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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解兰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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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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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妙湖畔的晓风残月(第二部)——父亲的青葱岁月

第1章 叛逆的青春

1980年的春天,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江西大地,也吹到了新妙湖畔。根据上级部门的指示,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整体进行了改制。而在这一年多前,地处省城南昌昌北的江西共大总校已经改制为江西农业大学,成为全国的重点大学。分布在江西共大各地的分校,也纷纷进行了改编,永昌分校在这一年,被永昌县政府因地制宜,改编为永昌二中,并将周边徐湾乡中学、左蠡中学等地的高中部,合并进入永昌二中,成为一所农村高级中学。

42岁的袁路生在这一年,这位受人尊敬的中年老师,这时候也同步留任永昌二中,担任永昌二中第一届高一的语文老师。他的儿子袁建峰,已经是15岁的英俊少年。这一年的春天,袁建峰在5公里之外的徐湾初级中学念初二,也就是十几年前袁路生执教的那所乡村初级中学。袁建峰小三岁的妹妹袁建英也在新成立的永昌二中旁边、新妙街上的那所新妙湖小学,念小学五年级。袁建峰和袁建英兄妹俩不愧是袁路生的儿女,他们从小教育就比较严格,家庭的读书氛围也比当地农村家庭要好很多,虽然经历了动荡的十年,他们的成绩基本上都没有落下,在各自的班上始终都名列前茅。袁路生从一对儿女的身上,看到了未来人生的希望,他觉得十几年前曾经有过、但无法实现的梦想,很可能会在儿子和女儿身上实现,因此他对子女的教育倾注了全部心血,也非常严格,平时给他们布置课外作业,并亲自检查,哪怕是周末回家,袁路生也会经常督促袁建峰兄妹一边加强学习,一边跟着自己干农活,很少跟村里那些小伙伴们一起玩耍。

在徐湾初级中学读书的这两年,袁建峰也沿着他的父亲袁路生十几年前去往徐湾初级中学的那条路,稚嫩的肩膀背着自己的铺盖和书包,走过新妙湖畔的晓风残月,也走过徐湾河的麻石桥,成为一名寄宿生。每周周六中午12点放学后,少年的袁建峰就和同村的几个小伙伴们一起结伴走着回到西港袁村。周末在家里,懂事的袁建峰和妹妹袁建英一起,帮父母亲在自家的田地里干农活,也经常去老屋陪奶奶谭秀芝说说话,帮奶奶水缸里挑水,再砍点柴火。在周日的下午,母亲谭小红会炒两个新鲜的蔬菜和许多干菜,比如干萝卜丝、腌菜、小鱼干、虾米等,再装好米袋子,保证袁建峰能吃一个礼拜,袁建峰就背上这些米菜和干净衣服,踏上返校的路程。

这一年田地刚刚分到户,谭小红也不用再去生产队里出工,只要种好自己家的田地就可以。心灵手巧的谭小红经常种上各种时令的蔬菜,有时候也在新妙湖畔的小湖汊里用渔罾抓一些小鱼虾。除了周日给儿子袁建峰做一点,有时候天热不太忙,担心儿子袁建峰带到学校里的菜会馊,因此她尽量挤出时间在周三的下午再做一次时令蔬菜和新鲜小鱼虾,赶在周三晚饭前,给儿子袁建峰送到徐湾初级中学。这样袁建峰经常在学校可以吃到母亲做的新鲜湿菜,不用发愁天天面对那些难以下咽的干萝卜丝腌菜等,让那些寄宿的同学们羡慕不已。

袁建峰寄宿在学校的生活是很枯燥的,封闭的学校管理环境,对于15岁的袁建峰来说已经习惯了,父亲的循循善诱和鼓励上进,早就让这个俊朗的少年立下了发奋学习考大学、走出这贫穷的新妙湖的远大志向。在校的每天早晨6点钟天还没有亮,他就从集体大通铺的宿舍爬起来,6点半左右进教室,点起他那用草珊瑚牙膏锌铁皮和墨水瓶做的煤油灯,坐在书堆里晨读,背着英语单词和语文课本。7点45分下课去吃早饭,用饭盒装上中午要吃的大米,自己跑到学校旁边的徐湾河港里淘米,盛上水,再放到学校食堂里的大蒸笼里,8点30分开始上午的课程,一直到下午5点下课,中午连吃饭带休息1个半小时,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政治地理历史音乐体育等各种课程交替。到了晚上6点半,又回到教室,点起自己的煤油灯开始晚自习,把当天的作业和第二天的功课都要过一遍,一直学习到晚上10点钟下自习后,才回到大集体宿舍休息。

徐湾初级中学是在没收了解放前地主家的大棋盘屋的基础上,把这户地主大院用围墙围起来开设的乡村初级中学,除了几排瓦屋顶教室是创校后盖的之外,其他的房子,包括老师的宿舍、食堂、办公室,都是利用原来地主家的老房子改造的。袁建峰住的这个大通铺宿舍,实际上就是地主家的大棋盘屋上面的阁楼,楼下被分割成很多小单间,作为老师们的宿舍兼批改作业的地方。这昏暗的阁楼里,夏天蚊子一大堆,又不能挂蚊帐,大通铺宿舍里臭气熏天,非常难熬;到了冬天,四面漏风的瓦屋顶,寒风呼啸而来,躲在被窝里冻得瑟瑟发抖,难以入眠。

传说解放前夕,这座地主大院的女主人就是在这阁楼里上吊自尽的,而学校那个有些疯癫的门卫大爷,据说就是她的儿子。袁建峰胆子比较小,刚开始还不知道这些故事,后来听同学们讲得很玄乎,虽然这阁楼上有100多个同学睡觉,晚上对着这幽暗的大阁楼仍然有些害怕。甚至有一次大半夜睡觉做噩梦,袁建峰仿佛在阁楼里看到了上吊的女鬼,大声呼叫救命,把整个大通铺宿舍的人都吵醒了,成为全校的笑谈。

乡村学校的条件非常艰苦,冬天里没有热水提供给学生,袁建峰和同学们只能在冰冷的徐湾河里舀水洗脸洗脚,一些手脚易冻的人,不敢下凉水洗脚,只能胡乱洗脸刷牙后,周末回家去洗澡换衣服,因此袁建峰他们平时身上都是脏兮兮的,每到周四周五快要放周末的时候,个个都蓬头油面,臭气熏天。艰苦的学校生活,锻炼了袁建峰坚韧不拔的品格,袁建峰的学习动力,不仅仅来自于父亲的严格教育,也来自于学校的这种艰苦环境,这种环境对于后来的年轻人来讲,可能是无法理解的。

袁建峰在徐湾初级中学经过三年这样艰苦的学习和生活,终于在1981年的6月中考,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永昌县最好的高中——永昌一中重点班,这是徐湾初级中学两个初三班级80多个人里,唯一一个考取永昌一中重点班学籍的学生,成为当年徐湾初级中学重点对外宣传教学成果的对象。这年的8月份,当袁建峰从徐湾初级中学的班主任手里,拿到永昌一中重点班的入学通知书时,他激动地向昔日的班主任表示由衷的感谢,也憧憬着去永昌县城读书。

父亲袁路生却另有打算,他觉得让儿子一个人跑到几十公里之外的永昌一中读书太辛苦了,而且他这个作为父亲的不好监督,袁路生见到过很多初中成绩很好的学生,到了永昌一中之后,学习环境的变换,导致学生很难调整过来,进而影响到成绩上的大起大落,想着儿子两年之后就要高考,必须让儿子有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才能考上好的大学。按袁路生的想法,完全可以把儿子袁建峰留在自己身边读高中,虽然崭新的永昌二中在教学质量等方面无法与师资力量雄厚的永昌一中相比,但如果让儿子袁建峰留在二中家门口读书,一则自己便于管理教导他,保证各科成绩稳定向上;二则在家门口读书,生活完全可以得到保障,完全不用跟徐湾初级中学时那么辛苦;三则永昌二中仍然保留了以前共产主义劳动大学那种朴实自然的学风,袁路生认为这种学风对儿子袁建峰的性格塑造非常有帮助,因为袁路生自己早已经把自己融入到共产主义劳动大学的基因里,他希望儿子袁建成和女儿袁建英以后都能继承这种朴实自然的学风。

16岁的袁建峰已经到了一个叛逆的年纪,虽然他平时比较听父母亲的话,但他对于城市的向往是发自内心的,并且在拿到永昌一中的入学通知书时,周围的人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他自己也有些陶醉于这种目光,这种期待去县城的永昌一中读书眼看就要变成现实,却被父亲袁路生浇了一盆冷水,这让袁建峰非常难以理解和接受。这年的夏天,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袁建峰,这天一大早一个人向母亲和妹妹撒了个谎,说要去同学家玩,自己却偷偷地溜出西港袁村,走了6公里多的路程,来到徐湾乡的街上,从这里搭乘每天一班去永昌县城的班车,他要去永昌一中走走,看一看自己心目中的高中学校。

事实上,当年的袁建峰印象中只去过一次30公里以外的永昌县城,他对于县城的印象既模糊,又很向往,那次是恢复高考的那一年,父亲和母亲专门带着他和奶奶还有妹妹,全家人去永昌县城玩过。他依稀记得,永昌县城的街上非常繁华,很多高楼大厦,商店酒楼,还有那美丽的南山和鄱阳湖,袁建峰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一次父亲带着他从永昌县城的西街一路走到永昌一中的校园,父亲跟他讲过,这所学校是永昌县最好的高中,三层长长的教学楼就有两幢,还有那古色古香的办公大楼,宽大的足球场,这对于一直在农村里的共大校园生活的袁建峰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袁建峰坐上了徐湾乡去往永昌县城的中巴车,中巴车摇摇晃晃在并不宽阔且凹凸不平的碎石子铺就的九永公路上行驶,那种感觉对于袁建峰来说也是一种少有的向往,毕竟他几乎没有离开过新妙湖畔那个交通闭塞的农村角落里,他渴望外面美丽的世界。那个中巴车的女售票员从前面逐排找乘客卖票,来到坐在后排袁建峰的位置跟前,突然笑着对凝望窗外的袁建峰说:“这不是我们徐湾乡中学的大才子袁建峰吗?”。

袁建峰转过头了看了看眼前这个二十多岁的漂亮大姐姐,一脸茫然:“姐姐,你认识我啊?”

“我当然认识你,我是你的同班同学徐雪琴的姐姐,我叫徐雪芳。”

“啊,你是徐雪琴的姐姐?”袁建峰这才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位大姐姐确实和他那漂亮的女同学徐学琴长得很像,徐雪琴念初三时就坐在袁建峰的后面,但那时候男女同学界限分明,基本上不说话,袁建峰和徐雪琴同窗三年,也几乎没有怎么交流过。

“你今年中考考了全乡第一,你的照片就挂在徐湾中学大门口的玻璃橱窗里,我家就住徐湾村,每天路过你们学校大门口都能看到。”眼前的这位漂亮姐姐徐雪芳讲得很兴奋,像是遇到了大明星。

这个时候整个车厢里的人都向袁建峰投来羡慕的目光:

“小伙子真厉害,以后肯定可以考上好大学”

“他是西港袁村袁路生老师的儿子,袁老师教育得好啊。”

“小伙子这是要去县城读书?”

