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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黎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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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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馒头

在家乡,馒头又叫“馍”。对于我来说,馒头是十分重要的,是我离不开的。

再丰盛的一桌菜,吵着嚷着等你来吃,扫视一周,没有馒头,我便没了兴致,菜肴色香眨眼间失了分量,就算入了胃,也不觉得踏实。如果有馒头,便是一盘炒青菜,我也能吃得安稳自在。

对于我来说,馒头是主食,缺了馒头的饮食,全是零食。

奶奶常在午后张罗着蒸馒头,新鲜雪白的面粉和了清水,在奶奶的双手和褐色瓷盆中黏糊起来。待到面粉变成面团,在薄布下安安静静攒足了劲儿,奶奶便开始蒸馒头。去年新晒干的玉米叶子在水中浸泡柔软,铺在笼屉上做笼布(防止馒头粘在蒸板上同时保持美观);一个个圆圆小小的馒头经奶奶的手,全安稳有序地围坐在笼屉上。接下来便上锅蒸了。

我们小孩子全期待着新鲜馒头,哪怕是到了晚上,打着瞌睡也要等,就像期待着新生儿的降临。即使我们每日都与馒头相见。馒头出锅了,奶奶双手蘸了冷水,在厨房的烟云水汽中忙活。她朝着新馒头轻拍,确保每一个馒头都饱满圆润,不会按下去就起不来。她轻快地将粘连在一起的馒头分开,投到一旁的笸箩里。此时,一个个馒头宝宝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好奇地看着同样好奇的我们。

我从小就爱吃馒头,到现在都是。每每到商场购物,我总要四下张望,瞧瞧哪个角落有那可爱圆润的身影。如若看到了,便心生欢喜,像是遇见老朋友一般走上前;若是没见馒头,便心生惆怅,就算当天买了一大堆吃的喝的,还是觉得手中心中空落落的。

十六七岁的时候,我同一群同龄人去往岭南打工,那些异乡的日子里,我最思念的不止是远方的亲人,还有那在家乡一日都离不开的馒头。好在工厂附近有老乡卖馒头,我便和同样爱吃馒头的小老乡建军,一同去找寻乡愁。

工厂提供一日三餐,且免费,但我总是吃不惯。这白嫩的米饭,被南方工友们大口嚼食,我却提不起多大兴趣,迫不得已吃下去,全是为了果腹,且生出一份愧疚。愧疚谁呢?愧疚我的胃,还是滋养我长大的馒头,抑或混合在血液里的乡愁?

工厂工作十分繁忙,我们只有在晚间才能出去走一走。自从知晓附近有老乡卖馒头,我和建军便很少吃晚饭或是直接就不吃,我们要把胃,留给那可爱的馒头。老乡卖的馒头,盛放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白色泡沫盒里,想来是从另一个专门蒸做馒头的作坊运来的。虽已少了热气,但对于我来说,已经是惊喜。我们在老乡开的小商店买了馒头和卤味,坐在门前的长椅上吃开来。月色蔓延着,间着榕树油漆般的体味,在我俩的身周盘桓。可是此时我却忘却了身处南方,那清风吹来时,分明把我带回了故乡的田埂。我正坐在故乡田埂上,抬头看月亮。

馒头来自小麦,而小麦,和稻谷一起,成为中国人世世代代不变的口粮。稻谷作为口粮,处理起来相对方便,只要脱了壳,一粒粒大米便能下锅煮。小麦却不然,不仅要脱去外壳,一粒粒麦子宝宝还要经受粉身碎骨的淬炼才能成为面粉,供为人用。这还没完,要想吃进嘴里,还要和水被揉捏挤压,最终才能成为挂面和馒头。这样一细想,我每日吃的馒头,原来还有着这样不简单的经历。我亲爱的馒头,从一粒麦子开始,经过农人的手,落入黄土地。在风雨中孕育,在狂风厚雪中生长。弯曲低伏,跪拜大地母亲;茁壮生长,生长在春风春雨;拼命灌浆拼命结果,结出满天满地的金黄。

我不由地要赞叹麦子了,要赞叹馒头了。

可在这个生活富足的时代,麦子和馒头好像已经变得不重要了。朋友聚会,大家要点上一大桌子菜肴,遗憾的是,以小麦为原料的主食——馒头却很少出现。更甚的是,就算是被大伙儿青睐的鸡鸭鱼肉,也常常摆脱不了被冷落的命运。不是被简单吃上几口,就是闲置一处无人问津。每到此时,我总心生愧疚,愧疚坐在桌前,同一群友人浪费着这满桌子的饮食。我甚至想要即刻离开,回到家中置备简单蔬食,再热上几个馒头,自顾自地享用了。

行过一些路,南方北方都去过,各色饮食也都见过尝过,吃来吃去,还是钟情故乡的馒头。这馒头不仅是童年记忆,或许还有着血缘的关系。

我的母亲也爱吃馒头,她的身形高大圆满,我总觉得这也和爱吃馒头有关。馒头中含有酵母,其蛋白质含量,远远高于大米、大豆和猪肉,因此营养学中也有“取之不尽的营养源”的说法。我思索着自己在母亲肚子里孕育的时候,母亲是不是每日也吃着馒头,滋养着我?而我出生后的哺乳,是不是也多用馒头做营养支撑?我开始敬佩起馒头了,不仅给我母亲以营养,同时也滋养了我。我欣喜于继承了母亲爱吃馒头的特性,每每想起,心中都一阵温馨。母亲打小爱吃馒头,常被姨妈们称为“馍客”(爱吃馒头的客人),当得知我也中意吃馒头时,也这样唤我。每到那时,我愈发觉得馒头香甜可口,满桌子的菜肴也能吃出满汉全席的味道,虽然我并没有吃过满汉全席。

我曾在浙江金华见过当地的馒头,那是以酒发酵的浙江著名传统美食。不同于家乡馒头的是,这馒头极其柔软,吃起来很像面包。有时,这种馒头还会印上红色图案用于庆典,小巧纤柔,施以粉黛,让我觉得这是位翩翩南国人儿。而我家乡的馒头,倒显得朴实憨实厚实,像极了在黄土地上滚打的小伙儿了。我曾在泌阳县求学,周边羊册镇的馒头极其有名,一个五毛钱,个儿大雪白,一个能顶一顿饭。每每香甜的馒头下肚,我都觉得踏实安稳,说不出的满足。

有朋友调侃我饮食单一,只要简单菜食,有粥有馒头便可。我却已十分满足,且幸福。孔子首席弟子颜回,只求“一箪食一瓢饮”。馒头据说在三国时代才出现,那我的饮食中,可比颜回多了一项馒头。

这样看来,我这有馒头的饭食,可要比颜回丰盛得多了!


首发于《东方散文》2020年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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