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洋
1
当一团团晨雾在乌蒙大地漫卷而来的时候,她觉得那不是雾,是心情!
文雅琪就是这样一个人,常常把很科学的东西侍弄得很文艺。
照说,文雅琪根本就没有想去当啥新农村工作队队长的想法,她不是那种一门心思想当官的人,一心要到基层去锻炼,回来好捞个副处级啥的,现在当这个农技科的科长,她都嫌麻烦,觉得杂事太多,她是那种一天只想钻研苹果栽培技术的人,不想被这些杂七杂八的行政事务缠着,成天又是报这样总结,那样材料的,整得她心烦意乱。因此,局领导一给她压担子,她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不过一个苹果栽培的技术员,一个文艺女青年,可不要拿我当牲口用哈,你们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
也许正是她的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给大家留下了一个乐天派的印象,在局机关人的心里,她不过就是一个成天嘻嘻哈哈、但做事还算踏实可靠的小姑娘。照常理,她这种没心没肺的人,在机关是很难待下去的,日子会很难过。但也许又正是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机关那些钻头觅缝想当官的科长们放心,似乎谁也不会提防着她。更重要的是,全局的人都在传,说高局长本想撮合文雅琪给自己的儿子做媳妇,可是,高局长那儿子在市住建局做建筑设计,一个理科生,不对文雅琪胃口,文雅琪没啥兴趣,因此,高局长对文雅琪也不可能贴心贴肝去帮她,给她个农技科的科长当,也是苦于受公务员编制限制,调不进新的人来,才勉强为之。当然,这些道听途说的东西,人们说得云里雾里的,真假难辨。
可是今年不同,不下乡是不行了。
那天早上,文雅琪照例八点半走进办公楼,左手挎着提包,右手还拿着一套油糕饵块,边吃边伸手在皮包里找钥匙。钥匙还没找到,就听一个声音在叫自己。
雅琪,来我办公室一下。
谁的声音,好熟悉。文雅琪只愣了一下,马上明白是高局长在叫自己,她连门都没开,就边吃边气喘吁吁地径直来到高局长的办公室。
高局长抬头看了看正在吃油糕的文雅琪,见文雅琪那狼吞虎咽的吃相,只觉得好笑,那慈祥的笑容里,透露的,像是父亲对子女般的宽容、放纵和爱怜。
慢慢吃,慢慢吃,姑娘,可别咽着。
文雅琪这才反应过来,把最后一嘴油糕给塞进了嘴里,鼓着个眼睛看着高局长,想说啥又说不出来,只得赶紧嚼了几下,使劲咽下了嘴里的油糕。
文雅琪大声武气地说道,高局,这么早就大呼小叫的,害得本丫头差点被油糕咽死,你老人家有啥就分附,本丫头我一定效力。
高局长就伸出右手,用无名指指着文雅琪不停地点,说,你这个黄毛丫头,一天就是没老失少吊儿啷当的,没看本局长头发胡子都白了,和你爹相比,也小不了几岁哈!
高局长个子矮胖,时常腆着个大油肚,皮肤黝黑,戴副眼镜,是个性格活泼开朗之人,虽然也在邻近的野兴县干过八年的副县长、副书记和县委书记,但此人不拿架子,跟人打得堆,一天有说有笑的,样子看上去俨然一个居民老者,见局机关的干部职工都会主动热情地打个招呼,很是和蔼。也许正是他这种性格的人当局长,才放纵了像文雅琪这样在外人看来没有规矩的女科长。
当然,这里得补充一下,文雅琪之所以敢如此放肆地在高局长面前说话,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她爹和高局长都出自苹果村,从小在一起长大,只是后来高局长从政,文雅琪的父亲文太阳在县一中教书,各行其道而已。尤其要作补充的是,高局长的公子高中时就在文雅琪父亲的班上,还三天两头往文雅琪家里跑,去找文雅琪的父亲辅导语文。醉翁之意不在酒,高局长的那个帅公子高杰,以补课之名动着她文雅琪的心思,高二时,就给文雅琪写过恋爱信,可是文雅琪纹丝不动,只埋头读书。事实上,这些隐私,高局长也略知一二,只是不便过问而已。不过,这里要说明的是,高局长对文雅琪还是挺有好感的,觉得这女孩子闹是闹一点,还略有一些粗糙,但单纯善良、没啥坏心眼,做事踏实,还上进,这些都是后话了。
正因为有了这样一层关系,因此,在文雅琪眼里,高局长也就像是隔壁大爹一样,没啥可怕的。再加之文雅琪是个不贪图官位的人,更是没有必要装,因此,局机关的人也就没把她文雅琪当回事,不会因为她文雅琪的存在而受到威胁。
见文雅琪嘴里的油糕吃完了,高局长才伸手指了指他对面的那把真皮靠椅,示意文雅琪坐下。
待文雅琪坐定后,高局长才把手中的烟蒂给灭了,还在烟灰缸里揉了几下,任几缕青烟从烟灰缸里袅袅升起。高局长打量了一下文雅琪,用手自上而下抹了把脸,才慢条斯理地说,雅琪,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一听这口气,文雅琪心里一沉,高局长似乎从来就没有如此客气过,一向给自己安排工作,都是以长辈自居的口吻,说一不二的感觉。今天这说话的口气,让文雅琪感觉一点也不对劲。