袁建峰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徐雪芳,看到整个车厢的人都看着自己,瞬间有些难为情,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我去县城看一看,很少到县城来。”说完,把车钱递给女售票员。

“你不要钱,这车是我家承包的,前面的司机是我爸。”徐雪芳很大气地笑着打量着这位眉清目秀的少年。

“那多不好,”袁建峰仍然把钱递过去。

徐雪芳一把推了回来:“不要客气,我妹妹徐雪琴经常在家里提到你,说你的成绩一直非常好,要向你学习,以后有空上我家找我妹妹指导一下功课,她今年中考只考了普通高中,也就是你们家门口的那个新永昌二中。”

“是吗?看来我和你妹妹又有可能是同学了。”袁建峰有些苦笑。

“你不是考上了永昌一中的重点班吗?”徐雪芳找其他顾客都卖完了车票,坐到袁建峰旁边的空座位上,有些疑惑不解。

“唉,我父亲希望我留在家门口的永昌二中读书,怕我到永昌一中很难适应那边,离家又远。”袁建峰有些无奈。

“是这样啊,那可惜了,嗯。。。不过也好,在家门口上学吃住都很方便,我看你们在我家门口的徐湾中学读书,真的很苦,你要是去了县城的永昌一中,生活也不好照顾。”徐雪芳突然眼前一亮:“留在永昌二中读书,你父亲又是学校的老师,你的成绩不会差的,到时候有机会好好帮一帮我妹妹徐雪琴,回头我也让我妹妹要主动去找你请教。”

“嗯,”袁建峰有些难为情,他没好意思说自己还基本上没有怎么和徐雪琴讲过话。

“我们这班车每天往返一班,每天上午8点半在徐湾乡街上发车,到县城汽车站,下午5点钟在县城汽车站发车回徐湾乡街上,千万不要错过时间,不然当天就回不了,要第二天傍晚才能回来。”徐雪芳感觉袁建峰有些内向害羞,话也不多,只好叮嘱了一下袁建峰,回到车门口,正好看到路边有乘客招手候车,忙着招呼去了。

班车到达县城汽车站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袁建峰下车时跟徐雪芳打了个招呼,说下午还坐她的车回徐湾乡,然后步行走到永昌县城的大街上。8月底的天气非常炎热,县城里的大街都是水泥道路,虽然有粗壮的梧桐树荫挡着,仍然让人感觉到水泥地面的热浪直熏脸颊,袁建峰顾不上这些,仍旧颇有兴致地看着热闹繁华的县城唯一的一条大街——东风大道,他今天来到县城的主要目的有两个:一是中考结束后,自己给自己放个假,来县城好好玩一玩,他要看看县城的大街、还有南山和鄱阳湖;二是要去即将失之交臂的永昌一中校园看一看,因为前两天父亲跟他讲,他父亲已经通过永昌二中张校长的关系,找到永昌一中的虞校长,打过招呼,请虞校长帮忙把袁建峰的档案和学籍转回到永昌二中来,而且虞校长当时就同意了。

繁华的东风大道只有两三公里左右那么长,没有多久就走完了,袁建峰来到东街口的那个街心花园,这个街心花园是永昌县城的中心。在街心花园看着绿荫树底下很多人在这里摆地摊,吃的穿的用的,什么杂货都有,让他有些眼花缭乱。已经快到中午了,他闻到旁边的混沌摊位上的香味,突然感觉自己肚子有些饿。他记得前几年第一次来县城到时候,父亲就在街心花园旁边电影院高台底下的包子店,给他和妹妹还有奶奶,每个人都买了一个非常好吃的肉包子,因此他顺着模糊的记忆,竟然找到了那个包子店,袁建峰毫不犹豫地买了两个大肉包,又买了一瓶汽水,回到街心花园的树荫底下,找了个石凳子坐下,一边品尝着这大肉包和汽水的美味,一边打量着街心花园这里来来往往的人群,他开始向往外面的生活了。

袁建峰经过打听,知道了永昌一中的详细位置,他不顾天气炎热,沿着东街的树荫底下,经过百货大楼和新华书店,一路往转到西街,在西街的尽头,终于看到了永昌一中的大门,学校快要开学了,很多学生进出永昌一中学校大门,他擦了一下脑门上的汗珠,也跟着走了进去。果然是县城里的高中,非常气派,学校里的道路基本上都是水泥铺的,两幢气势宏伟的三层教学楼前后横立在袁建峰的眼前,还有好几幢50-60年代苏联风格的两层起脊瓦屋顶,分别挂着办公楼、实验楼和宿舍的牌子,学校的最南边是一座宽大的操场,操场上两边各有一个钢管足球门。袁建峰平生第一次看到足球场,他非常兴奋,因为他也很喜欢打球,永昌二中和徐湾初中都只有篮球场,袁建峰他们打篮球只能在上体育课时,老师拿出那个学校教学用的篮球,他们才能玩一阵,而足球从来就没有见过,只是听体育老师讲过,而且学校没有场地。现在袁建峰居然在永昌一中见到了足球场,让他大为震撼,可惜他后面没有机会来永昌一中念书了。

逛完永昌一中已经是下午两点了,袁建峰从永昌一中的东侧门出来,向路上的同学打听到出东门右拐一直往南,大概走两公里,就可以看到南山大坝。他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又买了一瓶汽水,沿着焦子巷一路往南,果然看到了烟波浩渺的鄱阳湖和都昌码头,南山大坝就在眼前,一路远望,大坝那头连通一座翠绿的青山,那应该就是父亲常常跟他讲过的的南山了。正当午后天气最热的下午两点,大坝上根本没有什么行人,袁建峰喝了一口汽水,还是很兴奋地一个人走上南山大坝,他今天就是要好好来逛一逛县城,因为他马上就要回到新妙湖畔的那座永昌二中再备战两年,只有经过高考,他才有希望走向更大的未来,因此眼前的南山和鄱阳湖,他是一定要去看一看的,南山上的南山寺、野老泉、碑林、半山亭,还有那鄱阳湖上壮观的渔舟唱晚和波光粼粼。

从南山回到南山大坝靠县城这一头的永昌码头时,袁建峰向旁边小卖部问了一下时间,已经4点半了,袁建峰这才有些慌了神,因为上午徐雪琴的姐姐徐雪芳在中巴车上跟他讲过,下午回徐湾乡的班车发车时间是下午5点钟,而从南山坝头到汽车站,连走带跑,半个小时很难赶到,袁建峰只能迎着头皮,不顾炎热,一路小跑着往汽车站赶,如果赶不上车,今晚就得在县城里睡马路上。

第2章 高中生活

当袁建峰汗流浃背地赶到永昌县城汽车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5点一刻钟了,他抱着侥幸的心里向车站打听回徐湾乡的中巴车有没有走?得到车站工作人员肯定的回答时,他这才六神无主,今晚铁定是没地方去了,只能在大街上找个地方过夜。袁建峰垂头丧气地从汽车站走出来,从来没有出过门的他,在县城里也没有认识的朋友,现在天色还早,只能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溜达。更要命的是,他今天早晨出门的时候,跟母亲和妹妹讲去同学家玩,而且他从来没有在外面过过夜,今晚如果不回家,家里肯定也会到处找他,平时一向管理严厉的父亲,如果知道他偷偷地一个人跑到永昌县城来玩,这回去肯定要被父亲揍一顿,想到这里,袁建峰更加没有主意了。

话说两头,徐雪芳在发车时,果然没有看到早晨那个俊朗的袁建峰赶回来搭车,常年跑车的她猜测袁建峰可能是没赶上车,一向主意很多的她向车上乘客打听有谁是永昌二中或者西港袁村那边的,很巧的是,坐在后面座位的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举了举手说:“我要到永昌二中去教书,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帮忙?”

徐雪芳看了看眼前的这个斯文小伙子,连忙问:“你是永昌二中的老师?”

“是的,我叫李望山,刚刚从九江师范毕业,分配在永昌二中教书。”

“太好了,早晨从徐湾街上来县里的时候,你们永昌二中的袁路生老师,他的儿子袁建峰上我的车了,说好了晚上要一起回徐湾街上,但他没有上来,可能是错过时间了,你要是回到永昌二中,麻烦给袁路生老师捎个信,就说他儿子在县城,没跟车回来,怕家里担心。”徐雪芳早晨跟袁建峰聊过,对他很上心,她觉得袁建峰跟妹妹既然是同班同学,小伙子这么优秀,那么以后是不是有可能和妹妹走到一起呢?因此她也有些撮合的念头。

“好的,没问题,我一定把话带给袁老师。”年轻的李老师满口答应,原来这位年轻的老师,是刚刚九江师范毕业的李望山老师,分配到永昌二中的数学老师,这是他第一次去永昌二中报到,他也是袁路生的校友。

李望山老师到达永昌二中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他放下行李,简单收拾了一下,跟负责安排接待他的后勤张老师,打听到袁路生老师在附近的西港袁村家里后,李老师赶紧连走带跑,赶到西港袁村袁路生的家里,正好看到袁路生和妻子谭小红都在相互埋怨儿子怎么还没有回来,李老师说明了来意,把中巴车售票员转告袁建峰在县城的消息告诉了袁路生,袁路生一家才大吃一惊。袁路生顾不上招呼新来的李老师,赶紧和李老师一块回到永昌二中,请示了一下张校长,说明了儿子袁建峰一个人偷偷跑到县城玩,没有搭上车回来,想请管后勤的张老师开着学校的吉普车跑趟县城去找儿子袁建峰。张校长当即也担心起来,好不容易从永昌一中重点班挖回来的宝贝疙瘩,一定要重点保护好,张校长赶紧扔下手里的饭碗,喊上管后勤的张老师,和袁路生三个人一起,坐上学校唯一的老吉普,连夜跑到30公里之外的永昌县城寻找袁建峰。

晚上九点多钟他们终于赶到县城了,晚上的县城灯火辉煌,沿大街都有路灯,比黑灯瞎火的乡下要强多了。好在1981年的永昌县城并不大,只有一条长约3公里左右的主干道东风大道,和纵横交错的几条次干道,其他小巷子袁建峰肯定不会去的,袁路生了解儿子不会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只要沿着大马路,再问问人,应该找得到。果然,三个人从李老师口里获得的信息判断,袁建峰应该到过汽车站附近,他们决定从汽车站附近开始打听,一路开着吉普车跑到街心花园时,果然看到袁建峰正无精打采地坐在街心花园的凳子上发呆。袁路生第一次对儿子袁建峰发火了:“你小子一声不吭,一个人跑县城里来玩,走失了怎么办?”一边骂,一边挥手准备揍儿子。

旁边张校长和后勤张老师赶紧一边拉住袁路生,一边扶起袁建峰:“建峰,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们家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你跑县城来了,要不是班车售票员托人报信到你家,你家估计今晚要发疯似地四处寻找,可真把我们急坏了,万幸找到了,赶紧回家。”张校长在新妙湖边工作了很多年,暑假经常遇到一些孩子偷偷玩水导致溺水的不幸消息,所以他对于孩子失踪消息的敏感度是相当大的,庆幸袁建峰只是来县城玩,没有去单独玩水。

袁建峰也知道自己错了,跟着上了吉普车,一言不发地回家。他才从张校长的话里才明白,原来是徐雪芳捎回去的信,这一刻他非常感激徐雪琴的姐姐这个无意之举。经过张校长的一路劝说,回到家的袁路生心情也平静了些,万幸儿子很快就找到了,母亲谭小红和妹妹袁建英也都长长地舒了口气。袁建峰狼咽虎吞地吃完了晚饭,洗完澡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睡觉。

