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散不开,灌满了巷子、小路和官道。我的发梢眉梢蒙上雾水,站在表弟面前,问他是否还要执行昨晚的计划。表弟稍稍犹豫,随后眼中放光,给了我肯定的回答。
奶奶站在巷子囗,我和表弟也站在巷子囗。浓雾包围了我们。浓雾比炊烟白,炊烟味道朴实,浓雾清爽。奶奶嘱咐我履行好表哥的职责,一路上一定照看好表弟。
“回去吧,奶。”
“回去吧,婆。”
我和表弟踏上去南河的小路,不时回头望。奶奶模糊,最终消失在浓浓的晨雾中。
雾是云,是河,是风。我和表弟穿着轻快的布鞋,行在云中河中风中。路旁杨树的茂叶氤氲在雾中,偶尔一两滴雾水从杨叶落下,“吧嗒”着与地面上的草叶相吻。小路是土黄色的,浓浓的雾并未将它洇湿,我和表弟的鞋底掠过土路和沙粒,响声沙沙。前方看不清,浓雾却挡不住我们的路。我凭往日习惯,估摸着何时到达竹园,穿过竹园后何时能到南河。表弟说南河的一处窄水道上置有一块块大卵石,越过卵石,离家就不远了。我没有去过那处窄道,这次走野路送表弟回家,对我来说更像一次探险。
雾中现出一块块白的灰的豆腐,竹园到了。乡亲们好像都因浓雾而待在家里,只一两声犬吠在雾中回荡。我和表弟沿着弯弯村道走,绕过一座座宅院一棵棵杨树槐树,经过乡亲门前的黄美人蕉红月季,所有的一切,都在浓雾中迷蒙,静谧安详。
走过雾中的村庄,下一个缓坡,到了南河。此时雾淡了许多,似乎有光从天空射下来。南河是流动的,上空的雾也在流动。我和表弟穿过芭茅丛间的细沙路,越过干涸的水道和绿沙洲,来到表弟说的窄道前。
水蒸腾着雾气,悠闲地流淌着,绕过一排大卵石,发出柔缓的声响。表弟跨上一块卵石,扭过头看我。我也跨上卵石,和表弟站在一起。我和表弟往东望,风顺着河畔冈地的绿树与青草,带着雾和水的青味将我们拥抱。表弟跳过一个个卵石上了岸,我紧随其后。太阳从雾中现了出来,光线馨黄温暖,照得薄雾也披上暖意。我们沿着窄路上冈地,一旁的茶树丛丛墨绿,朵朵茶花鲜艳红润。过一个小茅屋,有小片竹林植于其后,竹叶茅屋上的露水,在阳光中跳动。茅屋中会住着一个老人吧,又或者有一只大黄狗?我和表弟放慢脚步轻轻走过,唯恐惊动了老人或黄狗。
又听到了水声,这是南河的一弯支流。我记起来了,麦收的时候,小姑曾带着我和表弟在小溪中洗澡。溪水清凉,在水草和白沙间流过,流过我和表弟的脚,流过我们的腿和腰。我们只留一个小脑瓜,看向小姑,小姑正在溪水的一角洗她长长的秀发。
我和表弟脱下布鞋提在手中,踩着浅水和细沙过了溪。又上一个陡坡,眼前是更耀眼的阳光。一望无边的原野,从陡坡的这头开始绵延。原野的尽头是村庄,那里是表弟的家。阡和陌是一条土黄加两条青绿,我和表弟踏着土黄朝村庄进发。炊烟在烟囱上空盘绕,我和表弟到了门前。表弟的奶奶正煮好一锅小米粥,小米浓香甘甜。还有一张张烙馍,卷上炒好的菜食,那是胡萝卜洋葱片和包菜粉丝。奶奶笑着,看我和表弟大口吃。
暑假,表弟会到我家小住几日,送表弟回家,我亦会在他家逗留几日。待到表弟送我,刚没走多远,他又追了上来,要一同到我家去。这样你送我我送你,相互在对方家小住,便过完了整个暑假。我们的奶奶也放心我们这十多岁的孩子,那弯弯绕绕的小路,我们比任何人都熟悉。后来表弟告诉我,他曾和玩伴在傍晚来到南河边玩耍,只因天色已晚,且明日还要上课,表弟并未踏上卵石到我家来。我心里惆怅极了,怪表弟都走了一半的路,怎么就不继续往前来找我呢。表弟也愧疚,说下次一定来寻我。后来我去县城读书,一连上两周的课,在第二周的周五上午回家。我知道表弟周五也要上课,可还是不听奶奶的劝告,执意要去找表弟。我匆匆吃过午饭,顶着热阳出了门。我独自一人走向南河,跨着卵石上冈地,又过小溪爬陡坡,终于看见了表弟的村庄。走在田埂上,我远远地看见一个圆身影在劳作。那是表弟的奶奶。奶奶朝我笑,我问奶奶表弟放学了吗?奶奶又笑,说:“还早呢娃儿,这才刚过晌午。”是呀,我怎么不知道现在才刚过晌午,表弟正在课堂读书呢。奶奶在地里刨红薯,让我躺在地头的红薯藤叶上休息。我看着太阳,闻着红薯叶的清香,不知不觉睡着了。猛然惊醒,还是一个大太阳。太阳你要何时落山?我的表弟你要何时归来?我焦急着,整整一个下午。
太阳终于落山了,表弟斜挎着书包出现在小路上,他大声地叫着奶奶。我欣喜,大声地叫着弟弟。我俩走到一起,朝着对方笑。奶奶,在地的那头儿笑。
《远行》首发于《东方新韵》2020年1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