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村,谁家没有几株凤仙花呢?
墙角边,凤仙花在开;水井边,凤仙花也在开。凤仙花开在夏阳炽烈中,开在初到人间的秋风里。看那纯白如芝麻花般的凤仙,一节一节安静地开着,像是小铃铛,又像是春日枝头的槐花。你的洁白从哪里来?是从月亮来?还是从少女的皓齿来?
如果单有洁白一色,那这凤仙就没什么可说道的了。她的姐妹,还有深红浅红水红绛紫,开在一处,笑着羞着。那最骄傲的凤仙,将一朵硕大的花顶在头上,像是在向众姐妹炫耀自己的珍珠。所以,乡民便给她起了一个浅白的名字:头顶一颗珠。
这“头顶一颗珠”,相对比较稀有,前院后院找个遍,都难觅其踪影。某一日,一颗珠的消息在校园传开,发出者便是家在池塘边的二妮。放学后,小伙伴们疯也似地前往二妮家参观,乐得二妮奶奶坐在大门口直笑。
她真美!花朵像是牡丹的花苞。层层叠叠的花瓣颤抖着怒放着,凤爪般柳叶般的叶子轻轻晃动,像是在欢迎来客,又像是害了羞的姑娘。
哪家的姑娘,没有用凤仙花包过指甲呢?
已然入秋了,凉风夹在热风中,丝丝缕缕的在黄昏吹来。午后下过雨,凤仙花被雨雾洗得清明爽朗,叶片和花房中的水珠,像露珠一样,包裹着夕阳。二妮去采白花,小丽去采红花。她俩儿变成了蝴蝶,在凤仙花丛中飞来飞去。
采采凤仙,薄言采之;采采凤仙,薄言有之。掇之捋之,薄言袺之。
一把把凤仙花堆在青石板,白的亮眼,红的耀眼,紫的醉眼。二妮小丽你看我我看你,眼里都是凤仙花。找来鹅卵石,轻轻捣捶,不一会儿,各色凤仙融汇在一起,细碎柔软,散发出清爽的香气。水井旁的苘麻早已准备好,叶片圆满且覆盖绒毛,是包指甲的首选。二妮和小丽,坐在青石板上,互相给对方包指甲。
取一小团捣捶好的凤仙,均匀摊在指甲上,再拿来苘麻和细线,如包粽子般将半个手指包裹。一个包完再包下一个,不一会儿十个手指头便都裹了凤仙和苘麻,虽略显笨拙,却裹着姑娘们轻柔的梦。
吃晚饭时,二妮包裹着的手指不听使唤,不是握不紧筷子,就是夹不住菜。这可又乐坏了奶奶,她看看二妮妈,看看二妮爸,又看看三娃,大家都乐开了花。临睡时,奶奶拿来青石板上没用完的凤仙花,将二妮刚洗过的脚搁在腿上,借着灯光给二妮包起了脚趾甲。奶奶包好一个脚趾,便抬头看看二妮,二妮羞着脸,看着奶奶笑。
梦里,二妮梦见自己和小丽又在采凤仙。凤仙花实在太多了,一直蔓延到瓦蓝的天边。清早一睁眼,二妮就跑到院子里,将手脚上的包裹全卸掉,对着朝阳看指甲。
红润润,亮彤彤。凤仙花,飞到了二妮的指甲上!
二妮又去找小丽,俩人伸直了手指,比着谁的指甲更像凤仙花。俩人你的手挽着我的手,凤仙花在姐妹的手边闪耀,闪耀在去学校的路上。
某一日清晨,二妮刚把双手伸进水盆准备洗脸,定睛一看,呀!凤仙花不见了!她左看右看,凤仙花的颜色确实越来越淡,有的甚至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又跑去找小丽,小丽也面临着同样的苦恼。
她俩准备再去采凤仙,可是来到花园时,那里的凤仙早就落光了。一片片花瓣被秋雨滴打,落在花盆边,落在泥土上。凤仙花落了,花种却饱满。轻轻捏一下外壳,她倏地裂开,像是成熟的豆荚一样,将种子播撒。
于是,二妮和小丽,开始期待明年的凤仙花了。
《凤仙花》,首发于《东方散文》2020年8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