父亲袁路生来到袁建峰的房间,和他做了一次意味深长的交流。这个时候,袁路生才明白儿子袁建峰为什么要一个人偷偷地跑到县城去,原来原因还是在自己,儿子袁建峰只是想去永昌一中看一看,马上要开学了,怕以后没有机会。确实是好端端的永昌一中重点班学籍不要,换到这么偏僻的永昌二中来,换作一般人,确实难以理解。袁路生语重心长地再次教育儿子,这个问题要能看得远一点,人要有大格局,他不能只看眼前的这个永昌一中,他的目标应该是外地的重点大学,相信只要在永昌二中努力学习两年,加上父亲在学校教书的先天优势,两年之后高考,一定可以考上非常好的大学,哪怕是北京和上海的重点大学。最后袁路生再跟儿子强调了一点,以后出门,一定要跟家里讲清楚,千万不能一个人偷偷地溜出去。

过几天就要开学了,袁建峰下半年就要读高一,妹妹袁建英也要读去徐湾初级中学念初一,重新走着袁建峰刚刚走了三年的路。因为妹妹要在学校寄宿,提前一天在8月31日要去学校报到,袁建峰决定送妹妹袁建英到徐湾初中去上学,顺便和母校告个别,一路上他叮嘱13岁的妹妹,在那里要注意哪些事项,吃的穿的用的,到时候母亲有空会定期送过来。那天下午袁建峰把妹妹送到学校安顿好之后,刚刚走出徐湾初级中学的大门口的池塘边,准备往南走回西港袁村,恰好遇到徐雪芳和徐雪琴姐妹从徐湾村道南边往北走经过学校大门。徐雪琴和袁建峰虽然同窗三年,但基本上没有讲过几句话,路上偶然相遇难免有些羞涩,倒是徐雪芳很大方地喊起来:“大才子怎么又来母校了?”

袁建峰很感激那天徐雪芳无意中的报信,避免了在县城大街上睡马路,他有些难为情地说:“我送我妹妹过来上学,她现在念初一。那天非常感激你捎信给我家里,差点要在县城里流浪一晚上。”

“那都是小事,不要提了,你妹妹也念初一了?一个女孩子不方便,以后需要帮忙可以让她上我们家来,我们家就在这学校北面不远。”徐雪芳经常跟着父亲跑车,见过大世面,一点都不拘束,用手指了指她家的方向。倒是徐雪琴,站在旁边看着自己的男同学和姐姐聊着插不上嘴,很尴尬地站在那里。

“雪琴,你们同学怎么都不打招呼?我已经给大才子讲过了,他以后也在永昌二中读书,你们很可能又是同一个班的同学,以后让他在学习上多帮助你。”徐雪芳哪壶不开提哪壶,其实徐雪芳很就理解妹妹的行为,那时候的男女同学之间基本上是不交流的,哪怕是心底里相互爱慕,但走在大街上见面也不打招呼,徐雪芳三年前从徐湾初中毕业时也是如此,只是后来在社会上见多了,人也跟着野起来。

“袁建峰,”徐雪琴早就很暗地里倾慕袁建峰,初中三年一直是全校第一,每次见到袁建峰总有一种很自卑的感觉,现在姐姐逼着自己跟袁建峰讲话,确实难为情,只好岔开话题:“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嗯,前几天我坐你姐的车去了一趟县城,在车上认识的,”袁建峰尴尬地笑了笑,终于主动第一次开口回答这位美丽而文静的女同学的问话,说完袁建峰的脸刷地有些红了。

“是这样啊,你真的放弃永昌一中的重点班,改回到永昌二中读高中?”徐雪琴突然又问。

“嗯,我父亲已经办好了,明天就要到永昌二中报到,你也在永昌二中吧?”袁建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其实16岁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徐雪琴和袁建峰同年,是个亭亭玉立的美女,早就有徐湾中学一枝花的雅号,很多人给她写过情书,都被拒绝了,而徐雪琴的成绩在班上也能排到前十位左右,要不然也考不上普通高中。袁建峰也有些耳闻,只是之前袁建峰的主要精力全都放在学习上,从来没有想过谈恋爱的事情。如今袁建峰面对面仔细打量着这位青春靓丽的女同学,爱情的种子由此种下,只是他们都不知道,他们后来的这颗种子的确发芽、生根,并且暗地里绽放出叶子来,只是在狂风骤雨中被锤炼,乃至于休眠了很长一段时间,到后来才重新绽放,并结出幸福的果实来。

“嗯,那真的说不定我们又是同学,到时候多指点一下啊!”徐雪琴也渐渐变得主动起来,她心里觉得自己又有机会接近这个很会读书的家伙,或许这也是一种“缘分”?

徐雪芳看到妹妹和袁建峰终于聊起来了,心里格外高兴,赶紧趁热打铁:“大才子你这是要去哪里?要不然上我们家坐坐,你在这里读了三年书,也不跟我家雪琴讲话,思想太保守了,更不说上我们家坐过。”

有些书呆子气的袁建峰有些不知所措,赶紧委婉地拒绝说:“天快要黑了,我还要赶上十里的路回去,下次找个时间好好登门拜访,要好好感谢你上次帮我。”

“那好吧,路上慢点,明天我们学校见。”徐雪琴有些血气上涌,没想到姐姐这么主动邀请袁建峰到家里玩,这要是让其他同学看到袁建峰上她家,估计在学校传开的话,以后整天都要活在这种闲话里。

“好的,明天见,那我先走了。”袁建峰有些如释重负地拔腿就跑,引得徐雪芳姐妹俩在后面咯咯地笑。

第二天上午8点多,袁建峰在家里吃完饭,就背着书包正式走进了永昌二中学校的大门,成为永昌二中的一名高中生,他们这一届是江西共大永昌分校转为永昌二中之后的第二届学生,在教学楼侧面的那个宣传栏跟前,袁建峰查到了自己分配在高一(1)班。高一一共有6个班,都是永昌县各乡镇的学生,他们中考成绩最好的前10%都被永昌一中招揽到县城去读高中了,剩下的才会进入永昌二中这所农村高中。不过相对于当时初中到高中,也只有20%左右的升学率,进入永昌二中读高中的,大概都是中考成绩排列10%-20%之间的学生,他们即将在永昌二中这所新妙湖畔的农村高中度过他们人生中最艰难的两年,然后参加高考,再去竞争那百分率为个位数的大学升学率。

在人群里,袁建峰碰巧看到徐雪琴也在人群里查着分班名单,这时候徐雪琴也看到他,他没有上前打招呼,只是朝徐雪琴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名单,原来袁建峰查完自己的名字之后,立即就看到徐雪琴也分配在高一(1)班,他已经知道他和这个漂亮的初中女同学真的又是高中同班同学,一种莫名的高兴涌上袁建峰的心头,现在徐雪琴近在眼前,他却不敢当着许多人的面找徐雪琴打招呼,不然对他们俩以后的影响都不好。那个年代的风气就是这样,人们都比较保守,没有后来这些人这么开放。徐雪琴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也明白了袁建峰的意思,也点了点头,就笑着往高一(1)班的教室走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装作不认识,走进了高一(1)班的教室,按照男生和男生坐一起,女生和女生坐一桌的原则,袁建峰和徐雪琴都分开找了各自的空位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教室里陆陆续续坐满了来自全县各乡镇的陌生同学,四十多岁的班主任邵老师穿着一身略旧的蓝色中山装,带着一副黑框眼镜,拿着一个文件夹走了进来,开启了袁建峰他们高中生涯的第一堂课。邵老师进行了自我简单的介绍,并说他将担任本班的数学教学兼班主任。随后邵老师拿出班级名单挨个点名,算是第一次认识,然后根据成绩、性别、身高、视力等综合因素,对全班同学进行了安排座位。再然后就是选出班干部、分发课本、安排宿舍、介绍食堂炖饭、学校作息时间、主要校风校规等,基本上一个上午时间,邵老师高效率地全部安排完毕。袁建峰由于成绩突出,被班主任安排在第三排中间最好的位置,而徐雪琴也被安排在第二排的旁边,两个人相隔只有两个座位,当他们坐定位置之后,都心照不宣地微笑点了点头,但始终没有讲话。

后来袁建峰才知道,他们这一届6个班,高一(1)班是张校长特别安排的校内重点班,成绩都是最好的才安排进来,希望两年后的高考,他们班能有很多的人考上大学,甚至北京上海等地的重点大学,为永昌二中争光,把崭新的永昌二中的牌子打出去,以后要和永昌一中一决高下。袁建峰就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下开始了他的高中生涯。

在永昌二中学习和生活,确实比在徐湾初级中学时要好很多,首先袁建峰可以住在父亲袁路生的单间宿舍里,晚上在教室里上完晚自习后,在父亲的单身宿舍里还可以再安静地学习一段时间;父亲袁路生早中晚三顿,都可以在学校的食堂里用饭票购买老师的饭菜,根本不用天天吃着难以下咽的干萝卜丝、腌菜等,有时候母亲也会开小灶,从家里做点好吃的直接拿到父亲的宿舍里来;换洗的衣服基本上一两天母亲谭小红都会带过来换洗——袁建峰终于明白了父亲袁路生执意要把他从县城里的重点高中的重点班,改到农村普通高中来上学了,这些细微却又合理的安排,确实是需要亲身经历后才能理解。

徐雪琴却没有这么好的条件,她本来在初中时是走读生,现在来到永昌二中上学,到她家有5、6公里那么远,只能是在学校寄宿。不过比那些30-40公里以外的南峰芗溪万户狮山中馆那边偏远乡镇的同学要幸运得多,那时候汽车很少,永昌二中又不在主干道的九永公路上,大多数人都是自己肩挑脚走,往返家里和学校。学校管理比较严,每个月才放两天月假,那些远道的同学,每次回家,都要带够一个月的大米、油盐和萝卜丝、腌菜、霉豆腐、辣椒酱、小鱼干和虾米等,几乎每个月30天,有25天在吃这些难以下咽的干菜,很少有新鲜蔬菜,更不提猪肉。有些家境稍微好些的同学,他们会花点钱,在新妙街上找老乡买些蔬菜,隔山差五到老乡家里给他3毛5毛,借灶台炒一两个新鲜蔬菜,换换口味。

开学后大概有两个月左右,班主任邵老师突然看到班上70多个同学,大部分人嘴角都起了泡,干裂得厉害,一看就是营养不良,干菜吃太多的缘故,因此邵老师特意向张校长提出申请,希望学校能给他们高一(1)班批一块菜地,让这些外地的学生们自己在学习之余进行耕种,种出来的蔬菜,就让他们自己改善一下伙食。原来江西共大永昌分校改制成永昌二中的时候,永昌县政府仍然给学校留下了学校南面新妙湖畔围堰内的上百亩田地,用以支持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办学,所以张校长当即给他们每个班都分了两亩地,让这些学生周末抽点时间自己耕种,收获的蔬菜全部分给这些寄读在校的外地学生,后来一些条件也逐渐改善起来。

