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快马,四蹄如飞。马背上一老一少两个人。鬃毛飘起来,人和马如一朵黑色的火焰,在山峦沟谷间闪驰飘荡。
迎面一道绝壁,黑马一声嘶鸣四蹄腾空…….一只岩鹰飞起。汉子跳下马,抱下十三岁的少年。
少年是他的儿子。
“石头,就在这里等我,如果天黑我还没有回来,爹就回不来了。”那汉子说,深沉的目光投向漠漠的远山。
石头望着爹爹。
汉子伫立着,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只匣子。匣子发着黑沌沌的光芒。石头不知道那匣子里装着什么。
“石头,爹回不来,你不能哭!”汉子仍面向远山。
石头望着爹的脸。
“这只匣子,会把什么都告诉你的。”汉子脱下阴丹布衣衫,缠裹着黑匣,双眼盯着对面那匹悬崖。
“石头,看着,我把匣子藏在那岩缝里,”忽然噌地腾起,黑黑的身影就就轻巧地落在崖限上。又一跃,将匣子塞进石缝,之后腾空,轻巧地回到石头身边。
石头觉得爹是只猴子。
石头不明白人们为什么喊爹“黑狼”。滚过水的野猪,饿极的豹子,出山的黑狼,是最残最凶的排在前三的动物。一个人,怎么有一个动物的名字。
汉子蹲下来,捧着石头的双肩,说:“石头,爹要说的话在匣子里,里边装着爹的故事。爹回不来,十年后,你去把匣子取下来。记住,十年!差一天也不能取!”
石头望望爹,又望着那匹崖。
那匹崖好高好陡险。
汉子说完,望一眼石头,策马而去。
黑马远去了,石头的视线里充满一片灰蒙蒙的山野。
石头忽然觉得爹很孤独。
那匹崖很陡峭,崖下一条湍急的小河。
那两个人就站在崖脚。
一人说:“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二十年来我一直想着这件事。”
另一人道:“我也知道,二十年前你完全可以杀我。”
“但那时我不想杀你。”
“但你杀了我的爹。”
“我只想杀你爹。”
“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
“我不明白!”
“一个人活在世上,朝日想着要去做一件事,这是不是很有趣,是不是很充实……”
“我明白了,但你杀不过了。”
“可惜你还是没明白……”
远远的,一匹马在河边悠闲地吃草。
是匹黑马。
日头嚯的一下沉坠下去。山野苍茫,暮色如一张铅灰的幔,沉沉地笼罩下来。
四野一片死寂。
爹还没有回来,天眼看就要黑了。
忽然就想起一阵脚步声,一个人滞缓地走过来,就像被山风拖住。
不是爹。
石头没动,看着那人一步、一步的走来。
“孩子,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那人走过来,停住,温和地问。
“我等爹回来。”
那人怔了一下。
二十年前,也有一个孩子等爹回来,也是这样一个沉重的黄昏。
“你叫石头?”
“我叫石头。”
“起来,孩子,跟我走,你爹不会回来了…….”
“不,我爹会回来。”
那人默然不动,望着暮色渐浓的苍茫四野,一言不吐。
看去很寂寞。
忽然就听见一声马叫。
“我爹的马,爹回来了……”石头高兴得跳起来,眼里闪烁着纯净的光亮。
那匹黑马昂着头走过来,走向石头。
马背上没有人…….
石头望着那人。
那人也望着石头。
“你是谁?”
“我不告诉你……”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爹是谁杀的?”
“我不知道。”
“你知道。”
“我是知道,但我也不告诉你。”
“你!为什么?”
“因为你杀不过那个人。”
石头沉默了,默默地望着那匹悬崖。那匹悬崖太高太陡,石头去不了。石头不明白爹为什么不教他会飞的武功。
爹什么也没教他。
石头想着那只匣子。他的嘴紧紧闭着,嘴角流出红红的血来。
“走,石头,跟我当徒弟……”那人走过来,把手搭在石头的肩上。
“当徒弟?”石头望着那人,“你会什么?”
那人纵身一跃上了崖限,反身一跃回了原地。
“师傅!”石头一头跪在那人面前。
那人道:“杀父杀母学不学?”
石头道:“不学!”
“死儿死女学不学?”
“不学!”
“替天行道学不学?”
“学!”
“烧了你的房子你学不学?”
“学!”
那人果真就烧了石头的草屋。
石头走了,走在那人的身后。草屋在一片火浪里嚯嚯燃烧,噼噼啪啪炸响,倒塌了。
石头不断回头,眼里汪着泪水。
石头一去就没有回来。
那匹悬崖伫立着,沐一片春阳浴一片秋雨,经一片风霜历一片冰雪,依旧默默。
悬崖不说话。
十年过去。
沐着秋日明净的阳光,一匹黑马奔来。
马背上一个人。
是石头。
现在,石头就站在那匹悬崖的对面,望着悬崖。黑马高昂着头。
西天红红一颗日头。
噌地腾起,石头准确地落在崖限上,又一跃,从石缝里取出匣子,轻轻一跳回了原地。
缠在匣子上的阴丹布衣衫已经风化,一碰就成粉了。
西天,日头嚯地一下沉下去。
石头想起十年前那个黄昏。
山野苍茫,灰蒙蒙无边无际。风骤起,吹刮着石头的衣裤,撩起他的冉冉长发。石头握着匣子,默然不语。
黑沌沌的匣子悬崖般沉重。
石头想起师傅。
走的时候,师傅送他到山口。远远地,石头勒住马,回头仍见师傅站在那儿。
纵身一跳,石头将那只匣子塞回了崖壁石缝,轻轻一跃回到马背上。
石头没有打开那只匣子。
“驾!”黑马向崇山峻岭间奔去。
三天后,石头赶到师傅的住处。
草屋静立,师傅人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