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针线人生
那是一双针脚细密、图案精美的鞋垫,用细、黄、绿三色丝线精心纳成。黄丝线纳成了勤字,红丝线纳成了俭字,勤字和俭字的交界处,用绿丝线纳成,还有一些用绿丝线纳成的弧形点缀的三角形,像草坪,也像绿海。整双鞋垫色彩和谐,图案对称,质地良好。用手扶摸,细细的针脚有一种凹凸感,仿佛是用手指在按摩,感觉十分舒服。
这是母亲在有生之年给我纳的最后一双鞋垫。
我是标准的汗脚,袜子常是潮乎乎的,有了鞋垫后,经常换洗,感觉舒服多了,母亲看我喜欢,就不断地给我纳了起来。她给我纳鞋垫时,老有一个习惯性动作,那就是每纳一会儿总要抬起手来,把针在头发间来回蹭蹭,那时的头发很茂密。茂密的让人仰慕。
母亲纳鞋垫的手艺极好,再难的图案,也难不到她,在她的那双巧手耕耘之下,一双双鞋垫简直成了一种精美的工艺品,使人真不忍往脚下垫。在我的珍藏柜里,码着足有一尺多高穿旧了的鞋垫,有我念书时鼓励我要勤奋学习的“好好学习”的图案,有我参加工作时叮咛我要“知恩图报”的图案,有我当了一个小芝麻官时告诫我要“清正廉明”的图案,有我结婚时希望我和妻子“鸳鸯戏水”的图案……
母亲晚年的时候,因劳累成疾患了脑梗,后来虽然做了手术,相对平稳了几年,双腿是不能动了,但她手却不停地给我纳鞋垫,白天纳,晚上纳,在她床头上,隔三岔五都有新纳成的鞋垫出现,我劝她劝不了,有时便想,老人家一生劳碌惯了,让她闲着坐在床上过余生,她也许会不舒服的,由她去吧。后来有一天,我忽而恍然大悟:我好愚钝啊!母亲手术后已经知道自己来日无多,大限临尽,便想争分夺秒地给我尽量的多纳一些鞋垫,力图多呵护我几年,在她眼里,我就是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啊!
母亲在最后有生之年给我纳的那双鞋垫。我是在母亲去世后的第二年才穿的,刚开始,还觉得有点硬,洗过几水,鞋垫就变得柔软起来,这手纳鞋垫就是有这么个好处:吸汗、透气,夏不热,冬不冷,穿着就是舒服。有年冬天,一次,我加班时感到脚冷,随手抽出鞋垫放到电暖气上,由于赶写稿件就忘了这事。待到发觉满屋子的烟时,我才知道鞋垫着火了,慌乱之下,我一把抓起冒着青烟而目全非的鞋垫,心中后悔不已。
尽管失去了一只写有“勤”字的鞋垫,但是,“俭”字的那只我仍然舍不得扔掉,就这样用三只鞋垫换来换去,竟也垫了四年。四年,它们只是褪了点色,变薄了,边缘上有了一些毛毛的飞絮,但是,却变得十分柔软。每隔几周,我就会取出鞋垫,洗净洒干,然后重新垫上,此时此刻,心里不时会飘出一丝又一丝的温暖。我知道,母亲此生给我纳的这些鞋垫,早已不是鞋垫了,而是浸透着她一针针、一线线密密缝制的那颗薄大的爱心。
山西静乐县作家协会:张天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