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城望湖亭记

从都昌县城南山的顶峰远望鄱阳湖上，有一座青山像巨龙一样，从西到东蜿蜒而来，横立在鄱阳湖中。同行的友人说，那就是吴城的松门山，松门山上到处都是沙，树木也并不多，有些稀稀落落，不像是江南水乡的景色。松门山在鄱阳湖中蜿蜒十数里，把鄱阳湖分割为南北两部分，松门山的西部接连吉山，又把赣江口阻隔在鄱阳湖西边的湖洲上。站在都昌县城的南山顶峰上看，在阴雨连绵的烟波里，松门山隐隐约约，几乎看不清楚；等到晴空万里的时候，松门山又是那么清晰地矗立在鄱阳湖中。目测从松门山到南山的直线距离不过十里路的样子，虽然只有十里路，但是这片水域实际上是鄱阳湖贯通南北的咽喉，从南鄱阳湖到长江，只有这一片水域可以通过，舍此以外无路可行。所以这里的商船往来非常繁忙，一路上轴舻百里，络绎不绝，非常热闹。我们从都昌港坐船直接渡过鄱阳湖，来到对面的松门山上，再一路往西，越过吉山，穿过一大片候鸟栖息地的湖洲，就看见赣江与修河交汇之处，从南向北流去，有一座小镇屹立在两条大江交汇的三角洲高处，这就是永修县的吴城镇了。

相传东汉末年，有浙江富春来的富商名叫孙钟，看到这片高埠三角洲遍地都是沙土，当地的老百姓很多人都种植香瓜，种出来的瓜子味道很好，于是他发现了这个商机，在这个地方大量购置土地，雇佣当地人种瓜，将瓜子运往外地售卖，获得了巨大的利润，因孙钟来自江东吴地，当时人们就把他种瓜的这片高埠处的三角洲叫作吴山。孙钟，就是东汉末年长沙太守孙坚的父亲，也就是东吴大帝孙权的祖父。后来孙策占领了江东，安排他手底下的大将太史慈担任建昌都尉一职，建昌，就是永修县以前的名字，吴山当时是归建昌管理的辖区。太史慈想占领南昌，于是选择在赣江下游险要的地方屯兵，最终在吴山这个地方修筑土城派军队驻守。南昌太守华歆是个文人，看到太史慈兵临赣江口的这个情况，毫无办法，只好献城投降。太史慈离开吴山之后，由于吴山这个地方水上交通非常便利，船运非常发达，溯赣江和修河上下，连通长江鄱阳湖，很多在外面的流民多数都愿意来到这里，过着种地打渔的生活，后来人口多了起来，又搭建了船运码头，南北往来的商船货物，慢慢都在吴山这个地方停靠上岸交易。到了西晋太康年间，吴山变成了一座很有名气的巨镇，人们渐渐就把这个地方叫作吴城镇了——这就是吴城镇名字的由来。

吴城镇是依赣江和修河包夹的三角洲而建起来的，从西南方向蜿蜒往东北的走势，吴城镇内道路弯弯曲曲，犬牙交错，镇上的新房子和旧房屋参差不齐，看起来比较杂乱，而镇外的赣江和修河汇聚在吴城的东北角，再往北就注入鄱阳湖。吴城镇的地理位置非常险要，可以说是南面赣江上游南昌的咽喉之地。吴城控制赣江，扼守鄱阳湖，这么关键的地理位置，也都聚集在吴城镇。吴城镇的东北角临靠赣江和修河交汇处的高埠岸上，有一座气势不凡的古亭矗立在这里，古亭高四层，四方攒顶，屋檐像飞鸽一样架凌空中，四围都是弯曲的门槛和相通的回廊，古亭的四面都敞开有围栏相围，各有不同的特点，犹如高耸的危楼临立在江边，看上去非常雄伟。站在近处看，好像是古城楼高耸入云；从远处看又有点像南昌的滕王阁矗立在赣江边上——这就是吴城镇去年新落成的赫赫有名的望湖亭。自古以来，望湖亭就是古代文人们在赣江边上登高揽胜的绝佳地方，从西晋太康年间开始，望湖亭一直就矗立在这赣江边上，屡次兴废，现在已经无法考证了。当太平盛世的时候，望湖亭必然会修整一新，古亭也会给人一种优雅感慨的感觉；如果遇到乱世，那么望湖亭也就会被毁于一旦，又有不少文人过来凭吊，写出他们伤感时艰的文章。苏东坡、文天祥、解缙、唐寅等大文豪均有来吴城望湖亭游览过，他们也各自作了流传千古的关于望湖亭的诗文，就收藏在这望湖亭内。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望湖亭，是去年刚刚拆掉旧亭子新建的仿古望湖亭，虽然所用的材料都是新的，但整个新望湖亭，却是仿古风格的古亭，给人的感觉犹如盛世优雅从容的气质。

我登上望湖亭的楼台，心情很凝重，背着手倚靠在栏杆边，远望着望湖亭四周的美景。往东看去，烟波浩渺的鄱阳湖，绝无天际，一望无尽，湖上的小舟来回游弋，连绵不绝，数不尽的各种鄱阳湖候鸟到处飞翔在湖面上。往北望去，秀丽的庐山就在远处，空中的烟云如雾一般重重地回旋于我沉重的心里，远处的山峰似乎有些朦胧，山岗上的风车如墙而立，远处湖边的湖洲上一片片绿色景致。往西俯瞰整个吴城镇，镇上到处绿树环绕，红瓦屋脊点缀期间，青色的巷子蜿蜒曲折，赣江和修河围住了整个吴城镇，蔚蓝的天空映带着吴城镇四周的水泽，似乎天地一体了。我又极目远望南边的南昌，只见青山隐隐约约，并不能看到省城的高楼大厦，只有那空旷的赣江之上，渔舟隐约出没其间。看到望湖亭四围这些景色，虽然我有非常沉重的心情和不快，经过这些云气的涤荡洗刷，也足以让我暂时忘记过去的忧愁和压力，开始向这美丽的鄱阳湖寄托这心灵深处的渴望和豪情了。

回忆当年我第一次从都昌港口乘坐快艇小舟到省城去，是从南昌坐火车去重庆上大学的时候，我清晰地记得当快艇停靠在吴城望湖亭下的时候，那时的望湖亭还是琉璃黄瓦，亭子上的栏杆七零八落，亭子本身的颜料也到处剥落，感觉破败不堪。我当时就暗自发誓，以后如果功成名就，我一定要登上这望湖亭，并给他修葺一新。二十多年过去了，就感觉是做了一场梦，今天我看着崭新的望湖亭，自己的心事却是如此沉重，功业没有什么可讲的，文章也毫无名气，彷徨失意，跟江上四处哀鸣的野鸭子、鄱阳湖上落单的灰雁一样，不知道前面的路在哪里，只能迷茫地四下环顾。

唉！人生旅途变幻无常是很正常的事情。就像我现在站在这望湖亭的高台之上，没有一点点得意忘形的想法；但在失意彷徨的低谷，却常常有忧忧戚戚的心情。以前得志的时候，仿佛一瞬间那么短暂；现在失意中的我，却像是度日如年一样时刻感受着炼狱般的煎熬。太阳渐渐落山了，眼前的小舟越来越远去，橘红的晚霞照耀着落日的余晖，撒在空旷的江湖上，显得那么安详静好。悠悠梦里的鄱阳湖啊，我几时能通达成功的彼岸呢？

2022年10月17日醉解兰舟先生作于江苏无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