永昌二中继承了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永昌分校很多遗产,包括学习精神、集体主义思想、还有注重读书与农耕。在永昌二中第一任务是学习,第二任务就是干农活,永昌二中南面新妙湖畔的围堰内内的上百亩学校自留田地,除分配到各班级的两亩菜地外,还有好大几十亩由永昌二中耕种,全都是靠这些农村出身的学生们犁田、耙田、拔秧、栽禾、耘田、施肥、最后收割等,全都是袁建峰和他们的同学们亲自动手下田干活。因为下田干活的人太多了,一块好几亩的大水田,半天时间就能搞定,这些农作物收割所得,全部用来支持学校办学,这也是江西共大遗留下来的光荣传统。永昌二中作为一所根植于农村的高级中学,完全传承了“耕读”传统的精华,也继承了原共大作为劳动大学的精神。

以袁建峰为代表的那个年代的学生们,绝大部分都在这种“耕读”精神的熏陶下形成了优良的品德,乃至于毕业后各自走向社会,走向更高的人生目标,均留下了这种朴实的品德。袁建峰后来就是如此,他非常感激永昌二中的这种培养方式,无论他后来在大学里念书,还是回到永昌一中教书育人,他始终把这种耕读精神,讲述给他的学生们——这或许也是袁路生当初坚持儿子袁建峰留在永昌二中读书的另一种苦心吧。

在素质教育方面,永昌二中依稀有当年共大的影子,给袁建峰印象最深的是,每周三晚上,无论刮风下雨,学校都会组织全校师生看一场电影,这在其它学校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这部电影播放机和一整套柴油发电机,是当年江西共大总校在永昌分校建校之初,给予永昌分校的贺礼。电在那个漆黑的新妙湖畔,点亮了无数年轻学子们的希望,也给予袁建峰畅想无限的未来。那时候主要看的电影有《闪闪的红星》、《春苗》、《红雨》等,这些都深深地烙印在年轻的袁建峰和他们同学的脑海里,成为无法抹去的记忆。

袁建峰读书一直很努力,从早到晚,孜孜不倦,俨然是一个肯用功吃苦的好学生,加上父亲袁路生的监督和辅导,在第一个学期的期中和期末考试中,袁建峰在全校400多名同学中始终保持前三名的位置,成为学校重点培养的对象,受到了非常重要的关照。整个永昌二中的学风在那个艰苦的年代也非常好,大家都是农村出来的贫寒子弟,相互之间少有炫耀和攀比,只有日复一日的学习和劳动。看到学生们这么足的学习和干劲,张校长甚至在一次全校师生的大会上放出豪言,希望他们能继承优秀的江西共大刻苦学习的精神,在这一届培养出全国重点大学的学生来,让县教育局对他们永昌二中刮目相看,引起了广大老师和同学们的强烈共鸣,这也成为激励袁建峰他们努力学习的一大动力源泉。

第三章 早恋风波

高中阶段的学习毕竟是非常枯燥乏味的,更何况是十六、七岁的青春阶段,他们的娱乐需求和性格塑造等方面,也在这个重要的关头潜移默化地形成。紧张的高中学习就像一根琴弦,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应当松弛有度,不然就会变形,失去它的灵活性。

袁建峰在高一整个上学期的表现很不错,延续了他初中以来的成绩优势,始终名列前茅,但是危机也在他躁动的内心滋生,这个学期以来,他仍然没有和徐雪琴讲过话,两人在学校里相遇,也多是相互带着微笑点头。袁建峰也注意到徐雪琴的成绩一直不是太好,从刚进高中时班级排位20多名,才一个学期下来,急速掉到40多位,已经属于全班的中下游水平,一旦进入这个排位的成绩,高考十有八九是考不上大学的。袁建峰的脑海里又想起了暑假在徐湾中学门口,徐雪芳提出,要求他帮助徐雪琴辅导功课,他始终碍于班里男女有别的保守风气,男女同学之间,绝大多数是不说话的,只有一两个打得火热,都被同学们当成另类和取笑的对象,也是老师批评的典型,显然袁建峰不想把自己和徐雪琴变成同学们眼中的批评典型,他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心里在想,自己应该为这位漂亮文静的女同学做点什么。

到了第二年的春季开学,也就是1982年的正月中旬,高一的下学期即将开学的前一天,因妹妹袁建英在学校寄读,需要提前一天去学校报到。袁建峰主动提出,自己送妹妹袁建英到徐湾初级中学去上学,袁路生和谭小红完全没有觉察到儿子的心里变化,觉得这很正常的事情。这天上午,温暖的早春阳光慵懒地洒在新妙湖畔的旷野之间,袁建峰带着妹妹,挑着妹妹的被子和米菜等物品,再次迎着新妙湖畔杨柳岸边的晓风,走过那泛着青色的早春田埂,去往徐湾初级中学所在的徐湾村。袁建峰一路走着,一路又感觉自己有些好笑,他这次表面上是送妹妹上学,实际上却是想去徐湾村,希望找机会再次偶遇徐雪琴,想在那边跟她聊一聊,尽自己的能力看看怎么帮助徐雪琴,这样就可以避开永昌二中校园里同学们的异样目光。当然此时的袁建峰并不承认自己心底里,那棵蠢蠢欲动的爱情种子在发芽,他认为这不过是想在学习上帮助徐雪琴,以兑现他对徐雪琴的姐姐徐雪芳的承诺。

袁建峰安顿好妹妹之后,已经是上午11点多了,他有些激动地从徐湾初级中学那熟悉的学校大门走出来,他没有继续往南走回西港袁村,而是情不自禁地向徐湾初级中学大门的北边那个方向走去,那个方向就是去年徐雪芳指的他们家的方向。他当然是不敢进徐雪琴家的大门,他只是想徘徊在这条路上,希望能偶遇到徐雪琴,然后通过这种“偶然”的方式,和她讲上几句话。功夫不负有心人,当袁建峰在徐湾中学所在的徐湾村里,那条去往徐雪琴家方向的青石板小路上来回徘徊了十多次,那个穿着浅粉格子衣服、扎着乌黑大辫子的徐雪琴果然从她家那边走了过来,袁建峰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才转过头来,装作偶然路过,有些羞涩地跟徐雪琴打招呼:“徐雪琴。”

“袁建峰,你怎么在这里?”徐雪琴有些惊讶。

“我......我今天送我妹妹过来上学。”袁建峰刚刚想说送妹妹来上学,突然感觉这个说辞好假,憋着红脸,但还是颤颤地说了出来。

“嗯,明天要开学了,我今天下午晚点也要回学校,你妹妹的事情都办完了吗?”徐雪琴注意到袁建峰说话有些结巴,而且他的脸颊刷地红了,她感觉袁建峰好像有事情。

“办完了,现在准备回去。”袁建峰有些语无伦次。

“准备回去?你家不是往南边走吗?”徐雪琴有些疑惑,她没想到袁建峰这是专门过来找她的,还在想在永昌二中又做了半年的同班同学,连招呼都不跟自己打一个。

“我.......其实,我是来找你的。”袁建峰终于说了实话,他在撒谎的那一刻就后悔了,觉得他应该要抓住这次机会。

“找我?”徐雪琴心头一惊,她暗中注意袁建峰很长时间,虽然表面上并不怎么说话,但徐雪琴了解袁建峰,他是一个很诚实而且比较正派的书呆子,没想到这个书呆子会说话这么直接,不禁有些咯咯地笑起来。徐雪琴的性格跟她姐姐有些相似,也属于外向型的,只是她姐姐徐雪芳接触社会多年,性格早就显露无疑,而徐雪琴由于一直在学校里,那种保守的环境导致她表现得比较收敛。

“是.....是啊,我一直想找你聊一聊,在学校里又不好讲,今天送我妹妹来学校,正好路过,就在这里等你。”袁建峰胆子忽然大了起来,他自己也很莫名其妙,自从去年暑假在这徐湾中学门口遇到徐雪琴之后,对于其他的女同学一直都熟视无睹,唯独每次见到徐雪琴,就有一种怦然心动、莫名其妙的感觉,令他方寸大乱,甚至于语无伦次,好像无法控制自己一样。

聪明伶俐的徐雪琴看着眼前这个红扑扑脸颊的书呆子,一阵想笑,但此刻她也憋住了,她似乎明白了这个书呆子的想法,他站在学校北边的这个巷子里,确实应该是专门过来找自己的。她自己也暗恋他很久了,没想到这个书呆子今天开了口,不禁脸上也有些泛红:“我还以为你不理我咯,在学校里从来不打招呼,上我家去坐一会儿吧,马上吃午饭了。”

“这样不好吧?”袁建峰有些迟疑。

“放心吧,我爸跟我姐出车去县城了,我妈和我弟弟也跟着车去县城买东西,他们都要到傍晚才能回来,家里就我一个人。”徐雪琴笑着说道。

“嗯,那好,”袁建峰感觉今天的机会很好,两条腿不由自主地跟在徐雪琴后面往她家走去。

温暖的春风吹过徐湾村那斑驳古老的小巷,抚摸着袁建峰有些发烫的脸颊;慵懒的阳光照耀到小巷的青石板上,有些耀眼;也照到眼前婀娜多姿的徐雪琴身上,一股暖暖的春意从他激动的心头蓦然升起,他内心那颗懵懂的爱情种子此刻也在这和熙的春风里迅速绽放。

来到徐雪琴的家里,袁建峰才看到她家的房子是崭新的青砖盖的四间大瓦房,家里陈设也比普通人家要好,她家客厅里靠墙边甚至摆放了一个暗红色的长条小茶几和两个单椅沙发,这在当时的农村是比较气派的,袁建峰想起自己家里的房子,还是十几年前父亲袁路生盖的那幢土坯房,不免有些自惭形秽,相比之下看来徐雪琴的家庭经济比自己好很多。

“你们家好气派啊,”袁建峰一路跟着徐雪琴到了她家,路上不知道聊什么,进了徐雪琴家的门,才想起这句话打破尴尬。

“你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讲这个?”徐雪琴嫣然一笑,完全不是往日在学校里文静的样子。

“嗯,我。。。。。。”袁建峰被将了一军,红着脸,一时语塞。

“今天我家里就我一个人在,不用紧张,你烧火,我来做饭,马上到中午了,吃完饭我们再慢慢聊。”徐雪琴已经明白了这个书呆子心里在想找自己谈什么,自己也暗恋了那么久,心里暗自高兴,但必要的矜持还是要的。

“好的,我肚子也饿得咕咕叫,早晨吃完饭,走了那么长的路。”

“待会儿吃完午饭,下午在我家好好聊一聊,傍晚我们一块回学校去吧。”徐雪琴完全掌握了主动。

两个人前后脚来到徐雪琴家的厨房,那是正月里,家里都有些腊肉,徐雪琴家境在农村还可以,她父亲是退伍军人,退役后通过公社的熟人关系,承包了徐湾到永昌县城的班车,家庭经济条件大为改善,去年刚刚用青砖改建了以前的毛坯屋,家里也添置了一些农村很少有的家具,徐雪琴家的厨房也比较亮堂,搭起了贴瓷砖的水泥灶台。

“中午就吃腊肉炖粉皮吧,也没有准备,凑合吃一顿吧,”徐雪琴看了看厨房里这个最快,用大瓷碗装了一大把粉皮用水泡起来,然后拿起菜刀飞快地切好了一盘腊肉和佐料:“可以开始烧火了,我这边的菜要下锅。”

“好啊,正好尝尝你的手艺。”袁建峰有些放松下来,把柴火放进灶膛里打着了火。

“你在我们徐湾中学上学吃了不少苦头吧?”徐雪琴打破了尴尬。

“还好吧,我们寄读生都差不多。”

“听说你半夜在宿舍里睡觉梦见女鬼,是不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

“胆小鬼,我们村里的同学告诉我的,还有你妈妈是不是以前经常在周三过来给你送菜?”徐雪琴有些激动,她想在无意中,把她一直暗中注意袁建峰的一些生活细节讲出来,拐弯抹角地暗示袁建峰,她其实也早就注意他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袁建峰有些大为不解,眼前的这个文静美丽的女同学,在大庭广众之下几乎都不怎么沟通,却对自己的一些往事了如指掌?

