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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黎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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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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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瓜

丝瓜是一幅画,一幅水彩画。层叠的绿摇曳在夏日的画卷上,淡黄的花像炒碎的鸡蛋,点缀在绿中,散发着温暖。一根根丝瓜悬在树枝头悬在瓜架,躺在瓦房上躺在平房角。它们你看我我看你,却不说话,在风中凝神,在日头下酣睡。它们很安静。

风吹过的时候,有几根丝瓜被叶子的沙沙声吵醒,便吊在藤上荡起缓缓的秋千。还有几根本躲在屋顶密叶下,叶片被风吹起,它们蜷缩着的婴儿卧,全暴露在天光里。它们眯起眼,在风中欢笑,躺在瓦片上看云卷云舒,等风过后,便又慵懒地睡去。

丝瓜为什么那么爱睡觉?为了积蓄力量快生长,长得碧绿圆胖。

世界上没有两根完全相同的丝瓜,它们各有个性,相貌也不同。悬着的丝瓜比躺着的丝瓜直顺,它彻彻底底地放下恐惧,头朝下不管不顾地生长。有的头大腰细,有的通体均匀饱满。而有的,虽然也头朝下,却总是惦念送它到天空的根,像是每晚都做着仰卧起坐,把头弯曲。是和枝蔓对话?还是和叶子聊天?是要枝蔓叶子传些温情话,传给根部的妈妈?枝蔓和叶子传话了吗?枝蔓每日运送营养,定能把话送到妈妈耳朵里。那叶子呢?你听!白日黑夜,沙沙沙,沙沙沙,一片接着一片,一片连着一片,正把丝瓜的口信,捎给妈妈!

那些躺在房顶的丝瓜,多是把身子弯成弓形,睡起懒觉。这些丝瓜懒惰吗?不。它们起初也是孤零零地悬在空中,不知是哪个夜晚,甚至是好几个夜晚,它们拼命生长拼命攀爬,先是把身子弯曲,够到了咫尺间的屋檐,继而继续发力,才把整个身子挪到瓦片上。有的丝瓜累了,挪到一半不想再挪,便索性腾在半空,悠然自得照样睡觉生长。它们是丝瓜罗汉,千姿百态各有神通,却执着着共同信仰。

什么信仰?生命的信仰。

傍晚,我和奶奶一起摘丝瓜。房前屋后,成了我和奶奶的游乐场。我和奶奶在深绿浅绿明绿中穿梭,我找寻到那些离地面较近个头较大的丝瓜,三两下便收获几根。奶奶眼角含笑,踮起脚尖轻轻地拨开叶片,从密叶间摘下一根肥硕的弯丝瓜。我们在房前屋后走个遍,奶奶唤我登上被丝瓜枝叶遍布的平房,那里卧着躺着的,肯定有不少。

一堆新丝瓜被我们放在笸箩里,碧绿油亮,弯曲的弯成新月,笔直的直成棒槌,全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不慌不忙。

奶奶要做饭,我来削丝瓜。当拿起削皮器时,我犹豫了。一根根丝瓜饱满圆润,可爱得像个宝宝,像刚从妈妈的肚子里生出来。它们肌肤散发香气,从头到脚圆圆满满,还顶着一朵黄色小花。它们好像醒了过来,睁开眼伸出手看着我,发出轻轻的声音。我还是给丝瓜褪了皮,它们照样不紧不慢,在井水中漂游。

油锅滋滋响了,葱姜蒜的细末儿跳跃着,一片片切好的丝瓜也在奶奶的锅铲下不停翻跃。一盘清炒丝瓜到了面前,清香油亮,就着新馒头,连盘内的爽滑汤汁也不放过。丝瓜还经常与鸡蛋同炒,嫩绿青白加金黄,温暖又清爽。

丝瓜也像人一样,一代传一代。待到秋风萧瑟之时,它们的下一代也就出现了。丝瓜叶子枝蔓变成了秋天的颜色,馨黄暖黄,还有着一丝丝秋风落叶的凄凉。那些枝头够不到的丝瓜,变成深褐色,像枯干的莲蓬一样悬在秋风里。奶奶拿来竹竿绑上镰刀,把老丝瓜引到地面。丝瓜夏日里的嫩绿皮肤变得坚硬,像龟甲。放在井边的石板上使劲儿揉捏,一片片龟甲逐渐脱落,露出蚕茧般的丝瓜络。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其“丝瓜”名称的含义。

整个丝瓜络像是谁用丝线编织的工艺品,紧致玲珑,通透细密。像蜂巢,包裹着内里的黑色种子。拿着丝瓜络使劲儿摇晃,一颗颗种子呼呼啦啦地跑动起来。切开丝瓜络,保存好种子来年用。而一节节丝瓜络,可以拿来做洗碗的工具,只要一沾水,它们便温柔起来。我为这可爱柔嫩的夏日丝瓜宝宝竟能在秋天变得如此刚韧而惊讶。

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在自己眼中日日长大的丝瓜了,也很少再见到那形态各异如罗汉的丝瓜了。现在超市菜摊售卖的丝瓜,多笔直修长,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到它们,我总觉得冷冰冰。它们直挺挺地躺在橱窗里菜摊上,似是昏死过去,永远不会眯起眼睛朝我要拥抱。

我有一个愿望。我想要在故乡的春风里,沿着屋檐种下一粒粒丝瓜种子,看它日日生长,结出一颗颗丝瓜宝宝。待到成熟,我要拿来朴素的笸箩盛放,前院邻居送几根,后院邻居送几根。秋日里,我要学着奶奶的样子找来竹竿绑上镰刀,接老丝瓜回家。我要把种子好好存放,我要把丝瓜络切成段,绑在屋檐下,谁有需要谁来拿。

不知何时,我才能实现我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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