雅琪,我就不绕山绕水的了,开门见山吧!是这样,今年新农村指导员的选派,上周末就发了文件,因为正好赶上周末,这事就给搁了一下,明天就要报名单了。今年有所不同的是,省里要求,机关五分之一的干部都必须下基层驻村工作,你是晓得的,以往,局机关只选派一位科级干部到乡镇担任新农村工作队队长,这几年来,尽管你是新进机关的年轻同志,但考虑到你一个女孩子,下去生活也不方便,不放心,都没让你去。
文雅琪一听,已心知肚明,甚至高局长下面要说的话,她都可以背出来了,但文雅琪毕竟是大学毕业生,是个多少有点素质的人,再说也在机关混了六年了,科长都当一年多了,再二也不至于二到当面和领导发难的地步。她从来没有此刻这般认真地聆听着、等待着高局长讲出下面的话。文雅琪内心也非常明白,要不是今天谈话的气氛如此庄重,她早就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高局长看了看文雅琪,略略点了一下头,接着说道,今年,按照市委组织部分配的指标,我们局得派出三位科长和两名科员去当新农村指导员,其他几位科长,都已经下乡锻炼过了,局里党组会议议了一下,在科长当中,你任职年限最短,才一年多点,在机关,论资排辈也是难以逃脱的潜规则,所以,决定给你压点担子,放你下去磨一下,除了担任镇上的新农村工作队长,还要担任一个村的常务书记。本来该由分管领导找你谈话的,但考虑到你是个女同志,跟我又是这层关系,决定由叔叔亲自找你谈话,希望你支持工作。
说到这里,文雅琪头脑热了一下,叔叔。是的,记得多年以前,从自己记事起,自己就是叫高局长叔叔的,可是“叔叔”这个词对于她文雅琪来说,早已经久违了,很长时间没这样叫过了。她还清楚地记得,当年从省农大毕业后,正好农业局招聘公务员,专业也对口,加之高叔叔任局长,父亲就动员自己报考了市农业局农技科的岗位。她还记得,父亲提着十条印象烟,两瓶茅台酒,带着她敲开了高局长家的门。当时,正是茅台酒走俏的时候,一瓶就是一千多元,文雅琪估算了下,单是父亲提着的礼品,都值七八千元了。文雅琪刚走出学校,哪见过如此阵势,想当初在大学里,心高气傲,一心想考研读博,今后成为一个苹果专家,哪会看得上一个地级市农业局的小公务员。可是回到滇北市后,考了一次事业单位,报的是市农业局下属的果技站,没想到竟然有100多人竞争一个岗位,自己考了第11名,名落孙山。考了一次研究生,多不差少不差,就只差了2分,再考了一次野兴县农业局的公务员,虽然进入面试,也请了市里最有名的面试辅导专家作了精心辅导,可最终还是失之交臂,这样折腾几次,文雅琪才真正感到父亲常说的一句话,你这下知道锅儿是铁倒(铸)的了。意思是终于知道厉害了。这几次折腾,也给父亲折腾得心力憔悴,心急如焚,甚至常常病急乱投医,只要一听着点风声,都要去打听,去巴结,恨不得立马就砸几万块钱塞过去,赶紧给女儿的工作搞定。因此,当市农业局招聘公务员时,父亲死活都要她报考市农业局,还说有你高叔叔,爹就放一百个宽心了。这是父亲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细细想来,命运之神还真是眷顾文雅琪,这一次,她终于如愿以偿,考进了市农业局,让父母亲高兴得一夜没有合眼,接连在家中大摆宴席,请了三天客。
现实中,有很多事情总是出乎文雅琪的意料。比如,才开始报名,八字还没一撇,父亲一次就提了七八千元钱的东西去送给高叔叔,在去之前,文雅琪对父亲这种做法大加反感,十分心疼,那可是父亲三个月的工资,可是让文雅琪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起身离开高局长家时,这个和蔼可亲的高叔叔死活不要那些东西,还放下狠话,说如果一定要放下这些东西,那以后就不要再来往了。没办法,父亲只好把那些烟酒提走,整得大家都十分尴尬。
现实中的种种表现,都让文雅琪觉得琢磨不定,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神马都是浮云一样。生活中,常常有杂七杂八的朋友告诉她,说现在这社会黑得很,就是弄个学生进重点小学,都得花上万的钱,莫说找工作这种关乎一个人前途命运的大事,更是要塞掉很多冤枉钱的,可是,高叔叔的表现,又无形中击破了这一观点,似乎这社会没想象中的好,却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黑。很多时候,文雅琪都觉得生活中有很多东西是自己弄不明白的,真的是好复杂。而正是这种种复杂表象,让她更加坚定了一个信念,那就是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慢一点,从容一点,人生本来就很短暂,又何必为了功名利禄刻意去奔波呢,弄得不好,最后一头一脸都是灰,满身伤痕累累。
由此,文雅琪还想到了她大学时候的舍友商娜。她爹原先是某市的市长,后来因为经济问题入狱,她母亲的眼睛都哭瞎了,商娜也成天浸泡在泪水中。想想这些,文雅琪就更是没有下基层锻炼的动力了,她只想做一个小女人,一个小鸟依人的温柔女人,让人疼爱,让人怜惜。
