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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黎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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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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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刘老师

清早,我乘坐公交车上班,为消解闲暇无聊,也为了避开车内车外的嘈杂,我拿起手机看起电子杂志,一篇署名“痴妄集”的《藤野先生》让我瞬时陷入文豪鲁迅和他日本恩师藤野先生长达几十年的追寻与思念。那漫长的岁月里,一种关于师生的绵长情谊穿透时空,盘桓在当事双方的脑海,时至今日也依旧影响着每一位心中有光的人。

全文读罢,我开始想起我的刘老师,想起他和我奶奶站在教室外的栏杆前聊了整整一节课。奶奶是有多健谈,老师是有多善解人意,才让家长与老师的短暂交流延长,让你觉得初次见面的两人是旧时老友。或者,他们确有共同语言,那是什么呢?是关于家庭教育?还是儿童成长?我到现在都不得而知。

我的刘老师是我的语文老师,他也是我的班主任。第一次见他,是小学五年级。当时父亲决定让我去离家不远的县城读书,目标就锁定了我的母校。奶奶带我去报名,校园的人山人海间,我们按着指引,来到了五年级报名处。眼前是一位身形高大魁梧的男子,比小麦色稍深的肤色,青黑的下巴,整洁的短袖白衬衣被扎实地裹进笔挺的西裤中去。眼睛极大,散发着睿智的光,抬头看着新来的家长和同学,解答着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这,就是我的刘老师了,他的相貌,到如今我都清晰地印在脑海。许是看到谦卑的奶奶拉着怯生生的我,他主动问起情况。在刘老师的引导下,奶奶带着我完成了入学手续,我也幸运地,进入到刘老师的班级。

许多人都写自己的老师,他们多是有一定影响力的人,或是作家,或是名人。我一个籍籍无名之辈,写自己的老师,回忆自己的老师,是出于什么目的?我自己也在想这个问题。是那关于童年,关于校园的淡淡愁思?是对老师谆谆教导的感谢?还是他在我最孤独最无助时给予我勇气力量?我想,应该都有吧,或许,还有很多我说不清的东西。这些都是让我时不时想起刘老师的原因。

这里不得不介绍下我的背景,因为只有介绍了个人背景,老师那眼角眉梢、一举一动的善意,才显得有多么重要。

我两岁时父母便已分开,童年生活总是头顶乌云,自卑和孤独,逐渐成为我的心灵底色,时至今日都挥之不去。因为自卑,我从不敢把自己的家庭情况向同学说起,虽然现在离婚率颇高,单亲家庭也司空见惯,但对于我来说,那真不是一件好事情,甚至是灾难。我总是独自一人走小路,害怕别人的注视,只要学校填表格要填家庭情况,我总是神经紧绷,唯恐别人注意到我。可喜的是我的童年时期有奶奶陪伴,而少年,则有温暖的刘老师和校园。或许,老师对学生的关照出于职业本能,但刘老师对于我的关照,我认为与他人不同,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

我听话守规矩,字写得还算端正,刘老师便叫我搬上椅子站在黑板前抄黑板报。第一次,我胆怯地站上去,回头看同学们好奇的眼神,又无奈地看向一旁的刘老师。他双手抱膀子,像一棵粗壮的杨树一般站着,看到我惊慌的眼神,他朝我抬抬下巴,示意我继续。我像士兵得到了首长的肯定,战战兢兢地完成了第一次板报。此后,我轻车熟路,板报成了我的个人专属。刘老师鼓励我参加演讲比赛,坐在台下用深邃的双眼注视着我,我双腿发抖,感觉肌肉都在跳动。在刘老师的鼓舞下,我完成了第一次的上台演讲。此后,学校一应大小活动,开学典礼、校庆、元旦晚会,都有我的身影。我或是作学生代表演讲,或是做小主持人登台,紧张时,不在状态时,我总会搜寻刘老师的目光。而他也会在第一时间,跟我的眼睛对接上。我清晰的咬字,是刘老师在空寂的楼道中逐字逐句给我纠正的;我直挺的身板,是他一次次鼓励的眼神激发的。

我感谢刘老师对我的鼓励,感谢他给我这么多机会。我也没让刘老师失望,总是以良好表现和优异成绩返回,而他,依旧一双深邃大眼迎我,又抬下下巴示意我回到座位。就这样,我们相互成全,他为有这样的学生感到欣慰,我因有这样的老师感到骄傲。我们是师生,又像朋友,还像什么?