“这是我的秘密。”徐雪琴莞尔一笑。

心灵手巧的徐雪琴几分钟就把腊肉炒粉皮做好盛到碗里,又给袁建峰煎了两个荷包蛋,端到前厅的饭桌上,用洋铁脸盆装了点热水:“大才子洗洗脸准备吃饭了,脸上有锅灰。”

袁建峰有些不好意思,他还想着要努力维持自己的好形象,早晨从家里出来时,还特意穿了过年时母亲给新买的咖啡色夹克。

两个各有心事的年轻人来到前厅饭桌上,一言不发地吃完了腊肉炖粉皮,徐雪琴给袁建峰倒了一杯茶水,让他坐在沙发上先喝点茶,自己把碗筷拿回厨房里,随便收拾了一下自己,就来到前厅,她也要珍惜这难得属于他们俩的时间,她已经完全明白这个书呆子今天为什么会突然找她。

爱情这个东西,真的很神奇,两个人同窗三年半,平时在学校里相处冷若冰霜,如今在两个人的心里面,那爱情的种子都在发芽、生根和即将绽放。在那个保守的年代,年轻人想要表示自己的爱情,需要付出巨大的勇气,特别是青年学生,他们需要面对无数人的质疑和鄙夷。毫无疑问,今天的袁建峰确实迈出了勇敢的一步,他即将打破这无形中套在他身上的这种桎梏的枷锁。也是这种勇气,让他获得了无形的力量,出现在徐雪琴的家里——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它将袁建峰这个书呆子和徐雪琴这个清纯美丽的女孩子,在这个时刻栓到一起,迸发出炽热的火花。此刻袁建峰和徐雪琴都明白,原来两个人都在相互暗恋着对方,现在就差一点点就要捅破这层窗户。

徐雪琴依然保持着那个年代传统女孩子的矜持,也坐在隔着茶几的另一个单椅沙发上,她看着袁建峰,有些严肃地说:“书呆子,你今天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我喜欢你,我今天过来就是想跟你讲这个,在学校里根本不敢讲。”袁建峰略显羞红的脸这一刻很坚决,刚才拿起茶杯时,就在想着如何开口面对自己心目中的女孩子,他是个很诚实而且不善言辞的人,不太懂得绕来绕去,因此他决定说出自己的这个想法,当然他是矛盾的,他也知道现在高中阶段学校是严禁男女同学之间谈恋爱的,但他自己在想,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有些东西是控制不住的,再说只要不耽误学习,可以先暗中相处,以后考上大学就好办多了,再说他很担心徐雪琴的学习成绩,也希望自己能帮助她把成绩提高起来,两个人都能读大学,以后就更可以顺理成章地在一起。

袁建峰也看着徐雪琴,四目相对,突然他看到徐雪琴的眼眶里开始湿润了,泛着晶莹的泪光:“你这书呆子,我还以为你是个木头,我跟你同窗这么多年,也暗示过那么多次,一点反应都没有,从来都不理我,也不主动跟我打招呼。”徐雪琴此时流下了幸福的眼泪,她感觉很欣慰,虽然只有17岁,但这是梦一般的年龄,袁建峰的直白让她感觉像是在做梦。

“你这些年也一直暗恋我啊?”袁建峰此刻感觉浑身都被幸福笼罩着,他大胆地牵起徐雪琴的双手,“我不是在做梦吧?”

徐雪琴闭上眼睛,害羞地点了点头,慢慢地徐雪琴把这些年来她注意袁建峰的一些事情全都讲出来了。原来徐雪琴在初二下半年,情窦初开的她就开始关注这个袁建峰了,袁建峰的语文很好,他写过一篇《我的未来不是梦》这篇作文,被老师当做范文在班上念,不仅里面的文笔很好,更关键的是徐雪琴通过这篇文章,了解到袁建峰想考上重点大学、走出新妙湖畔这样的远大志向,加上袁建峰本来就一表人才,是很多女孩子爱慕的对象,徐雪琴深深地被他折服。徐雪琴从这时候开始努力学习,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以后也能考上大学,哪怕是最差的九江师专,也能让她拉近与袁建峰成绩上的鸿沟。至于袁建峰睡着学校里脏兮兮的大通铺、大半夜做噩梦,还有袁建峰的母亲经常在周三下午送菜到学校来,这些徐雪琴都通过各种渠道刻意地了解过,只是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自己的心迹。去年暑假她姐姐在车上遇到袁建峰的事情,当天晚上她姐姐回家就跟徐雪琴讲了,徐雪琴还担心了一晚上,还想要父亲和姐姐开着中巴车跑趟县城去寻找袁建峰,但终归是女孩子,在那个相当保守的农村,她什么都做不了,不过第二天一大早,徐雪琴还借故要去永昌二中校园看一看,顺道经过西港袁村,远远看到袁建峰出现在村里,她才放心地回去。

袁建峰听完后,这才深深意识到徐雪琴的心思,两个心情炽热的年轻人,终于第一次把彼此的心里话都进行了交换,心里的距离瞬间没有了。袁建峰才问起徐雪琴,为什么她的学习成绩在上学期,怎么滑坡那么多?原来也是跟自己有关,去年暑假在徐湾中学偶遇之后,徐雪琴就想着袁建峰这个书呆子以后在永昌二中的校园里,应该会主动找自己讲讲话,结果她一直在等,甚至上课都经常走神,注意力很难集中,再加上自己的基础打得不够扎实,所以成绩下滑了很多。这个寒假她也在家里补习了一下功课,感觉比较吃力。袁建峰这才有些自责,原来是自己的假装冷漠,让徐雪琴产生那么多的误会,从那一刻起,他决定要好好帮助徐雪琴提高成绩,这不仅仅是为了这暗中的爱情,也为了两人光明的未来。

幸福的时光总算短暂的,早春的夕阳很早就收敛起它的余晖,不知不觉两个人就谈到了下午5点多,天色已经有些暗,袁建峰看了看徐雪琴家里的座钟,说:“雪琴,我们该走了,一会儿你爸妈回来就不好办了。”

“你胆子不是很大吗?还怕见到我爸妈。”徐雪琴同样收获了很多幸福,现在这种幸福将要收敛起来,装进自己的心里面,马上就要回学校了,两个人的这种关系是学校里一直严禁的早恋,必须在老师和同学面前装得跟以前一样,当然双方的父母亲也是要保密的,这个秘密,只能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

徐雪琴把昨天收拾好的被褥和米菜、书籍等这些东西拎出家门,袁建峰主动背在身上,徐雪琴自己则锁上家门,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徐湾村的青石板小路走出来,顺着徐湾河一路往南,迎着皎洁的残月,激情澎湃地走向新妙湖畔的永昌二中。

“建峰,到学校了我们要跟以前一样啊,保持距离,我如果学习有问题,会递一本作业本给你,把问题写在上面,你到时候直接作答吧。”徐雪琴走在田埂上,若有所思地说。

“以后到了学校,每天傍晚吃完饭之后,在学校前面的新妙湖堤上那片小树林,我们可以去那里走一走,有什么问题在那里讨论,如果时间不够,可以在晚上9点半下自习以后,我们继续留在教室里继续做一会儿作业,等他们都走了,到时候我可以当面跟你讲啊,作业本偶尔传一下可以,传多了会有很多闲话,要是被人发现我们在谈恋爱,那就完蛋了。”袁建峰想好了到学校后,面对男女同学之间不方便沟通,如何让自己和徐雪琴的关系更隐秘,又能帮助到她。

“就听你的,感觉我们偷偷摸摸,怪怪的。”徐雪琴感觉有些好笑。

“明年暑假我们就要高考了,坚持一年半,我们的关系就可以公开。”袁建峰一边扛着东西跟在徐雪琴后面走路,一边畅想着遥远的未来。

“希望我们都能考上心仪的好大学,到时候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谈恋爱了。”徐雪琴提到考大学,她有些惶恐,按照她现在这个成绩,估计连九江师专的门槛都上不了,而以袁建峰全校前三的好成绩,考上一般本科是十拿九稳,就是重点大学也不是不可能的,徐雪琴心里明白,要想以后她能够和袁建峰真正走到一起,自己必须马上把成绩赶上来。

“所以你要加油啊,上课一定要集中精力,没搞懂的课后一定要搞懂,尽快提高成绩,不要再单相思了。”袁建峰一边调侃一边鼓励着自己的初恋情人。

“我打你呀,还不知道谁单相思谁呢。”徐雪琴噘着嘴吧,挥着拳头轻轻地敲了一下袁建峰的胳膊,幸福地笑起来。

终于走过了徐湾河上那座麻石桥了,过了桥再往前一百多米就是永昌二中的学校大门了,这边进出的老师同学络绎不绝,两个人需要分开走,不然让学校的老师或同学看到了终归是很不好的。袁建峰把身上的行李交给徐雪琴,自己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趁着皎洁的月光,走进了永昌二中的学校大门。

第4章 冲动的惩罚

在新的学期里,袁建峰和徐雪琴通过暗中相互鼓励,学习的动力也越来越充足,这种地下的早恋非但没有影响两个人的成绩,徐雪琴在高一下学期的期中考试,居然还很快从上学期期末考试的第45名上升到全班第20名,受到班主任邵老师的大力表扬,只是邵老师不知道这里面其实有袁建峰很大的暗中辅导作用,当然爱情的力量是最主要的。爱情的滋润给枯燥的学习生活带来了无穷的乐趣和动力,几乎只要不刮风不下雨,到了晚饭之后的傍晚,袁建峰都会带上一摞书,趁这一个半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里,躲进永昌二中南面新妙湖边那一片小树林里,他知道徐雪琴也早早地在那里等他。两个人不仅可以放松一下心情,还可以畅快地聊一会天,再背一背英语单词或者让袁建峰给她讲解白天没有弄明白的题目。后来甚至经常在晚上9:30下晚自习之后,他们班上的同学几乎都回宿舍去睡觉了,他们俩还点着昏暗的煤油灯在教室里相互鼓励,袁建峰不仅自己没有落下功课,而且会耐心地给徐雪琴梳理学习思路和重点难点。