其实,在文雅琪内心深处,自己最不想下基层的原因,还是因为重病的母亲和多病的父亲,母亲患有严重的高血压和糖尿病,每天都在服药,就在前天,因为病情加重,文雅琪才把母亲送进了市一院心胸外科。今早来上班前,她才开车把在家煲好的鸡汤送进医院去给妈妈,随后才赶来上班。好在,平时一直有严重痛风的父亲,刚好转没几天,要是两个老人同时犯病,文雅琪都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对了。因此,当高局长提出要自己下乡当工作队长时,她都本能地想发作,把妈妈住院的事说出来,可是文雅琪还是忍住了。人嘛,不就是活一种境界吗!能克服就一定自己先克服,平时嘻嘻哈哈无所谓,关键时刻,别老是拖泥带水,这一点,文雅琪心中比谁都清楚,也做得比谁都到位。
可是,纵有千种说辞,现在也不好表达了,文雅琪这一分钟才觉得,自己以前那些想法显得是多么的幼稚,事实上,很多时候,这人就像是上了发条一样,不走也不行了。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高局长接着对文雅琪说,雅琪,我说你什么呢,人倒是蛮机灵,就是缺了点政治敏锐性,其实下去也未必就是件坏事,正好可以好好锻炼下自己,丰富一下基层经验,为以后进步打下一些基础。今天叫你过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文雅琪故作轻松,哈哈哈地笑起来,大大咧咧地说,唉呀,大清早的,我还以为又有啥好事呢,去北京上海考察么你局长大人想不到我,这种下乡踩泥巴的事么,你又想到我了,你老人家也是,我一个技术女工,文艺女青年,有啥好锻炼的。当这个科长本丫头还嫌烦呢,要不就把我的科长也下掉,让给别人当好了,我只懂得点苹果栽培技术,还只是纸上谈兵,又没在农村待过,对农村的事啥也不懂,还指导员呢,这不是去给人家添乱,去瞎指挥人家么,还是叫其他科长去好了,我去了真的整不成事的,可别滥竽充数了,求你老人家饶了我好不好。再说,我家……
本来文雅琪想说家里两个老人生病需要她照顾的事,可是文雅琪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如果说出来,这不是明显为难人家高局长吗?文雅琪心里明白,这局里确实是派不出人去了,再说,前几年,人家高局长就一直向着自己,没让下乡,要不是今年非要派五位同志下乡,人家高局长肯定也不会为难自己的。想到此,文雅琪终于还是把即将脱口的话给吞了进去。
见文雅琪面带难色,高局长皱了下眉,瞅了一眼文雅琪,提高声音说道,你家咋了,老父老母不就才大我几岁,正是支持你下乡干事的黄金时间呢!雅琪,早给你说过,你已经是工作六年的老科长了,别一天老不正经,你看看那些才考进来的公务员,别看年纪比你小,可比你成熟多了。当初考公务员时,你爹就找到我,说想报考我们单位,也好有个照应。你下去锻炼下有啥不好,有些话,我也不好说得太明,你这么聪明的人,你懂的,人不磨不成器,你还年轻,下农村去,天地宽得很,当年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你看看,成就了多少人?更何况,现在车来车往的,交通四通八达,条件好得太多了。雅琪,你是知道的,这机关年轻干部没有两年的基层工作经历可是不行的,按照市委组织部的要求,这也是每个年轻机关干部都必须经历的。这次派下去当队长,也就是两年时间,将来还会作为拟提拔的后备干部呢!你看看,你现在才二十多岁,也未结婚,没啥拖累,正好下去锻炼锻炼,啥也不耽误,两年时间,说长也不长,眨眼之间就过去了,到那时,难说你还会主动申请留下来呢!
见高局长如此态度,一定是遇到难处了。看来这乡是非下不可了,文雅琪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看着高局长,露出了一脸无奈的表情。
高局长接着说,雅琪,别犹豫了,去吧,又不是啥坏事,只是要吃点苦了,年轻人嘛,不经过点风雨也成不了气候。
文雅琪有些难为情地说,你老人家也是,我不是怕苦,主要是没这个心思,再说我对农村真的一样都不懂,咋指导人家!这不是笑话吗?不过,既然局党组都已经定了,我还说啥呢!去就去吧!反正不给你丢脸就是。
高局长分明能感觉到文雅琪心中有气,但见文雅琪终于勉强答应去当指导员,高局长自然十分高兴,一方面算是完成了一项工作,另一方面,高局长也确实觉得派文雅琪下去再合适不过,一次在一个婚宴上遇到文太阳,他就握住文太阳的手说,雅琪这孩子不错,悟性高,有潜力。以后我会给她压些担子的,使用是最好的培养嘛!
高局长见文雅琪心里有气,便想再疏导她几句,提高声音说道,雅琪,不用着急,你想想看,想去哪里?想好了来给我说,组织部分管新农村指导员的领导我正好还熟,我可以给他说说,你一个女孩子,尽量照顾一下,分近一点,最好不去太边远的县。
文雅琪咬了下嘴唇,点了点头,说道,太好了!有你老人家这句话,我就不担心了,我还真怕他们给我分到雄山县那些荒无人烟的老高山上去,那些鬼都打得死人的地方,我还真不敢去呢?那先谢谢局长大人哈!
