡不着了,心里头翻江倒海总是念着:二舅说了,我行!我能行!
后来,我回到单位后,兢兢业业的工作。连续几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三年后,经职工推荐和上级单位考察,走上了领导岗位。在以后的岁月里,我一直嘴嚼着这句话的含义,才慢慢悟出了二舅的良苦用心。
担任领导职务后,因为工作的事情千头万绪,使我有很长时间没去看望二舅了,终于有天,二舅来了。
老人显得很瘦,一头花白的头发,越发比先天见老,一见面,我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老人这么大的年龄了,真应该忙里抽闲去看望他,却硬让老人翻山越岭的来城里看我,内心的负疚竟使得我有些尴尬起来,可二舅看了看我,笑了,说:“你瞧瞧,分别多日,倒有些生疏了,我能不来吗?”
我去街上给二舅买了些肉菜,回来后,二舅不在,问妻子,妻子说刚才还在院子里的。不大一会儿,二舅从街上回来了,腰里鼓囊囊的,先掏出一包糖来,给了小女儿一把,剩下的都交给了妻子,又在怀里掏出了一身衣服,对我和妻子说:“孩子都这么大了,我还没给孩子买过一身衣服了”,我和妻子说啥也不要,二舅竟然第一次发了大火。
饭菜上桌后,二舅拉我坐下,用他那老茧套老茧的手,抚摸着我的手说:“二舅今天硬着身子来,是要告诉你两句话:人这一辈子,不要被一时的得所迷惑,也不要被一时的失所迷惑。”尔后,二舅还是倒了两杯茶水,往我手中塞了一杯,默默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咱们今天以茶带酒,还是那句老话,你能行,二舅相信你。我的心一热,眼眶里由不住有了泪水。二舅站起身,举起杯子,有棱有角的瘦削脸上满是严肃:“来,干杯!”尔后,一仰脖子,把一杯茶水倒进了嘴里,我也学着二舅的样子,也是一仰脖,就着泪水喝了那杯茶水。
这是二舅最后一次和我吃饭,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那次饭后不久,我出了趟远差,回家后,一进门,妻子兜头就告诉我:二舅病逝了。
翌日,我上街买了些祭供用的东西,并特意跑了几个商店买到了瓶二舅生前最爱喝的北京二锅头酒,来到了二舅的坟前。去时,二舅刚刚堆就的坟墓还散发着黄土的清香,抓把黄土不见人,泪飞顿作倾盆雨,我把满满一瓶酒,一点一滴地洒在了这个曾给予我在人生道路上输送正能量的老人坟前。
山西静乐县作家协会:张天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