他们这种过于亲密而又时间重叠的举动,终于被心胸狭隘的同班同学于志楠发现端倪,原来于志楠的成绩一直在班上十几名上下,对于袁建峰这位全校前三的学霸始终心有不服。在那个快要举行高一下学期期末考试的一个傍晚,同学们都在努力复习功课,于志楠先是在小树林散步时,偶然发现袁建峰和徐雪琴坐在树林里的小山坡上有说有笑,这和他们俩在教室里学习时素无交往的情形,判若天壤;当天晚上晚自习结束后,于志楠回宿舍,突然想起手表忘记在教室里,于是他急匆匆地往教室赶去,结果发现教室里只有袁建峰和徐雪琴两个人点着煤油灯在教室里,关键是袁建峰紧挨着徐雪琴的身边坐着,两人又有说有笑,看样子非常亲密。还不止这些,又一个周三的晚上,学校组织全校师生看电影,坐在后面的于志楠突然又看到徐雪琴紧挨着袁建峰坐着,更让他狗血的是,他甚至看到袁建峰偷偷地牵着徐雪琴的手,这下于志楠明白了,他们在偷偷地谈恋爱。于志楠立即把自己看到的,悄悄指给身边其他的同学们看,这一下袁建峰和徐雪琴谈恋爱的话题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永昌二中的校园。

马上有人把袁建峰和徐雪琴偷偷谈恋爱的事情报告给了张校长,张校长大吃一惊,因为前不久刚刚处理过类似的事情,高一(5)班就有两个男女同学在学校谈恋爱,这两个人的成绩都非常差,属于在学校混日子,严重影响其他同学的学习和课堂纪律,张校长以他们严重违反学校规定为理由,在召开校务会议之后,立即将两人开除了。而这个袁建峰不仅成绩很好,关键他还是袁路生老师的儿子,这么大事情,学校是不可能开除的,但适当的处罚还是要的,因此张校长决定在召开校务会议之前,先和袁路生老师谈一谈,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再做决定。

袁路生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儿子袁建峰的事情,他自从江西共大转回到永昌二中教语文之后,工作也比以前在共大时繁重多了;再加上西港袁村的田地分到户,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回到西港袁村去,只留下儿子袁建峰一个人晚上住在自己的学校单身宿舍里;而且整个高一下来,袁建峰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稳定在全校前三名,他没有理由过多地去干涉儿子的学习自由。现在突然冒出儿子在学校早恋的消息,他开始还觉得是天方夜谭,没想到张校长亲自找他过问这件事。这天下午放学前,袁路生走进张校长的房间,张校长劈头就说:“老袁,你儿子袁建峰谈恋爱的事情,现在闹得全校都在传,你打算怎么办?”

袁路生才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站在张校长的房间里,顿了顿说:“张校长,这件事情我也被蒙在鼓里,我现在就去找我儿子袁建峰了解清楚,我确实不知道袁建峰在谈恋爱。”

“老袁啊,建峰是我们永昌二中的宝贝,你们要妥善处理这件事,既要让全校师生都能接受,把这件事对学校的影响降到最小,而且要保证袁建峰的心态不会受到波折,成绩不能滑坡。”

从张校长房间出来,袁路生立即赶往自己的宿舍,他知道马上放学,儿子这个时候要回自己宿舍拿饭盒去食堂打饭吃。

袁建峰和徐雪琴这个时候知道自己暗中谈恋爱的事情暴露了,都有些慌,本来准备约好今天晚饭后再到学校南面新妙湖畔的小树林里商量怎么办?袁建峰忐忑不安地回到父亲的宿舍,以往这个时候父亲都会回到西港袁村的家里去吃饭,留下饭票给自己到学校食堂吃,当他推开父亲的宿舍门,突然发现父亲袁路生正生气地坐在宿舍里。

“你和徐雪琴谈恋爱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我.......我们没有影响到学习,而且我也一直在帮助徐雪琴努力提高了学习成绩。”袁建峰有些顶嘴,小时候比较听话的袁建峰很少和父亲顶嘴,除了那次一个人偷偷地溜到县城去玩,但现在他已经17岁了,自己都已经是1.72米的男子汉,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也有能力捍卫自己的爱情自由。

“你混蛋,明年就要考大学了,以后上了大学,还怕没有女朋友吗?”袁路生亲耳从儿子嘴里证实了张校长的话,不禁勃然大怒。

“我喜欢徐雪琴,我们初中就是同学,”袁建峰依旧不肯认错。

“学校马上要处理你们这件事情,上次已经因为在学校谈恋爱开除过两个人,难道你也准备被学校开除吗?”袁路生有些叹气,他了解自己的儿子,加上青春期的叛逆年纪,像小时候那样用强只能适得其反,只有帮他把后果分析出来:“张校长已经找过我了,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们已经被学校开除了,这给学校带来很不好的负面影响。”

袁建峰听到父亲说要开除,这才有些急眼:“那该怎么办?我和徐雪琴也没有什么,只是相互有好感,我经常帮助她辅导学习。”

“赶紧跟徐雪琴断掉这种念头,还有一年就要高考,这可是一辈子的终身大事。”袁路生这才说出解决方案,要求儿子赶紧悬崖勒马。

“那我和徐雪琴会不会被学校开除啊?”袁建峰有些着急。

“我去找张校长,尽量把你保住,徐雪琴那边估计要被开除。”袁路生想着如何跟张校长协商最后处理结果。

“如果保住我,开除徐雪琴,那我也没有心思读书了,一切都是我引起的,我不希望徐雪琴以后恨我一辈子。”袁建峰这下有些急哭了。

袁路生看到儿子这个表态,他也有些慌了,在他的眼里,儿子的成绩和未来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处理徐雪琴会导致儿子思想上的大滑坡,必然会影响后面的成绩,这就得不偿失了。只好说:“你先去吃饭,今晚就和徐雪琴断掉,跟人家讲清楚厉害关系,我去找张校长商量善后事宜,尽量保住徐雪琴。”

袁路生顾不上吃晚饭,立即赶往张校长的宿舍兼办公室,他找到张校长说:“张校长,我儿子袁建峰的事情,刚刚跟他谈过了,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他和这个徐雪琴初中就是同班同学,看到上学期徐雪琴成绩掉得厉害,就一直暗中在学习上帮助徐雪琴,现在徐雪琴的功课也提上来了,由于他们俩经常在一起讨论学习,难免被人误会。”

“老袁,你可能还被你儿子蒙在鼓里,据很多学生反映,他们看到袁建峰和徐雪琴晚上看电影时还偷偷地手拉手,影响很坏,这个年纪防不胜防。我已经找他们的班主任邵老师了解过了,好在袁建峰的成绩非常好,明年有机会考上好大学,学校还指望他争光。有一点,马上要开本学期末全校师生大会,我想借这个机会,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让他在会上做书面检讨,下半年要把主要精力都放到学习上来。”张校长已经有了初步的解决办法。

“徐雪琴这边准备怎么处理?”袁路生想着袁建峰那坚决的态度,希望顺便保一下徐雪琴。

“老袁啊,我们都是过来人,发生了这种事情,如果让他们还在一个教室里上课,是不可能彻底断掉关系的,”张校长顿了顿,又说:“我已经派人了解过徐雪琴的家庭情况,她的父亲是开车的,家庭经济条件还可以,为了对年轻人负责,我在考虑这次期末考试之后,让徐雪琴转学到永昌一中去念高二,我亲自跟一中的虞校长打下招呼,这样对袁建峰和徐雪琴都有好处,老袁你觉得这样处理怎么样?”

“张校长考虑问题真的很细致,这样确实可以让建峰减少分心的压力,明年可以全力高考,这样也是最好的办法。”袁路生才明白张校长的苦心。

“我只能试一下,一中虞校长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但徐雪琴在我们永昌二中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学校也是有责任的,万一他们家长不同意,闹腾起来,我们也不好弄,大后天是星期日,你代表我们学校,带着袁建峰亲自去趟徐雪琴家里,买点礼品登门请他们家长谅解,并把我的意思转达一下,如果他们家长同意,这事就好办多了。”张校长的头脑很清晰,考虑问题也很全面,和袁路生这个干了半辈子的老师的思路是不一样的。

“好的,我这个星期日亲自跑一趟,建峰的事情就拜托张校长了。”袁路生很满意校长的处理意见,心情也转好了,起身从校长房间走出来。

这个傍晚,徐雪琴在永昌二中南面的小树林里没有等到袁建峰,她失望地朝着教室走去,内心一直忐忑不安,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命运。晚上上自习时,她侧身望了望隔了两个座位的侧后方,袁建峰赫然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在写什么,脸色也不好看,徐雪琴只能呆呆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就无心学习,她只能等下自习之后,同学们都离开教室之后才能找袁建峰问个究竟。那天晚上两个半小时的晚自习,总算在漫长的等待中度过,同学们陆续吹灭自己的煤油灯,纷纷离去,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俩个人。

袁建峰终于站起身来,他很失落地坐到徐雪琴的旁边来:“雪琴,我爸今晚找过我了,学校要处理我们,下周要开全校师生大会,张校长的意思是要我在大会上作书面检讨,以消除我们谈恋爱对学校的负面影响,同时要求我们立即停止谈恋爱,而且张校长已经出面跟永昌一中的虞校长打过招呼,让你下半年转学到永昌一中读书,要把我们俩分开,过两天我父亲要带我上你家,向你父母赔礼道歉。”

“我们谈恋爱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吗?又没有影响到别人。”徐雪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父亲说,这次张校长非常生气,给学校的校风带来非常负面的影响,上个月高一(5)班刚刚开除了两个谈恋爱的人,这次张校长之所以没有开除我们,一是我父亲的缘故,二是我们的成绩都不错,”袁建峰现在有些理性了,他把自己的打算分析给徐雪琴听:“雪琴,下周我先去进行检讨,好好进行期末考试,下半年你转到永昌一中去读书吧,明年努力一年,我发誓,高考结束后,无论以后我身在何地,以后都会跟你在一起。”

“嗯,看来也只能这样,现在我在这里都成了别人笑话的对象,也只能转学,我父母如果知道了,估计又要骂我一顿。”徐雪琴眼里似乎有些晶莹的泪花,暗中热恋了将近半年,到头来得到这样一个劳燕分飞的结局。在这昏暗的教室里,两个年轻人第一次在经历这种高压的考验下,放弃了各自的抵抗,只能等待命运的安排,唯独只有那两盏小小的煤油灯光,似乎又给了他们某一种希望,甚至是期待。

星期日上午下了许久的梅雨,袁路生带着儿子袁建峰,买了一些礼品,撑着雨伞,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徐湾河,从西港袁村跑到徐湾村,按照袁建峰带的路,登门向徐雪琴的父母道歉,徐雪琴的父亲徐汉生是个暴脾气的退役军人,这天他和大女儿徐雪芳正好都休班在家里。徐汉生这个时候才明白小女儿徐雪琴竟然偷偷地在学校里和男同学谈恋爱,现在这个男同学的家长居然带着礼品代表校方过来慰问。这个铁血汉子瞬间挂不住脸,立即把徐雪琴从房间里喊出来痛骂了一顿,徐雪芳这个时候拉住了父亲,护着妹妹徐雪琴回到房间。徐汉生转身把袁家父子轰出了家门,甚至连袁路生带来的一堆礼品,都被徐汉生全部扔到村口的徐湾河里,周边的邻居们都闻讯赶来看热闹,徐雪琴在学校谈恋爱的事情就这样在村里传开了,慢慢成为村里面的笑谈。