高局长又伸出右手,用无名指指着文雅琪,一个劲地点,你这黄毛丫头,就会耍贫嘴。
从高局长办公室出来,文雅琪像是被抽走了身上的精气一样,跟得了软骨病没啥区别。文雅琪说不出此刻的心情,高兴呼,悲伤呼,似乎都不是。她的脑海里只有一坛浆糊,浑浑噩噩,啥也不去想,似乎也想不出个啥头绪。
回到办公室,文雅琪懒懒地坐在办公桌前,卫生也不打扫,要在往日,她进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来一盆清水,取下挂在门后面的那块蓝色毛巾,扔在盆里打湿后,拧干水,把办公桌椅、花盆花架、电脑等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倒一杯白开水冷着,把手洗干净,擦点护手霜,平心静气地坐在电脑面前,用半小时的时间浏览下各大门户网站,看有没有啥重要的时政新闻。细细想来,习惯看时政新闻,是从考事业单位和公务员开始的,因为考试需要,文雅琪从大学毕业后就养成了每天晚上看新闻联播、焦点访谈,每天早上浏览网页的习惯,要是哪一天不看,就像是缺了点啥样的,那是啥感觉,文雅琪也说不清楚。不过后来她想清楚了,就像吃菜不放盐的感觉,对了,就这感觉,文雅琪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当然,除了看那些关乎国家命运的重大新闻以外,她更喜欢看那些关注民生的新闻,尤其是那些引导农民通过科技种植致富的新闻,她很喜欢看中央七频道那个致富经的栏目,甚至看着看着自己都会冲动,有种想去种一片苹果的想法,毫无疑问,这都是职业使然。当然,文雅琪也喜欢看看那些八卦新闻和花边新闻,权当消遣。
偶尔,她也会跟大学时的同学和几个聊得来的网友聊上几句,不冷不热的,也就是问问工作如何、心情怎样、是不是去的高厅蹦迪或者去酒吧喝啤酒听乐队唱歌啥的,当然,偶尔也会问问父母是不是老在催婚!
事实上,在农技科工作,无非转发下省上的文件,做下规划和方案,收集下县区报上来的数据和总结报告之类的,偶尔,也会到县区走走,说是检查指导工作,其实更多的是陪着领导游山玩水,下面那些人都会把自己当菩萨一样供起来,成天陪吃陪喝,好吃好在的,很多时候,文雅琪自己都感觉有一种罪恶感,觉得自己领着国家的工资,拿着纳税人的血汗钱,成天就是在混日子,没真正为群众好好做点实事。可是,很多时候,文雅琪又十分满足于这种温温润润的日子,她觉得这样的日子太悠闲了,太养人了,正象是温水里的青蛙。是,文雅琪常常这样想,对于一个女孩子而言,又何必风里来雨里去的拼杀,再说,她自己也非常明白,自己这种单纯的大炮性格,根本就不适合做官。
文雅琪忘了,自己是在哪里看到过这样一种言论,说的是几种人不能当官,酒量小的人、疾恶如仇的人、钱少的人、没有关系的人、才华横溢的人、学历太高的人、胆子小的人、话多的人、有几分姿色的人。依照这九条标准,对照一下,文雅琪除了学历和才华这两项不符外,其余七条皆中枪,尤其让自己心惊肉跳的是,文雅琪自己都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姿色可不能忽视哦!光有高挑的身材岂不说,难得的是凸凹有至,光有那张鹅蛋型的脸蛋且不说,难得的是那一坚挺的胸和微翘而丰满的臀,照此标准,那此生哪还有做官的可能,还是别想了吧!文雅琪心中也十分明白,这些说法不免有些八卦的味道,但有些事情你还别说,人家八卦得还真有些道理。
想想这些,文雅琪觉得心烦意乱,在她的面前,似乎正张开一个巨大的网,一张没有尽头的,深不可测的大网,她总是担心,自己会不会像一只小飞虫,被这张大网给网住,让自己呼吸不得,欲罢不能。
下午下班后,文雅琪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准备做好饭捎到医院去给父母亲吃。可是当她回到家中时,却不是想像中的空寂,父亲正在厨房炒菜,这让文雅琪有些意外。见女儿进来,也并未理会,自顾自地用那一把他用了十几年的铝合金铲子,在锅里不停地翻炒青椒火腿。
我爹,你回来了,那我妈谁管呀!没人照顾可不行的!文雅琪冲进厨房,有些焦急地问道。
你放心好了,今天你梅表姐没上班,正好过去照顾下你妈!要不然,我还脱不开身回来做饭呢!你工作又忙,只有将就着在医院食堂随便吃点了。
听说梅表姐过去照顾妈妈,文雅琪悬在心中的石头才终于落了地。
要是往天,文雅琪会立马换上衣服系上围裙,进厨房炒菜做饭,可是今天,她出奇地烦躁,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不停地调着电视频道。身为父亲的文太阳自然觉察到了女儿的不快情绪。文雅琪打小就特别喜欢父亲,经常像个小跟屁虫似的跟着父亲,有时,如果母亲也去上班,文雅琪没人带,她就缠着父亲,要跟父亲一起去一中上课。文雅琪也说不清楚,这一生为何如此粘父亲,是不是自己有着强烈的恋父情结?
