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荷塘

荷花在文人的笔下似乎总与江南联系在一起。的确，我的家乡在长江南岸，鄱阳湖滨，每到夏天，荷花便画香四溢，金光乍现，绿云叠绕，村村相闻。河汊延伸到哪，哪儿就有浓浓的荷盖和亭亭的荷花。从远处望去，满望的荷香浮在悠长的小河中，恰似金色的飘带上绿里镶花，煞是好看；又像矜持纯洁的少女翩翩起舞，香从中来。

小村的西边，有一口葫芦形的池塘，南大北小，南岸堤横排着一行杨柳，东西边都是曲折的农田边沿，只有北边的地势与地势与水面相平。在弯曲的西北岸堤有一个很窄的口子，与长满荷叶的小河相连接。池塘犹如一条金色的长带上系着一只葫芦，又像小河的一个港湾，静静地出现在你的眼前。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河里每到夏天就会长出一堆堆绿云似的荷叶，在田田的荷叶丛中，总会盛开许多分红色的荷花。记得那时候，我们在家里呆不住，就经常不约而同跑到河边，脱掉鞋子，钻进荷叶下清爽的水里，我们捉迷藏、凫水，或者捕些鱼虾，顺手还折几枝含苞欲放的荷蕾带回家——我们一直要玩到太阳快要落山时才被大人赶起来。那个时候池塘里的水还很清澈，水面也没有杂草，池塘的上源还是村里喝水的地方，我们经常在池塘下源游泳。

我开始获悉池塘里长满了荷叶是在今年从在家乡作农民的小时要好的伙伴信中得知的。他说他承包了那口池塘，去年在池塘里种了很多河藕，今年已经差不多长满了整个池塘，叶子比小河里的要大得多，荷花也开得到处都是。最后他还说，这肯定比河里的藕要壮多了，年终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

他传这信给我完全是一种无意或者是农民原本计谋生活的朴实的话，我也没有必要对他信中最后那句话进行批判。当然，我承认在收到他的信之后，我开始惦记遥远的家乡那口池塘了。我想，长满荷花的池塘是不是还有人游泳，是不是村子里还有人在那里挑水喝，还有没有小孩和我小时候一样熬不住酷暑而躲进荷叶底下玩个没完？这些疑问一直要到我放暑假回家之后才有答案。

我偶尔在暑假的一个早晨出去散步。这天我很早就起床了，突然想看看清晨池塘里的荷花。从村里出来，沿着岸堤缓缓而行，清晨的江村风光给人以湿漉漉的感觉，岸堤上杨柳下垂的枝条、路旁的杂草和水边浓密的荆棘都布满了露珠，空气里也弥漫了新湿的朝气，一切都显得特别模糊。四下回顾，清晨的池塘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鸟儿也还没有睡醒，只有那些草丛中不安分的虫子不时从角落里传出断断续续的晨鸣曲，好象修长的笛管里飘出悠扬的自然韵调，忽近忽远，浸在润润的寂静中，令人心悦神怡。

我站在岸堤上，才发现池塘里已经没有多少露出亮影的水面，这些零散地夹在荷叶丛中的水影好象是昨夜的星辰坠入荷塘时，点点地洒在荷叶面上的痕迹。重重的荷叶弥漫了整个水面，密密层层向江天撑开的荷盖上托着一层层晶莹的白露，像脱浴的少女披着一件白纱，含情深幽；又像瑶池的仙女们托着新酿的甘露，静待我上去品尝。那些半卷着叶子的，一定是昨夜偷懒睡得太深，忘记了完全张开自己的身体，依旧保持着嫩绿。她们或倚着身子，似在迎接我的到来；或直直地站在水中，犹如美人含羞，故意遮住自己的半张脸胧，让人想入非非。那些完全没有张开叶子的，则是未曾承露的玉女，她们高傲冷峻而又似幽怨于怀，尖尖的小荷棱角正是那一道道冷冷的娥眉，对我的笑意不屑一顾，一动不动地静立在那里。

荷塘里最好看的要数那荷花仙子了。那一朵朵满放的荷花，已经张开自己优美的身姿，向我展示她们那无与伦比的粉红色的衣裳，恰似一位位纯洁的少女们向我暗示：她们的美貌是绝无仅有的。那充满柔情的身姿、那灿烂的笑容、那幽幽的清香，还有她们那坚挺的高洁，她们的这一切几乎要把我的眼神深深地锁在她们的温柔里，不想再移开了。那些已经掉瓣的花儿，则应是为我的不能如期临幸而落下的泪珠，幽怨地化作身下清清的池塘水。那些火红色的花蕾儿，她们静静地站在荷叶丛中，蓬勃而有朝气，她们是美的使者，她们在干什么？她们不是一个个正举起火把呼唤自己的心上人儿么？

我流连在清晨的荷塘上，一阵清风拂过，凝固了的清香在顷刻间，与不远处的小河荷香汇为一处，化作更为广袤无垠的原野气息。我怜惜地看着清香从我的脸上、手臂上、身旁轻轻地溜走。一束微微的红光射到荷叶面上，我突然发现，在阳光洒下来之前，我就是这片荷塘的真正主人。因为此时我，也只有我，会来看她们，爱护她们，与她们的心相沟通。于是我便更用心去怜惜这披着白纱的少女们，用心留驻那纯洁的美，我愿意长久陶醉在她们那温柔的梦乡——这本来就是一场美丽多姿的梦，只在转瞬间便会化为虚无。

“嗨，老表，来看荷花啊！真有雅兴，怎么样？这比河里的要好看多了吧！”一阵粗野的叫喊把我从沉醉中拖回来，转身一看，原来是我的那位伙伴挑着水桶提水来了。

“是啊，这荷花太好看了，真想下水去采折几朵。”我笑着回顾他。

“好啊，只是这池塘里的污泥太深，不能下去。”伙伴不无心动地说。

“......”

其实我怎么会采折呢？我不仅不会采折，也不允许别人来伤害你们，你们就安心地编织你们的色彩吧！我愿意变成一只四季蝴蝶倚在你们的枝头，我美丽的荷花仙子呀！

醉解兰舟先生2001年7月作于江西都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