又过了两天的那个星期二,是个晴天,按照惯例,张校长决定在这次期末考试前,召开一次全校师生大会,一则是对高一年级期末考前总动员,鼓励同学们好好学习,认真备考;二则给即将高考的高二年级打气,争取都能考出好成绩,为永昌二中争光;三则要整顿校纪校风,再次重申禁止学生在学校谈恋爱,并且安排袁建峰当众作书面检讨报告。那天徐雪琴羞愧难当,她头一天晚上就搬走了所有的物品回家复习,准备两天之后的期末考试,然后就等暑假结束前的永昌一中的转学通知书,算是正式向永昌二中告别。

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袁建峰果然也没有考好,这次退到全校第十二名,自己班上排名也从第一掉到了第三。袁路生看到这个结果没有骂儿子,他知道这是有原因的,考前经历了那么大的波折和变故,说对儿子袁建峰没有影响是不可能的,他相信儿子袁建峰很快会调整好状态,走出以前的那个低迷。袁建峰也从班主任邵老师那里看到了徐雪琴的成绩,全班第24名,比期中考试第20名差一点,好在比上学期的期末考试40多名要好一些,这次袁建峰心里算是比较踏实。

整个暑假,袁建峰都待在西港袁村,一边帮着父母亲干着农活,一边帮妹妹辅导功课,奶奶那边吃的水和烧的柴也被袁建峰包了,虽然叔叔袁水生家里也有堂弟妹,但婶婶却是个厉害的主,袁建峰对待奶奶谭秀芝始终都很孝顺,也不计较婶婶的那些小事情,这也和袁路生、谭小红的平时教育分不开。袁路生这个暑假盯着袁建峰很紧,袁建峰再也没有机会去徐湾村那边找徐雪琴,只能央求早点开学,直到高考结束。

两个月的暑假很快就过去了,经过整个暑假的消磨,之前很多新闻都像过眼云烟一样消散,徐雪琴高二果然没有再来永昌二中报道,她以前的那个座位上,现在坐着其他女同学。袁建峰知道,在明年高考之前,他都不可能有机会再见到徐雪琴这个昔日的初恋情人,因此他把全部的精力重新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袁路生看到儿子袁建峰的状态越来越好,心里非常欣慰,也感叹张校长的做法,不仅保护了学校的声誉,而且让自己的儿子得到了磨练和成长,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高二的上学期期末考试,袁建峰果然状态神勇,他不仅重新夺得全校第一名的好成绩,而且他只比永昌一中的第一名低两分,张校长在永昌县教育局开会,受到了教育局长的大力称赞,说他继承了江西共大优良刻苦的传统,以最少的投入资源,取得了非常优秀的成绩。这让一同开会的永昌一中虞校长倍感压力,甚至在会上开玩笑说,张校长这是从他虞校长的虎口夺食,才挖到的人才。张校长当即笑着回复虞校长,袁建峰是土生土长的永昌二中人,他的村庄就在学校旁边,他的父亲是永昌二中的老师,荣誉当然属于永昌二中。从县教育局回到新妙湖畔的校园,张校长第一次感觉到他们这所农村高级中学,受到了县教育局的高度重视,他要把这种重视当成压力和动力,传达给他的所有学生们,希望这些刻苦学习的学生们在来年的高考中,让永昌二中的学子们取得新的突破。

1983年的7月,袁建峰终于迎来了他期盼已久的高考,他们这些农村里学子,经过永昌县教育局的统一安排,全都在永昌县城永昌一中高考。袁路生为了给儿子一个好的高考休息环境,特意找到他九江师范的同学,安排在一中旁边老同学的家里寄宿。其实袁建峰心里明白,他日夜思念的徐雪琴,也在这波涛汹涌的高考大军之中,他只能默默地祝福她好好考,然后他们俩就可以轰轰烈烈地重新谈一次恋爱。袁建峰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两天半的高考很快就过去了,这次高考发挥非常稳定,袁建峰走出高考考场的那一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7月下旬,高考成绩成绩出来了,袁建峰以569分的高分名列永昌二中理科第一名,而且全县排名第三,张校长评估了这个成绩,他觉得重点大学板上钉钉的,最终袁路生为了稳妥起见,并且考虑到儿子袁建峰自己想当老师的意愿,最终报考了北京师范大学。在大学录取通知书到来之前,他还保持低调,每天帮着父母亲干点农活打发无聊的时间。直到8月12日那天,袁建峰终于从永昌二中传达室领到了北京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一切都尘埃落定,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寻找自己失落了一年多的爱情,他要去徐湾村找心爱的徐雪琴。

第5章 炙热的爱

1983年8月13日上午,也就是袁建峰拿到北京师范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一大早,美丽的新妙湖畔一片郁郁葱葱,芦花飞扬,湖面碧波荡漾,灰青色的永昌二中教学楼是那么的亲切,稻田里的早稻在半个月前已收割完毕,幼小的晚稻禾苗也才刚刚种下,水田里的稻苗像是一排排诗行写在一块块水田里,令人无比陶醉。虽然立秋刚过,这个时候的天气还非常炎热,袁建峰收拾了一下自己,穿上平时很少穿的白色短袖衬衣,带着一顶崭新的草帽,手里拎着刚刚在新妙街上买的罐头还有一个西瓜,然后沿着新妙湖畔的田埂,一路往北,他要去徐湾村找回他那尘封了许久的爱情。

袁建峰走到昔日的徐湾初级中学大门口,里面传来郎朗的读书声,这里应该是初三年级正在暑期补课,妹妹袁建英也在其中。今天他来这里,没有再打着看妹妹的幌子,而是光明正大地跟父母亲提了要去徐湾村找徐雪琴,已经十八岁的他很正式地跟父亲讲,他这辈子只娶徐雪琴一人。父亲袁路生也不可置否,或许是知子莫若父吧,袁路生应该是很了解儿子的这个性格,去年强迫他跟徐雪琴分手,那也是考虑到高考迫在眉睫,现在高考已经结束了,儿子也考上心仪的大学,他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未来,因此开明的袁路生没有再提出反对意见。

当袁建峰拎着礼品,精神抖擞地走进往徐雪琴家方向的那个小巷时,他刻意在巷口南头停留了一下,因为这条巷子也是他那次刻意“偶遇”徐雪琴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对于他和徐雪琴有着特别的意义,那条青石板小路还是那么沧桑,巷子两边长满青苔爬山虎的土坯瓦房也没有什么变化,他此刻似乎看到徐雪琴正微笑,站在巷子的北头等着满头大汗的他。袁建峰激动地往北走,很快就到了徐雪琴的院子门口,徐雪琴的院子里晾满了戡好的湿麻,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正在屋里前厅凳子上戡麻,袁建峰大方地走进去,他猜到这应该是徐雪琴的母亲余翠兰,连忙走上前问:“阿姨,徐雪琴在家吗?”

中年妇女抬起头,看了看戴着草帽精神抖擞的袁建峰:“徐雪琴不在家,你是?”

“阿姨,我是徐雪琴的同学袁建峰,徐雪琴有跟你提过吗?”

“你是袁建峰?那个害我家徐雪琴转学的小子?”徐雪琴的母亲余翠兰想起来眼前这个家伙了。

“阿姨,我现在已经考上大学了,今天过来一是来赔礼道歉,二是我要跟徐雪琴继续谈恋爱,以后我要非她不娶,请阿姨放心。”袁建峰今天有些激动,虽然一年多没有见到徐雪琴,但他经常在梦里见到她,如今站在徐雪琴的家里,为了能和徐雪琴在一起,他再也不会害怕任何阻力。

“我们徐雪琴命不好,没有考上大学,怕是配不上你这个大学生,她现在又在永昌一中补习!”徐雪琴的母亲余翠兰明白了袁建峰的来意,刚才生气的神态也收敛多了,有些叹气。

袁建峰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前厅的桌子上,很肯定地说:“阿姨,我可以等她,不管她以后读什么样的大学,或者不读大学,我都会娶她的,去年都是我的原因,害得她转学到永昌一中去,以后我会对她负责到底。”

“建峰,难为你了,去年雪琴背了那么不堪的名声,转学到永昌一中读书,心里压力很大,成绩也上不去,这次高考才考了405分,这女崽俚很固执地要去补习。”

“阿姨,不要担心,徐雪琴的基础很好,只要好好复习,明年肯定可以考上,后面我也会经常帮助她,让她尽快提高学习成绩,相信再努力一年,明年肯定可以考上大学。”

余翠兰起身倒了一杯凉开水递给袁建峰:“今天是周六,她晚上要跟她父亲的中巴车回来,明天她会在家里待一天,你坐下来说。”

“那我在这里等她,我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到她了。”袁建峰非常期待重新见到自己昔日的恋人。

余翠兰看到袁建峰的态度很坚决,也不好多说什么,她收起戡麻机,把地上的湿麻和乱蓬蓬的麻皮收拾了一下,对袁建峰说:“那好,中午在家里吃饭,她弟弟下半年也在永昌一中念高二,你下午可以在他弟弟房间休息一下。”说完,指了指旁边那个开了门的房间,就去厨房做饭。

余翠兰是那种话语不多的人,和袁建峰的母亲一样,也没有读过书,但心地善良,去年徐雪琴被迫转学,她也默默地接受了,没有像一般农村里泼辣的妇女一样,会跑到男方家去大吵大闹。更何况她女儿已经和袁建峰这小子谈过恋爱,以后肯定要嫁人的,最好的结果就是还能嫁给袁建峰这小子。今天看到袁建峰这么有诚意上门来,她平静地接受了袁建峰这个“未来的女婿”,她现在比较担心的是徐雪琴明年能不能考上大学,只有考上大学,才能配得上已经是大学生的袁建峰了,这只能看女儿徐雪琴的造化。因此,作为徐雪琴的母亲,余翠兰也不好过多地干涉女儿的事情,只能等女儿晚上回来跟袁建峰慢慢谈。

袁建峰主动跟着徐雪琴的母亲余翠兰也来到厨房,一屁股坐到灶台跟前烧起火来,他一边烧火,一边把第一次来徐雪琴家里的事情,很大方地讲给了余翠兰听,也讲到那一次他就坐在这里烧火,徐雪琴在灶台上煮腊肉粉皮的事情。余翠兰这才踏实一些,原来女儿徐雪琴之前对她这个做母亲的隐瞒了很多事情,或者女儿徐雪琴跟袁建峰谈恋爱,也并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了解了很久才开始谈的。她现在觉得袁建峰确实是个很好的小伙子,相信去年女儿徐雪琴没有看错人。

袁建峰下午在徐雪琴弟弟的房间一直睡到天快要黑了,这一觉他感觉非常踏实,这一年来的努力,一半是为了努力考上大学,一半也是为了今天能与徐雪琴重逢,现在他马上就可以见到朝思暮想的昔日恋人了。

傍晚七点左右,天已经黑了,掌灯时分,徐雪琴的母亲余翠兰已经做好了一桌子的饭菜,摆在前厅的四方桌子上等他们回来。果然徐雪琴和姐姐徐雪芳、父亲徐汉生一前一后走进家门。袁建峰连忙从前厅沙发上站起来,喊了一声:“雪琴。”

一身学生打扮的短袖长裤、剪短了头发的徐雪琴蓦然看到袁建峰在自家前厅里,她有些吃惊,又有些淡定:“你怎么来了?”