刘老师如父亲般关心着自己的学生。我的母校是一所寄宿私立学校,学生也多是来自附近的农村家庭。长时间的与家人隔离,总会出现情绪波动。这时候,老师的角色就变了。宿舍里,多有男老师们的爱人像妈妈一般照顾起居,而课堂校园里,刘老师,则变成了父亲的角色。他严格要求学生写端正字,以身作则抄满了一黑板的正楷;他教育那些每天最后一个加入早操队列的调皮鬼,语毕还不忘摸摸那孩子的头;他让妻子端来热饭菜,给那第一日来校报到没有吃饭的孩子……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洗澡一事。母校有一个大澡堂,每隔一段时间学生都要排队去洗澡。那天,当我们脱光衣服跳入水池戏水时,刘老师走了进来。他也来洗澡。印象中,刘老师西装革履,总出现在讲台、发言席等正规场合。当他全身赤裸地出现在澡堂的水雾中时,或是畏惧老师的威严,同学们都屏住了嬉闹。我则觉得他是从神坛走下来的。他赤身露体,淳朴自然地融入到他的学生中,或者说,像是一位长辈,一位父亲,融入到自己的孩子中去。他粗壮的四肢和宽阔的胸膛,让你觉得他并非文科出身,应该是舞刀弄棒,根本写不出一手正楷行楷的人了。

他关心我,照顾我,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我的自尊。我性格急躁,担任学习委员期间因为一些现在早忘了的缘由和同学争吵,他像是慈父,站在我们中间,看看我,再看看同学,眼中充满慈爱,还有淡淡忧伤。他常和来校看我的奶奶聊天,像是对待长辈一样对待奶奶。后来他的母亲去世,一连几日不见他。再见,他已满脸疲惫,甚至晕倒在办公室。他的形象愈来愈饱满,在我心中的比重越来越大,后来如果哪天见不到他,我都有些失魂落魄。升入初中二年级,我换了语文老师,也换了班主任。可是刘老师,还是时常留意着我。他在晚自习时轻轻地走到我们窗前,定定地看着我。待我回头,看到的还是他那深邃又温暖的目光。他朝我招手,在楼道里竟拿起课本问我问题。我不解,常年教授的课本,刘老师还不熟悉哪一页纸,哪一个生词?他是为了什么下楼来,专门走到我的身边?我想,还是那为人师者的关心,还有如父般对自卑无助孩童的爱。

我到现在都忘不了与刘老师的最后一次见面。

初中毕业后,由于种种原因,我并未选择去普通高中读书,转而去了县城的中专。中专期间,我曾中断学业近两年到南方打工,最后在高考前的春天返校继续学习。那是多么迷茫无助的时期,我像风雨飘摇的野草,不知要去往何方。回校读书后的一天,我正在画室上课,一个同学来叫我,说你的老师来找你了。我吃惊,我的老师?来找我?我好奇地走出去,迎面而来的,正是刘老师。

原来他一直记着我,我的刘老师!初中毕业之后,他也从其他老师同学那里得到我的消息,知道我去往南方后回来继续读书,在带着学生来中专考察时特意找到我。他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问,问有没有我这位同学,他说“我是他的老师,他是我的学生”,就这样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问下去,最终问到了我。

我们在料峭的春风中相见,他向他的学生介绍起我。那时我生活沮丧,满脸痤疮,他竟依然维护着我的自尊,告诉学生我曾在母校取得的成绩。风中,他的脸面吹得冰寒,头发似也没了往日浓密,但眼睛中的光,依然奕奕。他,还是我的那个刘老师,他,没有变。

这给了我莫大的勇气和自信,我愈发地坚持下来。由于学业中断严重,我最终考取大专,但在读期间并未放弃继续学习,参加自学考试并顺利获得本科学历学位。这中间坚持的动力,很大一部分,来自我的刘老师。困苦无助之时,我总想到他那句“既来之则安之”,还有时常响在耳畔的“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打那以后,我再没见过我的刘老师,至今已近十年。从同学口中,我得知刘老师已不在母校任教。他有一双儿女,是不是也在为生活奔波?我不敢去问刘老师的家在哪,也不敢去拜访,我害怕自己无名无就让老师失望。更害怕自己如果见到老师眼角有泪可如何是好?

大学毕业以后,我为生活为工作四处奔忙,心中依然葆有着向上动力。我考取了教师资格证,也愿望如有一日成为他,也去把光,带到更多学子心中。

现如今,当年与刘老师站在一处高谈阔论的奶奶已垂垂暮年,我难免感慨时光飞逝,禁不住为人生惋惜。于是,我开始回念奶奶的一生,她是不是也还记着刘老师?那些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呵,终将一去不复返。于是,想念奶奶的同时,我也开始想念我的刘老师了。我总在幻想功成名就之时再去歌颂自己的老师,到那时我也好成为老师的骄傲。但我还是没能忍住拙笔,要动手把那关于师生的情愫宣发出来。我想,或许这也是一种成长。我放下自卑,开始回望历史,开始审视自己。这历史中,有我奶奶的谦卑身影,有我刘老师的高大身影……

我或许要寂寂一辈子,像大多数人一样平凡地走完一生。我甚至认为自己就是那路边野草,无名无姓,转眼就要消失在风尘中。可是我的老师,我不能忘,他是阳光,他能播撒雨露,至少,可以让我这株野草,有了生机,有了力量,或许有可能,走得更远更高。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其中,有我刘老师的很大功劳。


首发于“ 东方散文杂志”(微信公众号)2020年3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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