事实上,母亲康渌芳也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在县二小教书退休的康渌芳每天早上去千顷池公园打一遍太极,然后上街买菜,上午11点准时回家做饭,午休两小时后,下午到小区公园和老人们拉拉家常,晚饭后,老两口又到千顷池公园散散步,回到家,都九点左右了,康渌芳窝在沙发上看韩剧,父亲文太阳则钻进书房,看几页曾国潘家书,再练几页字,11点,老两口准时睡觉。这样的作息时间,自从老俩口三四年前相继退休后,就一下保持到现在,每天雷打不动,按部就班。当然,自从康渌芳去年查出了严重高血压和糖尿病后,这样的生活常常会因为住院看病啥的给搅乱一段。
不过,从去年以来,老俩口不仅要和疾病抗争,又逐渐对女儿的婚事操起心来,文太阳也不便多说什么,心里有话,也大多通过康渌芳去表达。这人,有时想想也觉得奇怪,按说,文雅琪和父亲心灵还走得更近一些,因为父亲是学文的,尤其喜欢古典文学,对国学的东西有一定研究,自文雅琪三岁起,就经常教她背三字经、唐诗宋词啥的,让文雅琪从小就沾染了一点点文气,以至于后来即使读了理科,上了农大,也一直保持着阅读的习惯。尤其在一些人生理想定位上,文雅琪最爱和父亲进行交流。事实上,康渌芳对于女儿也是疼爱备至,视若掌上明珠,啥事都依着雅琪,可她自己也不知咋的,雅琪这丫头就粘她爹,就是现在一个大姑娘了,有时还在她爹面前撒娇,要她爹背她。这个文太阳呢,虽然也年过六旬,但年轻时种地出生的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身体仍然壮如黄牛,还真经不住女儿纠缠,常常会背起女儿转上几圈。康渌芳看不过,还时常骂文雅琪疯痴痴的,太不像话,还像个三岁小孩子。可骂过之后,康渌芳又明显地感觉到一阵阵失落,这不是明显的妒忌老公吗?
是的,就是文雅琪自己也感觉到,在生活上,母亲对自己照顾有加,可是在情感上,自己和父亲还要亲近得多。因此,大凡碰到一些烦心事,文雅琪便会找父亲交流,希望在他那里得到答案。
遇到啥不顺心的事了吗?琪儿。琪儿是在家中父母亲对文雅琪的爱称。父亲一句话,点到了文雅琪的软勒。文雅琪像是坐到了弹簧上一样反弹起来,故作轻松地大声问道,我爹,你老人家咋知道我心里在想啥,未必你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虫。文太阳用无比慈祥的目光看着文雅琪说,琪儿,爹养你这二十七年,难道白养了,你心中想什么,还逃得过你爹我的法眼。有啥你就说给爹妈听嘛,有啥了不起的,何必这样闷在心里呢!
想想父亲的话,文雅琪都觉得自己这性格真有些琢磨不定了,有时给人的感觉开心得不得了,性格无比外露,简直就是个疯丫头,而有时候,却又故作深沉,这是不是就是朋友们常说的虚伪,常戴着假面具呢?要真是这样,那才真正叫做假呢!
文雅琪把手中的遥控器啪的一声扔在茶几上,看着父亲,把高局长要她下基层当新农村工作队长的事倒豆子一样全汇报了一遍。
出乎意料的是,父亲并没有想象中的反感,极力反对的表情,因为在文雅琪的印象中,父亲历来就是一个对政治不感兴趣的人,可是今天却不一样,出奇地不一样。只见父亲露出了一脸欣喜的微笑,摸着文雅琪的头说,这没啥不好嘛,琪儿。依爹看,这是件好事,会很锻炼人的。来来来,先吃饭,边吃边说,吃好了,我们一起送饭去医院给你妈妈。
说着话,父女俩就走到了饭桌前坐下,开始吃饭。
文雅琪有些烦燥地说道,我爹,咋你就跟那个高局长一个口气,尽是锻炼了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姑娘可不是啥从政的料,我只想好好钻研下苹果栽培技术。
文太阳加重语气说道,谁叫你去从政了?难道下基层工作就是从政了吗?四清运动时,你爹我不也去当过工作队长,我现在不也就是个老师退休吗?退回去讲,你爷爷当年还做过土改工作队长呢,咋了,后来也就做到个县供销社的副主任。你把这事看成是下乡为老百姓做点事,为人民服务,不就更有意义了。
我爹,都啥时代了,现在农民都不想种地耕田了,哪还像你们那个时代,农民把土地看得比命还重要。你说说,我去了还有啥意思。还不如我再复习了去考研呢!文雅琪有些愠怒地说道。
琪儿,不是这样的,我这些年一直都在关注新闻,事实上,现在三农工作依然还是一个重点,中央也特别重视三农工作。你说的没错,现在确实有一些农民不愿种地了,宁愿到城里去打工挣钱,也不想在土地上拴死。正因为这样,才导致了大片大片的土地闲置、荒芜,其实,这才是最大的危机,才是最可怕的问题。而在这种时候,像你这种技术型人才到农村去,难说会有更大的用武之地。文太阳说着话,给女儿挟了一筷子肉。