后面姐姐徐雪芳也走进来,立即认出袁建峰:“大才子来我们家了。”

徐汉生也认出这个让自己女儿转学的小子,刚要开口说两句,就看到余翠兰一边朝自己使眼色,一边又对女儿徐雪琴说:“雪琴,建峰今天在我们家等了你一整天,好好招呼人家,他是来找你的。”徐汉生才止住了。

“雪琴,我今天把我们的情况都跟你母亲讲过了,我今天来是为了兑现去年我对你的承诺,以后我不管你考没考上大学,我都会和你在一起。”袁建峰当徐雪琴的家人都在场,终于把自己的心里话都倒了出来。

“真害臊,大才子不要这么直白,把我妹妹吓到,我们去收拾一下,一会儿吃完饭再慢慢聊。”徐雪芳性格很开朗,她早就盼着妹妹能和这个家伙重新开始,没想到这天就来了。

徐汉生这个暴脾气的退役军人明白了袁建峰的来意,又看到小伙子斯斯文文,很有礼貌,心情顿时好了很多,连忙说:“建峰来了,坐下来吃饭,慢慢聊。”转身又对余翠兰说:“你去前面小卖铺拿几瓶啤酒来,我跟建峰喝一点。”

徐雪琴被姐姐徐雪芳拉到厨房,窃窃私语了一番,随便洗了洗脸上的汗珠。不一会儿,一家人终于坐下来吃饭。

徐汉生拿出两个空碗,倒了两碗啤酒,递给袁建峰一碗,袁建峰从来没有喝过酒,正要推辞,徐雪芳做作着鬼脸说:“大才子,这酒一定要喝,你要好好敬一敬我爸,这样才有登门赔罪的样子。”袁建峰听罢,笑了笑,顿时胆子也大起来,也学着电影里的情节,端起盛满啤酒的碗,敬了敬徐汉生,一口把碗里的啤酒喝完。

余翠兰招呼袁建峰先吃点饭菜,再慢慢喝。徐汉生这个铁血汉子,自从去年那一次袁路生和袁建峰父子带着礼品登门谢罪,徐汉生把他们拒之门外,并把礼品全都扔进徐湾河里时,就被村里一些长辈训过一顿,说人家袁路生是很受人尊重的老师,以前也在我们村里的徐湾中学教过书,他儿子读书又那么优秀,你女儿以后跟他儿子不吃亏。你现在把路堵死了,你女儿徐雪琴以后怎么办?几句话把这个鲁莽的汉子给点醒了,而今年徐雪琴高考失利,更让他内疚,所以徐雪琴提出来要补习一年,他毫不犹豫地支持。这次袁建峰重新登门请罪,他没有理由拒绝这么优秀的小伙子。所以今晚非常高兴,徐汉生热情地招呼袁建峰喝酒吃菜。

借着酒劲上头,袁建峰边吃边把自己这次考上北京师范大学的喜讯,告诉了徐雪琴他们全家人,然后又向徐雪琴的父母亲保证,无论以后徐雪琴考上什么样的大学,他都会负责到底,今后一定要把徐雪琴娶回家。徐汉生听完,心里对去年拒绝袁路生上门赔罪感觉有些愧疚,又连续和袁建峰碰杯,没过多久,余翠兰买来的六瓶啤酒都被徐汉生和袁建峰喝光了。袁建峰有些喝多了的样子,胡乱又吃了几口菜,就呼呼地瘫坐在饭桌跟前。

徐雪琴一言不发地坐在袁建峰旁边吃晚饭,看到袁建峰喝醉了瘫坐在饭桌前,连忙站起来,扶起他走进弟弟的房间,弟弟也在永昌一中补课,今天没有跟车回来,今晚就把袁建峰安排在弟弟的房间睡下。

徐雪芳这时候对着有些微醉的父亲徐汉生调侃道:“爸,你看妹妹,给你找来这么一位有才华的女婿,你去年还把人家的礼品扔到徐湾河里,把妹妹骂成那样,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徐汉生微微一笑,对着大女儿说:“你什么时候也给我找一个这样的女婿来,我就心满意足。”

经过一年多时间的折磨,徐雪琴这一年来成熟了许多,但整个人也有些自我消沉,毕竟遇到这么大的事情,让她这样一个女孩子来承担,确实有些沉重。她知道这一年来,袁建峰没法跟她一起分担,所以只能靠自己了。高考那三天,徐雪琴远远地就看到了袁建峰走进永昌一中的大门参加考试,但她刻意回避,她不想在高考这样最为关键的时刻去打扰他,让他分心。现在高考已经尘埃落定,袁建峰考了永昌二中第一名、全县第三的消息,她早就从以前的同学口中得知,只是自己才考了405分,连最差的九江师专都差不少分数,未免自惭形秽,感觉自己配不上他。看到他刚才和父亲喝酒碰杯时讲的那些话,又让徐雪琴有些感动,看来这书呆子确实没有忘记他去年对自己的承诺,但现实的鸿沟目前还无法逾越,只能依靠自己,好好复读这一年,明年考上大学,她才真正有机会和他在一起。

徐雪琴把袁建峰扶到弟弟的床上,安顿好之后,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前厅帮着母亲收拾碗筷。姐姐徐雪芳看出了妹妹的心思,安慰道:“雪琴,你也不要担心,姐姐看得很准,这小子是个重情的种,你好好把握住。他晚饭没有吃什么东西,后半夜他应该要醒酒,给他准备点吃的和凉开水,让他感动去,明天你陪他好好聊一聊,洗碗筷这些活不用你干了,你从学校回来也累了一天,早点洗澡休息,半夜他起来你还得给他拿吃的。”

“........”

果然到了凌晨5点左右,外面已经有些蒙蒙亮,袁建峰酒醒了,感觉肚子饿得咕咕叫,漆黑的房间让他定了定神,才想起这是徐雪琴的家里,他轻手轻脚来到前厅,找到桌子上的凉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噜咕噜喝起来,喝完水之后,又摸到桌子上放着两根黄瓜。他蓦然想起去年夏天,他和徐雪琴偷偷地谈恋爱的时候,经常跑到学校的自留地里摘黄瓜吃,徐雪琴知道他喜欢吃黄瓜的,想到徐雪琴这么体贴,没有忘记这些琐碎的小事情,他一边坐在桌子跟前吃着黄瓜,一边沉浸在以前的点点滴滴里。

徐雪琴昨晚也很早就睡了,到半夜就醒了,她知道袁建峰半夜要起来,所以她后半夜睡得很浅,等隔壁房间的袁建峰醒来时再起身。果然这个时候,她迷迷糊糊听到前厅那熟悉的啃黄瓜的声音,她知道袁建峰醒过来了。徐雪琴和姐姐徐雪芳睡西侧北厢房里,她看到姐姐睡得正香,轻手轻脚起身,理了理衣服,静静地来到袁建峰的身旁,听到东侧南厢房里父亲的鼾声正浓,她伸出右手抚摸着袁建峰的脊背,轻声说:“书呆子,我们出去吧。”

袁建峰知道是徐雪琴,这抚摸的动作依然是那么熟悉,他轻轻地应了一下,站起来跟着徐雪琴,开门走了出去。徐雪琴合上了大门后,刚刚转身,袁建峰立即抱住徐雪琴,什么话也没有讲,徐雪琴此刻像受了莫大委屈的公主,终于找到了可以倚靠的肩膀,幸福的泪水刹那间顺着鼻梁流到袁建峰的衣服上。良久,徐雪琴轻声说,我们去徐湾河边走一走吧,袁建峰点了点头。天色已经慢慢亮起来了,外面几乎没有人,夏天的清晨格外令人向往,袁建峰拉着徐雪琴的手,并肩沿着村里的青石板小道,一路往南,迎着清爽的晓风,来到徐湾河畔那一排盛装的柳树下,诉说着这一年多来的思念。这种思念,就在这徐湾河畔,慢慢变成一种炙热的爱,随着眼前徐湾河向南流去的潺潺河水,一直流淌进入那美丽的新妙湖里,成为甜蜜的记忆。

从徐湾村回来之后,在那8月的月底剩下的几天里,袁建峰和他们班上七八个考上大学的同学组织了一次巡回之旅,就是这七八个同学中间,挨个相互登门拜访游玩,再聊一聊在永昌二中一块读书的往事,也聊一聊以后的人生规划和志向。他们七八个人从永昌二中校园开始,第一站就是西港袁村袁建峰的家,几位远道而来的同学,看到袁建峰清贫的家,都在感叹袁路生老师的朴实、平凡和伟大,能培养出袁建峰这么优秀的人才来。接着他们几个沿着新妙湖周边的田埂和山路步行,到左蠡乡、马鞍乡、苏山乡、徐湾乡等周边几个乡镇,挨家都走一走,把这幸福的时刻写进他们的青春年华里。

在徐湾乡街上的卢华平家停留时,两个女同学突然提起,徐雪琴现在怎么样了?卢华平虽然和徐雪琴是一个乡的,但他并不清楚这些事。几个人的目光瞬时都移向袁建峰,袁建峰笑了笑说:“保密。”

几个同学都会心一笑:

“你小子当年顶风作案,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啊!”

“张校长都拿你没办法。”

“那次大会上做的书面检讨是不是太假了?”

“现在看来你和徐雪琴后面的故事还有很长的续集,以后结婚时一定要把我们这些同学都喊上。”

“现在应该把你和徐雪琴的故事给大家讲一讲了。”

袁建峰顿了顿,这才把他如何开始和徐雪琴谈恋爱的故事公开,从那天他借故前往徐湾村那条小巷子制造偶遇开始,在新妙湖畔的那片小树林里、在晚自习后的延时学习,在每周三晚上看电影的时候,在学校南边新妙湖畔的晓风残月下,直到前几天的徐湾河畔,袁建峰全都如实交代了他和徐雪琴的交往过程。临了袁建峰还感慨说,大学毕业以后,他要回到新妙湖畔,回到永昌二中教书。几个同学都有些不可置信,问他为什么?他说,为了对徐雪琴的承诺。

这年的九月,袁建峰离开新妙湖畔,从九江坐火车去往北京读书。面对外面广阔的世界,袁建峰,这个从江西新妙湖畔走出来的年轻人,依然有着对爱情坚贞的信念和执着,在学习之余,他把他对徐雪琴无限的思念,全都写成书信,邮寄回永昌一中来,徐雪琴也在这一封封书信里面,获得了爱情的营养和精神的支柱,成为她学习动力的源泉——这就是他们那个年代相爱的方式。

一年的补习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徐雪琴在1984年的高考成绩达到了460分,虽然没有达到一般本科分数线,但专科线是没有问题,袁建峰让她毫不犹豫地报考了九江师专,因为袁建峰早就打定主意了,他将来从北京师范大学毕业之后,一定会回到永昌这片土地来当一名老师,徐雪琴读了九江师专以后,两人可以在一起当老师教书育人。

果然在1984年的8月底,徐雪琴在袁建峰的陪同下,前往永昌一中,终于在永昌一中的传达室,领取了九江师专的录取通知书。那天袁建峰拉着徐雪琴的手,在永昌一中校园内故地重游,他仔细端详着这所失之交臂的学校,而脑海里永昌二中那让他第一次获得、又短暂失去了的爱情,也终于在永昌一中找回来了。因此他在这一刻改变了主意,他对徐雪琴说:“雪琴,我们大学毕业以后就留在永昌一中当老师吧!”

“为什么?”

“为了感谢永昌一中重新让我收获了爱情!”

(第二部完)

2022年12月5日醉解兰舟作于江苏无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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