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煎包是用现擀的面皮儿裹了新鲜韭菜与炒鸡蛋和成的馅儿,在亮莹莹的热油锅里煎炸成的。馅儿是韭菜多鸡蛋少,大半盆的碎绿上,只浮浮地撒了一层嫩黄。倒不是卖水煎包的不厚道,只是在那物质乏缺年代,这些食材已十足宝贵,是众人口中的奢侈了。
那热油锅是平底黑色,灶是用红砖和黄泥砌成,黄泥中又夹杂着亮黄的麦秸,早被灶内的柴火烤得干燥热络。
这一墩圆柱形水煎包炉灶,就立在官道上。
一锅水煎包唧唧喳喳地叫着,做水煎包的师傅左手执一柄小锅铲,朝水煎包炸至金黄的与锅底亲和的一面铲去。他的右手则净了冷水,配合着锅铲拂向水煎包,将它们一个个地翻过来。唧唧喳喳的声音渐渐稀弱了,待一锅水煎包全翻了个儿,师傅会再围圆了平底锅淋上一遍油,那满锅的水煎包复又唧喳起来。师傅又在锅内着了水,盖上锅盖,一锅水煎包呼呼啦啦地欢叫着,香气飘了老远。
韭菜的味道鲜亮清爽,鸡蛋味道温柔平和,也飘到了言姑娘身旁。这会儿她刚放学,站在学校门口的冬阳下。言姑娘往家走,今日逢集,满官道从西到东全是人。卖糖葫芦的老头儿刚走过,他那用麦秸扎成的棒槌上插满了一串串裹了糖浆的红山楂。言姑娘咽了囗水,转过头继续往家走。
水煎包的香气更浓了,言姑娘抬起头往官道上望,她在找那家水煎包铺子。虽然卖水煎包的师傅是老街坊,言姑娘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又香又温暖的水煎包炉灶,但她还是边走边停下脚往那地方望一望。好像多望上一眼,那水煎包就吃到嘴里了。
近了,近了。那香气愈来愈浓,水煎包唧喳的声音也愈来愈响。言姑娘笑了,她看到了母亲和小妹,她俩儿正站在水煎包的炉灶边。
母亲付了钱,师傅用筷子将一个个水煎包串成一串儿,递给了小妹。言姑娘惊喜,因为母亲隔着官道看见了她。她觉得母亲也会为她买一串。可是母亲并没有为她买水煎包,母亲只是催促小妹快些吃,莫与她留一个。
言姑娘快要哭了,可是她忍住了。她咬着嘴唇噙着泪,站在官道的这一边。那一边,小妹已经快把水煎包吃完了。
言姑娘睡不着了,她又梦见了那串水煎包。虽然已过了四十年,那水煎包的香气和当时场景还是很清晰。她不再埋怨母亲了,那年月,家中姊妹多,生活本就艰难,一串水煎包,或许也是在小妹多次请求下母亲才决心买的。至于未与她吃或因母亲偏爱,那就让母亲偏爱吧,谁让我是姐姐呢。
小儿子安稳地睡着,言姑娘轻轻地拍着。杭城的月缓缓入了卧室,运河的水声与汽笛声依稀地飘过。言姑娘想,若是顺着运河,是否能回了故乡?可是,这故乡却又如何回得去?言姑娘哭了。
母亲已离世两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