文雅琪没有想到父亲在此事上会有如此看法,不过,文雅琪也能理解,毕竟父亲是50后,从那个艰苦创业的革命年代走过来,说话,都还弥漫着上个世纪的味道。但父亲说的有一句话,还是让文雅琪的心弦拨动了一下,那就是“正因为这样,才导致了大片大片的土地闲置、荒芜,其实,这才是最大的危机,才是最可怕的问题。而在这种时候,像你这种技术型人才到农村去,难说会有更大的用武之地。”这句话,让文雅琪又想起了高局长说的那句“人不磨不成器,你还年轻,下农村去,天地宽得很”的话不谋而合。这到底是两个同时代人的一种陈腐观念,还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一时间,文雅琪还真是有点犯糊涂。可是仔细琢磨,又觉得父亲和高局长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事实上,在农技科工作这几年,文雅琪也不是不知道,现在的农村,确实存在着土地荒芜、产业不兴、人心涣散的问题,因为农产品价格的一再下跌,加之近几年滇东北高原持续不断的干旱,在乌蒙县,农民弃地从商、进城打工的现象日渐成为一个破解三农问题的瓶颈,而在这种时候,如何振兴农业,让农民群众热衷于在自己的土地上做文章,把农村这个家园经营得风声水起,确实是个值得探讨的大问题。想到这些,文雅琪内心中对下乡工作的反感与对立情绪像坚冰一样,开始慢慢融解,慢慢产生好感,慢慢开始接受。
只是,有一个问题开始在她的脑海中泛起,去哪里呢?自己是学苹果栽培技术的,要是组织部把自己分配到雄山县海拔3000多米的高寒贫困山区,那自己学的技术不就没有任何价值了吗?要是分配到国家级黑颈鹤自然保护区大山包,风光倒是很美了,可那里只出产洋芋和荞麦,自己所掌握的技术不也成了孔夫子配腰刀,成了摆设了吗?总不能天天到大海子去放牧黑颈鹤吧!想到放牧黑颈鹤,文雅琪自己都被这一充满文艺味的幼稚想法给逗笑了。
不过,文雅琪还是把自己的这种担忧给说了出来。
文太阳站在客厅里频频点头,不停地拧着胡须,过了片刻,才慢吞吞地说道,雅琪,要是能回到苹果村就好了。你就是在苹果村出生的,那里可是你的衣胞之地!关键是,在那里,你的苹果理论就不至于纸上谈兵了,就会大有用武之地,也好为家乡父老乡亲作点贡献。只是,这个想法要实现,估计有难度,毕竟全市这么多指导员,哪能想去哪就去哪,再说……父亲没有再说下去,但文雅琪分明能从父亲的口气里探寻到他所要表达的意思。
听说去苹果村,文雅琪一下子来了兴致,自己咋就这样笨,咋就想不到这一层呢!难怪高局长有时会说自己缺少政治敏锐性呢!看来还真是不假哈!
经父亲这么一点拨,文雅琪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她换了一种思维,要真是能到鹤镇苹果村去工作两年,一可以认识下那些早已生疏的亲戚,二可以好好把自己这些年学的苹果理论,应用到鹤镇的产业发展上来,这不正是这些年自己苦苦追求并找寻的大好机会吗?再说,成天在山清水秀的鹤镇打转,呼吸新鲜空气,吃原生态的农家食品,看最养眼的田园风光,何乐而不为呢?有时,文雅琪都觉得这人是个怪物,调整一下心态,居然啥都变了,消极的东西,会一下子倒向一边,被所谓的正能量占据主导,比如这次下乡,成了自己一直烦心的事,经父亲一点拨,居然就变成了另外一番景象,也许,在未来的生活中,还会有若干的奇迹发生,也未可知。想到这里,文雅琪的心境一下子好了许多。
文雅琪作出了也许是这一生最为重要的决定之一,下乡。她想起了上午高局长找自己谈话时说过的话,她决定去找高局长说说,给市委组织部申请下,将她派往全市的苹果主产乡镇——鹤镇,苹果村。
在高局长的极力争取下,文雅琪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进驻鹤镇。市里召开动员大会那天,省、市下派的一千多名指导员聚集在滇北会堂,文雅琪穿了一身深蓝色西服,保持着平时一贯的齐耳短发,皮肤白嫩,浓眉大眼,化了淡妆,一张脸蛋看上去朝气蓬勃,端庄大方。苗条的身材和起伏有致的韵味,把文雅琪称托得格外出众,宛若满天星空里最为耀眼的那一颗。
动员大会由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钟部长主持,市委邵副书记作了讲话,还有一个去年下派到雄山县边远贫困山区的工作队长作了发言。台上的人讲些啥,文雅琪也没有用心去听,不过有一句话,她是听进去了,那是市委邵副书记说的,一年农村行,一生农村情。文雅琪咬了下嘴唇,心里惦了下这句话的份量,不禁感慨,要是自己真能与农村结下一种情缘,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事实上,文雅琪看那些坐在场子里开会的新农村指导员,没有几个认真听讲的,要么玩手机,要么和邻坐座窃窃私语,要么就面无表情望着天花板。不过,想想也正常,正如有人说的一样,重要的事情都不开大会的,几个核心人物碰下头就定下来了,很多规模宏大的会议,其实都大而无当,但不开,似乎又找不到一种更恰当的形式来替代,那就开吧,反正就这么回事,无非是先讲讲选派指导员的重要性,再讲讲指导员下去要充分发挥好啥村情民意的调研员等六大员的职责,最后再讲讲对选派指导员的一些工作和纪律要求,啥每月驻村时间不得低于20天,每年不低于200天之类的。在会场上,文雅琪也没怎么听讲,她觉得无比枯燥,领导就拿着一个秘书写好的稿子念,大家又不是不识字,还不如直接把讲话稿发给每位指导员,自己拿下去读一遍不就啥都明白了,可硬是要把几百人整来会场里坐着,浪费时间不说,还造成会堂门口那条尚文街堵了一上午的交通。
