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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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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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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道

镇上人喜欢下棋。下棋,打牌(川牌),蹲茶馆,是镇上人的三好。川牌人人会打,三人“剐猴”,天九地八人七和五,庄上十七闲家十六,摆过二十一张,一张牌一番。四人打“坑”斗“十四”,天地人和,长三鼓槌,天和(hu)地和红和黑和板子高,三盘割五番,谨防吃“包子”(错牌)。上年岁的人,打战贴花脸,挂纸胡子。“须发”飘飘就如唱川戏。年轻一辈数包谷子,输香烟。时兴搓麻将是好多年以后的事情。

三爷不打川牌。

三爷下棋。

有一年,从四川彭水过来的“老二”(土匪),密谋劫洗小镇。一百多号人马从南从北两路逼进,连夜潜入镇外。那个夜晚,天空浓云密布,没有一丝星月。小镇阴风煞煞。鳞次栉比的黑黑瓦屋一片死寂。老二头子率着一半人马从枫树林旋风般逼进场口,几十道黑影就地立住,等待北边麻柳树联络的信号。

死寂中,忽然一个声音道:“好汉,下棋吗?”

“好!”随着一片枪机的掀动,一个声音应道。接着走出一个人来。

这时,场口那儿已燃起四柱松明。红红火光辉照着一张黑光铮亮的八仙桌。桌子正中一副黄杨木象棋,一柄手锤,一颗铁钉。年轻的三爷端坐在那儿,沉静地望着那人矫健地走来,

竟是一个白白净净眉目清秀的美男子!

三爷不明白这么一个美男子怎么去做“老二”?

“赌么?”那人坐下,把别在腰间的手枪放到棋盒上。

“随便,”三爷望一眼那柄枪。

那人问:“赌什么?”

三爷道:“随便。”

“那好,就赌这副棋。”那人说,盯住三爷的眼睛。

“随便。”三爷道。

“不,赌女人,”那人忽然又说,仍盯住三爷的眼睛。

“随便。”三爷道。

那人笑了一下,慢吞吞地说:“不,我赌这把枪,你下什么?”

三爷也笑,“这条命和一镇人的钱财,一镇人的平安。”

“说话算数?”

“君子一言,倘是你输了呢?”

“拉起人马就走。”

三爷说:“好!”

于是两人开始码棋子,啪啪的声音在沉静的夜里很清脆。棋盘就在桌面上,楚河汉界分明。棋子摆完,三爷拿起锤子,啪地一下用铁钉将帅钉了。

三爷说:“你请。”

那人怔了一下,进一步马。

那些人就站在那儿,陪杀场一般地等着那个美男子与三爷下棋。北边的几十号人马一直潜在三角桩,等着这边的枪响。
   
那盘棋竟下到天明。
    
鲜红的太阳从山边露出一半时,三爷说:“重摆吧.……”

那人不说话,从桌上抓起枪,朝三爷抱拳,拱首,掉头走了。

胜负仅在一步。
   
三爷望着那人的背影,嘴角动了一下。
   
这是多年前的事了。

而那盘棋就一直那么摆着,昭示着三爷当年的风采。
   
三爷从此不再下棋。

也不看人下棋。

更不谈棋。
   
太阳初升时,吃了早茶,穿一件青布长衫的三爷,便走进四合院正中的小小阁楼,面对那盘棋寂寂枯坐。
   
一坐就是整天。有时竟要家人将饭菜送上阁楼。却从未动过一颗棋子…….
   
暮色入窗,三爷才从阁楼走出来 ,去街上茶馆喝茶,之后沿着长长的青石板街道走去,伫在场口的枫树林边……苍茫暮色,一身青布长衫飘飘如仙。
   
秋去秋来,二十年过去了。
   
二十年如是……
   
一天,镇上忽然来了一个人。这个人二十来岁。
   
来时正是日落黄昏。黄昏的小镇宁静如梦,人们坐在街子两侧,叙着秋日的絮语。
   
那青年人在长长的青石板街道上行走,漫不经心地望着两侧古朴的木屋,望着头上那片窄窄的灰蒙蒙的天宇。他一个人竟去了场口。暮色里,有个穿长衫的老人伫立在那儿。
   
两人对视一眼,走开,便各自回了街子。
   
三爷模糊地觉得那小伙子像一个人……                                                                  
   
月亮已升上山头,秋月如水泻向宁静的小镇。
   
随便找了一间栈房,青年人早早的睡了。
   
第二天,三爷的四合院门口突然就摆出一式残棋。
   
那时太阳初升,红红霞光浸浴小镇。街子上很静,行人极少。三爷出去喝茶,望见那式残棋,不得不停下足来。
   
三爷望望棋盘上零零星星的几粒棋子,望望那个小伙子。那式残局三爷很熟悉。
    “
可是三爷?晚生冒犯您啦!"小伙子朝着三爷跪下去。
    “
起来,快起来。”三爷竟有些感动, ,屋里去坐。

小伙子收起那式残局,跟着三爷进了四合院。

三爷问:“你喜欢下棋?
   
青年说:“是。”
  
“你懂棋吗?
  
“说不上懂。”
  
“那你摆残局,为什么?
  
“找你。”
   
“好!”三爷一下站起来,“走,今天我破戒!”跟着三爷,青年人走进了那座小小的阁楼。
   
青年人对着三爷坐下去。
   
棋子码在桌上,帅被钉住。
   
三爷说:“你请。”
   
青年人说:“晚生不为下棋而来。”
   
三爷一怔:“愿听分明。”
    
青年人道:“晚生急急赶来,是受人之嘱,索赠你老爱物,那人已卧病于榻,弥留之际切念当年情景,万望三爷恩赐。”
   
三爷老泪纵横,颤声道:“好,好,”将棋子一枚一枚装好,双手捧起棋盒。青年人跪下,接过那副棋,深深鞠一躬,匆匆走了。

留下一只盒子。
三爷打开盒子,里边竟是一柄生锈的手枪。
还有一节枯干的食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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