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左黎晓的头像

左黎晓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04/08
分享

孤独的梦

我常做一种梦,一种关于故乡的孤独的梦。梦里,我总是站在故乡家门外,准确地说,我是怀着一种寻找目的站在家门外的。

找谁呢?找我奶奶。

梦里全笼罩了一层明亮泛黄的色调,风是温暖的,亦是明亮的;红砖间了白灰整齐有序地组成一堵墙,墙也笼罩在一层忧愁的黄中,连那墙根向上爬的丝瓜藤,也在一片忧愁中招摇。

我的心,亦忧愁。我的视线顺着墙顺着丝瓜藤去搜寻,我嗫喏地喊着“奶奶”,可是却无人应答。我心中悲苦,我无助,奶奶不在家。在我做的所有关于回家找奶奶的梦中,奶奶都从未出现过。

清明节前一天晚上,许是受了某种暗示,我的心绪竟悲凉起来。下班回到住处,我连饭也未吃,脱了外衣,留了袜子连脚也不洗,便拽了一角的被子直挺在床上。我眯起眼望了夕阳透过窗的温暖,便昏沉睡去。半夜惊醒,是凌晨两点。我是从梦中惊醒的,是被那个从小做到大的梦惊醒的。梦里我又回到了故乡,我又在找奶奶,可是我依然找不到。我开始哭,惊醒时泪水满目。

我坐起来,沉浸在悲凉荒凉的心绪里。我被四周无尽的黑暗包裹,我就那样坐着,不开灯,任凭这无边的寂寥的孤独爬满我的身体,浸满我的心湖。我甚至有些享受这种孤独,因为奶奶生前便是孤独的、寂寞的,无人能排解她的孤独,无人能体会她眼眸和内心的忧愁凄凉。如果真有人能领会那其中之一二,我想我算一个。因为奶奶总把心交给我,与我倾诉,我也常在昏黄的灯光下与奶奶长谈,谈些过往岁月,说些来日的期许或憧憬。

奶奶与我说起她的“光辉岁月”,说她还是一个八九岁小学生时的事。她因作文写得好,被学校派去参加镇上的比赛,后来获奖又被派到县里比,临行前住在镇上,镇长专门抱了暖瓶来,让奶奶和一同去参加比赛的伙伴好好泡泡脚,明日轻装上阵。奶奶嘴角藏着笑,眼角也满是暖黄,看着好奇的小小的我。昏黄灯光下,一位妇人通身闪光,照耀着一旁孤单的孩童,似乎要把什么东西,传递给他。那妇人,是我奶奶,那孩童,就是我。

奶奶与我站在二姑家的池塘边,那时正是明黄橘黄红黄相间的黄昏,满世界都沉浸在无尽的温暖里,这其中,就有我朴素的奶奶和小小的我。我和奶奶面对漫天馨黄,看向波光摇曳的池塘,那里,白鹅带了宝宝兴尽归巢,留下一池金黄独自惆怅。岸边的笔直泡桐的枝干托举着树冠,像是要将什么东西向黄昏呈献。我就与奶奶那样站着,站着。奶奶拉着我的手,像是白鹅护着宝宝。我抬头看奶奶,奶奶低头看我,又是满目的明黄橘黄红黄。

我和奶奶,在故乡的夕阳里站成了一尊雕塑,我愿望自己永久地和奶奶站在那里,看天地变化,看温暖的孤独愁绪漫过池塘撒在我们身上。

奶奶与我行进在故乡的原野小径,她走在后,唤我在前。一望无际的原野是我与奶奶的地毯,我和奶奶自在安闲地游荡,像是一旁正在啃食青草的羊妈妈羊宝宝。我同奶奶从白日游荡到黄昏,奶奶在田间锄草,我在田边的坡地上流连,我不时回头看奶奶,奶奶也不时呼唤我,我应着,在原野奔跑,在奶奶身边奔跑。太阳从明亮变橘黄,最后累了,索性沉下地平线,不再陪伴我和奶奶,可是我与奶奶二人依然安闲自在,就算世界上只剩我们,也是如此。星辰漫天的时候,我和奶奶踩着月光回家。月亮是一盏灯,照亮我和奶奶回家的路,奶奶是我的守护神,守护着路上的我。

可是现在,奶奶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位老妇人带了我,在茫茫原野游荡了。我怀念同奶奶一起游荡的日子,我享受专属于我们二人的孤独,那孤独有莽原陪伴,有夕阳陪伴,有星辰明月陪伴。奶奶向我倾诉过她最初的孤独,那时她还是一个小丫头,同全村人躲在高粱地里,听日本兵整齐的队列声。那种孤独漫过天地席卷了每一个人,还夹杂着令人窒息的恐惧。奶奶应该一辈子忘不了那段经历吧,不然在向我讲述的时候,为什么眼角眉梢都是无尽的惆怅和惊慌?

于是,在梦里,我总神游回乡,去寻找我孤独的奶奶。我是否担心奶奶会继续孤独继续惆怅,故而总是在梦里去寻找她?可我为什么总是找不到奶奶,是奶奶故意躲起来不见我,为了让我莫要忘了她;还是我给自己的心理暗示,暗示自己要时刻记着远方的奶奶,于是便导演自己的梦,故意安排永不露面的奶奶,好让自己时刻牵挂?

我开始庆幸自己的导演了,我甚至开始惊喜。因为只要这样,我就能够继续做着回乡的梦。

梦里,我哭喊我奔走,我对着高墙叫奶奶,奶奶始终未露面。奶奶,你是在等我吗?你是否站在故乡的夕阳里,满身金黄地等我?还是在不远处的田间小路尽头回眸,隔着悠悠春风朝我微笑?或者,你飘走在故乡炊烟里,丝丝缕缕绵长不绝,时刻呼唤着我?

有了奶奶的念想,孤独的梦不孤独。


本文首发于《东方散文》2020年4月7日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