好不容易盼到大会结束,待坐在后排的人们走得差不多了,文雅琪才紧随其后跟着出得门来。站在门口一看,眼前的景致令文雅琪有些吃惊,只见市四套班子的领导站成一排,和即将奔赴农村的指导员一一握手。更让文雅琪觉得意外的是,每一位指导员胸前竟然还戴着一朵大红红。那花是哪里来的,难道还分彼此不成,同是指导员,咋自己就没有一朵大红花呢?那一瞬间,文雅琪还真是有几分失落。要不是问了旁边一位帅哥,文雅琪还真不知道会场靠椅后背的口袋里,就装着一朵大红花。文雅琪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要戴上那一朵属于自己的大红花,也排在那些指导员的后面,逐一和市领导握手。当然,文雅琪自己是十分清醒的,她不是那种跟风的人,不是那种沾不得热气的人,只是她强烈地觉得,这是一个神圣的时刻,是人生中一个有着特殊意义的时刻。她突然想到了当年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那些告别场景,她充分调动了一个文艺女青年兼苹果栽培技术专家的无限想象力,甚至固执地认为,这一瞬间的定格,绝对会在人生的时刻表上,留下最具纪念意义的一瞬。
可是,当文雅琪跑得气喘吁吁地赶到会场,从自己座椅的后背口袋里拿出那一朵大红花,兴致勃勃地别在胸前,三步并作两步跑出会场大门时,那一幕场景无情地让她失望了,市领导接见新农村指导员的仪式已经结束,她亲眼看到出席领导大会的市委邵副书记在秘书等一干人的簇拥下,钻进了自己的小车。此刻,原本有转暖迹象的天气,竟然如此配合那一瞬间的氛围,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那一片片飞扬的雪花,从天空落下,在文雅琪的头发上,衣领上驻足。文雅琪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她才意识到,穿得薄了,太薄了,她的心情也如同此刻的气温一样,骤然降至冰点。幸好,正在这个时候,高局长缓缓朝自己走来。
雅琪,哦,带上大红花还蛮漂亮的嘛,俨然一个新娘子呢?高局长这一句亲切的玩笑话,一下子让文雅琪感到放松了许多。
哟,是高局长嘛!你老人家也来开会?文雅琪有些意外。
你啊你,这黄毛丫头一点不长记性,那天办公室不是说了,要单位的主要领导和今年下派的指导员一并参加会议吗?我不来咋对得起你们!还说我这个当后家的不重视你们。高局长说着,身后也走过来四个人,一看,全是农业局派出的指导员。
突然,赵科长大声说道,嗨,趁高局长在,咱们合个影嘛,多年以后,这可是张有珍藏价值的照片呢!关键是有高局长,高大人在呢,哈哈!
一听赵科长这公鸭嗓子在叫唤,文雅琪感到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这赵科长是雄山县一位副县长的儿子,和文雅琪一起考进农业局,但人家早在文雅琪前面一年当了科长,工作和稀泥,但溜须拍马做得一流,常常把高局长和局里的分管领导服侍得舒舒服服,全局的人在背后都常常骂他小太监。
有时,文雅琪觉得自己太孤傲,太看重自己的尊严,不是从政的料,更多的时候就是拿赵科长做例子的,文雅琪常常想,自己就是登了八只脚,也整不赢赵科长这类人的,再说,在农业局才一个赵科长,要是放眼到全市,那可是无数个赵科长,自己这种直心直肠的人,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被人家给卖了还要帮着人家数钱呢!一想到这些,文雅琪就觉得烦燥无比。
本来自己是最想在这种时候,就着会场上那欢送新农村指导员的大红标语和胸前的大红花拍张照的,可是因为赵科长这个马屁精一句话,说得自己像是吃了个大绿苍蝇一样恶心。她本能地往旁边退了一步,可是没等她退到位,却见其他四个指导员都一窝蜂地围到了高局长的身边,有两位小女生,还一边一个挽着高局长的手,像亲女儿一样,让文雅琪一看就烦得要死,因为,就在前几天,她还听到那个才考进来不到一年的小女生背后骂高局长,说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话。种种迹象都让文雅琪觉得,这世界太假,似乎自己每天听到的话都是假的,看到的也没有一样可信,这让文雅琪觉得异常可怕。
按照文雅琪以往读大学时的性格,眼前这情景,她早就跑了,哪还有心思拍照,但文雅琪毕竟已工作六年了,她知道,自己饭碗还端在高局长手里,她又想起了一位朋友说过的话,如果你不能改变环境,那你就学会适应环境,这话乍一听似乎有道理,可稍加琢磨,就觉得这是多么堕落和无耻的一句话。可是,就在眼前,文雅琪还是选择了配合。她懒洋洋地站在边上,等待着高局长的秘书小冯咔嚓咔嚓地按下快门。
拍完照后,文雅琪也没有心思送高局长上车,任由那几位局里未来的新星去表演,搀扶着,尾随着高局长,直到高局长上车,关好车门,任由车子的尾气把那一地的雪花吹得随风飞舞。
