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报

丽姐负责阳光小区的送报任务已经两年了，不止是阳光小区，附近的其他十个小区也在丽姐的业务范围内。这些小区在南市边缘，多破旧衰老，像住在它里面的一个个老人一样。这些小区只剩下这些老人了，他们的子女大多搬去了三十公里外的新城区，有的则去了省城或沿海。

王叔住在阳光小区三号楼的一层，每天上午七点，丽姐都会准时出现在阳光小区。包括王叔在内的阳光小区的47个老人都订了《南市晨报》。这天早上，丽姐如往常一样来到阳光小区三号楼，当她准备将散发着油墨香的报纸投入王叔的报箱时，发现昨天的晨报还在。报箱就在王叔锈迹斑斑的门边，那门铁锈暗红，像是什么东西泼在了上面。

丽姐准备去敲门。王叔是晨报的忠实读者，每天都要取出晨报来读，留一个空报箱等丽姐来。听门囗保安说，王叔只有一个女儿，嫁到了几十里外的新城，只逢年过节回来看看老人。丽姐最终没有敲门，她告诉自己王叔可能记性变差，忘了取昨天的报纸；又可能在睡懒觉。她不能去打扰一个老人。

丽姐想到了赵叔。赵叔是丽姐老家的邻居，与丽姐家只一墙之隔。赵叔老了，走不动路也看不清人，独自住在老宅中。他的两个儿子去了外地打工，两个儿媳轮流给赵叔送饭，每天送两次，早上一次中午一次。不知什么缘故，两个儿媳闹了架，一整天都无人给赵叔送饭。大儿媳担心会出什么事，第二天一早便拿着馒头稀饭往老宅走。远远地，她看到李婶正在敲老宅的门，手中也拿着馒头。李婶热心肠，看赵叔家一整天没有动静，便准备来看看。

大儿媳大嗓门，上前来对着李婶就破口大骂。她骂李婶多管闲事，又说:“你拿着馒头是啥意思，是说我们不孝顺，不让老头子吃饭？”李婶的嘴唇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又没说，拿着馒头扭头要走。不想大儿媳一把夺过馒头，狠狠地朝一旁丢去。又说:“你家馒头多吗？都拿出来喂狗吧。”一只狗跑了过来，叼走了馒头。李婶青着脸，绷着嘴走开了。那时丽姐也在场，她登上平房顶，远远地看着老宅前的一切。她又看向老宅院子，院子里无人，她想赵叔应该在屋里躺着吧。

从那以后，赵叔的老宅前多了一个小窝棚，窝棚里，拴着一只黑黄大狼狗。没人再敢往赵叔门前来，更没人敢来给赵叔送吃的。

那天中午，丽姐家做了韭菜盒子。丽姐想给赵叔送两个，母亲不让，说可要小心那个大儿媳。丽姐说她就悄悄登上墙边的楼梯，隔着墙给赵叔丢过去，韭菜盒子外用笼布包严，不怕粘上灰。丽姐悄摸着登上楼梯，视线越过墙，她看到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赵叔。赵叔又瘦又小，像个柴禾棍儿，架在椅子上。赵叔好像听到动静，扭过头往丽姐这边看。他的眼睛是混浊的，对着丽姐看，一动也不动。他开始笑，却不起身。丽姐觉得，赵叔已经收到了她的韭菜盒子。

门口的狗开始叫，赵叔的大儿媳来了。丽姐忙下了楼，心扑咚扑咚跳个不停。隔着墙，丽姐听到大儿媳时断时续的嚷嚷，嚷嚷赵叔不洗澡，嚷嚷赵叔屋里脏。母亲说，活着也是遭罪，被儿媳里外骂个遍，再好的饭菜也白瞎。

赵叔死了，丽姐的心却放下了。赵叔的老宅里里外外站满了人，抽烟的说笑的，一片乌烟瘴气。赵叔家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太阳照在老宅的砖墙上，那红砖经岁月腐蚀，暗红血红紫红。

一连四天，王叔的报箱都无人动，报纸塞不下，杂乱地曳出来。丽姐叫来了保安，报了警，警察破门而入。王叔齐整整地穿好衣服躺在了卧室的旧床上，他也死了。

《送报》首发于《东方新韵》2020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