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雪糕

奶奶要去教堂了，她嘱咐我去找父亲，别乱跑。

我没有去找父亲，我和同伴们在燠热的官道和小巷中奔跑嬉闹。我穿着一件小汗衫，还有一个短裤衩。天是真热，没一会，我们都嫌热。有的同伴回了家。我不想回家，奶奶的门锁着呢。我家的门倒是大开着，但是也没人。父亲去打牌了。

杨树呼呼啦啦地响了一下，有一缕风刚吹过。大太阳把官道照得白亮亮的，还冒着热气。我的头顶就是太阳，腿蒸在热气里。我口渴，我准备去找父亲。

官道北侧的门面房里塞满了人，我知道父亲在那里。

大人们都立在那里，抽着烟，看八仙桌边上的人打牌。我穿过一个又一个大人的腿，闻着浓浓的烟味，来到了桌前。桌前有一些空隙，我低低地站在那里。我看见父亲就在我身边。父亲叼着烟专注打牌，没有注意到我。别的大人斜眼看了我一眼，继续看着打着牌。

我仰起头看父亲，他的烟歪到一边，他正仔细地打量着手中的牌。父亲偶尔咂摸一下嘴，烟气进了他的嘴，又从他的嘴里和鼻孔中漫出来。八仙桌上甩满了纸牌，每个局中人的桌前都放着一沓钞票。钞票数额不等，油腻腻地蓬松在那里。我定定地看着父亲桌角的钞票，又看着父亲，等他扭头看我。父亲继续打他的牌，并没有注意到我。

我想我要主动了，我开始唤父亲。

“爹……”我声音很轻，还有点儿撒娇的意思。

父亲发现了我，斜了我一眼，低沉地“嗯”了一声。我心里欣喜。

“爹。”我又开始叫父亲。别的大人也斜眼看了我一眼，继续看牌打牌。

“咋？”父亲吐出一口烟，把我揽入他的怀里。我扬起头看父亲的下巴，那里都是胡子。再上面是鼻孔，两边是颧骨。

父亲的烟灰落到我眼里，我赶紧拿手去揉。父亲低头看我一眼，轻笑一声，继续打牌。

我的两手扶在父亲的双腿膝盖上，抬起头看父亲的牌，又看父亲桌角的钞票。我差点儿忘了自己的目的。

“爹……”我继续撒娇。

“咋着？”

“我想吃雪糕……”

父亲又轻笑了一声，叼着烟斜眼看我。

“想吃啥？”

“雪糕……”我噘着嘴看父亲，埋怨他没听清我的话。

父亲从桌角拿起两元纸币，递给我，我像得了宝贝一样，立马攥到了手中。我迅速地从人堆里钻出，跑到官道上的小卖店，买了一个大头雪糕。

大头雪糕有一个大头，圆圆的，被巧克力包裹着，下面是一个圆锥托着。我把找还的一块五毛钱攥在左手，右手拿着大头雪糕。我站在大太阳下官道上，张了大口去吃雪糕。巧克力混合着奶油，又甜又凉。有的巧克力瓦解了，碎碎地落在地上。我赶紧转着大头雪糕，想快点把巧克力吃完，可别再落在了地上。

巧克力、奶油、蛋卷，一步步地，我消灭了这个大头雪糕。我舔着嘴唇，看了看手里的一块五毛钱。我回去找父亲了。

我又钻到父亲的怀里，把一块五递到父亲眼前，报告着我刚才吃了一个大头雪糕。

父亲答应着，继续打牌。

“爹，钱。”我提醒父亲收下剩下的一块五。父亲继续打牌，说：“还想吃不？”

“想！”我的眼睛开始发亮，双手撑着父亲的膝盖想要打秋千。

“去吧，还买去。”

我又得了指令，暂别父亲和牌场，朝官道上的冰柜奔去。

雪糕装满了我的肚子，我回到父亲空空的院子，躺在了床上。我肚子开始痛，恍惚间竟拉了满床。我恍惚着，想要叫人，却没有力气。父亲还在牌场，奶奶还在教堂。

我恍惚着睡去，醒来时奶奶正在给我擦洗身子。奶奶开始埋怨父亲，怪他由着我的意思吃太多雪糕。

我恢复了身子，继续顶着大太阳在官道上和同伴嬉闹，继续跑到人堆里找父亲，继续问父亲要钱买雪糕，继续拉了满床。

奶奶叹气。从那以后，奶奶开始带着我去教堂。

《大头雪糕》首发于《东方新韵》2021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