市里的动员大会召开后,乌蒙县里也接着召开了全县的动员大会,把省里、市里派下来的指导员召集起来,比照市里的模式,召开了一个动员大会,所不同的是,区里的动员大会除了程式化的领导讲话以外,更加具体一些。会议由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卫国主持,县委副书记常桦作了个讲话,会上还表彰了去年的先进工作队和优秀队员。每人手里还发了一袋学习资料,打开一看,每一个乡镇办事处工作队的队长队员姓名、族别、出生年月、工作单位及职务、手机号码一应俱全。看到那密密麻麻的电话号码,文雅琪似乎更增加了一些踏实感,比起三天前市里的那次动员大会,文雅琪觉得县里的大会会风更好一些,似乎那些参会的队员们精力也更集中一些,是不是因为市里的那些所谓的指导员见的多了,麻木了,有一种天生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还是因为有省里和市里的指导员一同参会的缘故?这一点,文雅琪也找不出答案。不过,文雅琪想,也许越往下走,事情会愈加具体,作风似乎也会越更深入吧,但愿如此,要真是那样,自己难说还会真正接上一回地气呢。
拿着那张表,文雅琪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在她名字的后面还排着和她一起被分配到鹤镇的几个指导员的名字,毛成卫、刘从良、江小英、汪杰、张珊、刘文卓,文雅琪数了下,连自己一共七位。文雅琪一阵欣喜,心想,这队伍还挺庞大的嘛,自己从参加工作以来,还从来没有管理过如此庞大的队伍,她甚至有些担心,自己是否能够胜任?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文雅琪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无比沉重。七个队员,就意味着七个村,合起来,就是一支新农村建设工作队,自己如何带这个头,如何施展,未来这两年如何度过,对她而言,这将是一个十分重大的课题。
事实上,文雅琪也早有耳闻,这新农村指导员,省里已经连续下派了五批,这五年来,对新农村建设这支队伍褒贬不一,队长选对了,队员也能干点事,那自然没得说,确实能够为基层的村三委和群众办点事,也有一部分队员下去,只是打个蘸水,回来后啥事也不干,也不去单位上班,成了单位、村上和家庭三不管干部,一年到头只干自己的事,要么做点小生意,要么就是闲着玩,打打小麻将,消遣娱乐混日子。
就以农业局来说,前几期派下去的人,文雅琪也十分清楚,没见他们来单位上班,也很少见他们下到一线去,不是在超市遇到,就是在服装店碰着,或者就是晚上游公园时,在水边遇见。选派新农村指导员,逐步成了少数单位消化病、懒、散人员的有效渠道,而真正干得成事的干部,单位又舍不得派出去,很大程度上,这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文雅琪一直担心着这个问题,她有自己的想法,她觉得,既然背了新农村指导员这个名,就得要实实在在为群众做点事,不然自己都无脸见乡亲父老,可是,如果鹤镇的工作队员也是单位派出来的老弱病残,那这工作开展还真是个问题了。想到这,文雅琪突然觉得一阵心烦,眼前一阵迷惘。
本来说好的,高局长会派车亲自把单位派出的每一位指导员送到乡镇报到的,可是因为高局长出差,几位副局长也因为分管工作的事太多,这事就给搁一边了,局里派出的五位指导员,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本来,照以往的惯例,市里选派到各县的指导员,县委组织部都要亲自派车到市里来接的。但这一届不同了,上面要求轻车简从,不搞形式主义,要求各单位自己把指导员送到乡、镇、村,顺便,单位领导也可以深入一下群众,体察一下民情,也好为日后做好群众工作打下一些基础。
得知局里不再派车送了,几位指导员一下子像打了霜的蔫茄子,怨声载道。文雅琪没有吭声,她觉得这有什么可埋怨的,不就是自己坐车下个乡吗?这点苦都吃不了,那人家常年在乡镇工作的同志不活了?
按照乌蒙县委新农队办公室的要求,在动员大会后的第二天,全县所有的新农村指导员,都得分赴各村就位。
文雅琪心里着急,在县里动员大会召开的当天下午,就打电话联系鹤镇的党委副书记柯德明,商定于下周一上午九点正在镇政府四楼大会议室召开镇里的动员大会。放下电话,文雅琪觉得自己的手都还有些发抖,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在大学时,还时常上台主持晚会演讲会啥的,咋就这么拉不出场呢?真是的,这几年的科长是不是白当了?看来,人家组织部把年轻干部派到基层锻炼,还真是有必要哈。
文雅琪又鼓足勇气,给鹤镇的另外六个指导员分别打了电话,约定下周一上午开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