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就那样站着,站在雨中,站在风中;站在山间雾霭里,站在红砖黛瓦间。
这杨树是我梦中的杨树,无论走到哪里,想到故乡,便想到了他们。他们或簇拥着立在平原的阡陌间,或是被乡亲规整成一条条直线曲线,守卫着小路。他们也有离群索居的一类,在池塘畔,在河流边,张扬着满树的叶子,在阳光中鼓掌,在风雨中锻炼。他们是故乡的兵,高大挺拔的兵。他们是小伙子,结实坚挺,通身散发着阳光朝气,让你隔了老远,便望见他们,感受到他们的气息。他们满身绿色,似乎在迎接来客,让人欣喜,让人踏实。
他的主干粗壮笔挺,朝着天立正,枝叶旁逸着,错落有致地盘旋到树顶。那些叶子,嫩绿明绿深绿浅绿,绿得层次分明,呼应着村子的红砖,又点缀着青灰瓦片,在日光下明丽成一幅油画。若是下了雨,这画便朦胧了,便氤氲成了水彩。设若真要拿起画笔,那杨树枝干是重头戏,那是画面的骨骼。这骨骼中,粗壮的一类是大汉的,修长的一类是小伙儿的。
我站在杨树身旁,伸手去抱他。他是我的一位兄弟,一位朋友,一位旧相识。他全身散发着朴素气息和自然气息,让我顷刻忘了烦恼,与他的臂膀融为一体。我看到了明月,我看到了云霞,我闻到炊烟,我听到了鸟鸣。
是,是鸟鸣,是喜鹊的匝匝叫。
忘了是什么原因,奶奶在冬日里要赶早回趟娘家马庄。清晨朔风中,我与奶奶搭乘中巴车出发,在距离马庄还有两里地的路边等舅爷(舅爷是奶奶的弟弟)。昨日下了雨,落地后被冷气凝成冰。我被奶奶裹得严严实实,倚在她身旁,眯着睡眼等舅爷。舅爷蹬着二八自行车缓缓地来了,将我小心地放在车后座又叮嘱我抓紧,便和奶奶边走边商讨着我听不懂的事。太阳还未出来,但已看得清周遭的一切。麦苗蜷缩着趴在地面,延伸成一片深绿色,和远处的村子连接。我歪着头还想睡去,抬头,那笔直的一排排杨树,吸引了我。
他们全褪去了叶子,光秃秃地沿着小路站在那里。昨日的斜雨凝结在杨树身上,我为他们冷。他们似乎变成了雕塑,没了夏日里的绿叶和活力,但现在想来,那冰冷枝干中装载着生命。那枝干中是肌肉是血管,在跳动在加热。他们是睡着的壮汉,是站岗的哨兵,不动声色,为未来准备着。在杨树的某个枝桠间,筑有一个喜鹊窝,喜鹊妈妈被晨风唤醒,匝匝叫着盘旋在杨树周围,似是在欢迎我和奶奶,也似是在给这单调冬日带来一章乐曲。那一处,是被风或是调皮孩童摧毁的鸟巢,残垣断壁地斜挂在杨树中。那其中的喜鹊一家,你们去了哪里?是村口,还是河畔?
小小的路,小小的我,我坐在舅爷的车后座;旁边,是奶奶,还有数也数不尽的杨树一棵棵。
闲暇里,我受邀来到同学家做客。这里是豫南山地,也曾是楚国境地,满山满路的杨树明丽清爽、层层叠叠,走近让人如身处南国。杨树还立在河谷,立在山坳,在细雨中沐浴。天将黑,此时的杨树成了一幅水墨,散发着湿润气息,应和着远处山间的雾霭,让人心也开始滋润。
同学告诉我,附近的山中多泉水,清冽甘甜无污染,还有村民过滤后拿来卖,据说销量还不错。我羡慕起这里的杨树,可以吮吸清泉,沐浴山雾。比起那在都市马路边被噪音和废气污染的杨树,他们可真幸福。
做一棵杨树吧,生长在故乡的小河边,饮清泉朝露,看晚霞晓雾;深深扎根使劲长肉,风刮不断水冲不走;等着喜鹊来筑巢,也等着某位老人带了孩童来,听他们说温暖细语,也看他们,慢慢远去。
首发于《东方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