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惯例,艺术学院所有学生都要在一年级下学期进行为期半月的风景写生,写生地点多设在距郑州城不远的西北方向的万仙山。那里是太行余脉,山势独特,是很好的写生基地。七年前的初春,我们也住进了万仙山。
我们住在某座山的山顶,一排排秃杨树的下面,是三五座农家院落。在那一家植有一株梨树的院子里,住着我与我的同学们。出了院子往前走,便是悬崖了。这里海拔极高,崖下乌森森地显出树影与公路,再往下看,是火柴盒般的村居。有风从崖下吹来,呼啸着吹着崖边山楂树上经冬的枯果,吹得主人家的一丛绿竹飒飒响,又往上飞,吹得杨树们忸怩作态,枝间响起哨声,又相互鞭打起来。吃了晚饭,老师点评了白日的写生作品,大家回了宿舍热闹起来。耍牌的耍牌,说笑的说笑,唯独门外窗外的风声,孤独地吹打着。
我又听到了山楂果瑟瑟发抖的声音,竹子们飒飒作响的声音,屋顶上,那些杨树在冷风中继续吹着哨,互相鞭打。同学们在屋内东打西闹,几度唤我加入。可我却穿上厚衣,开了房门,往外走去。
月光很干净,折过屋檐,照在窗前。风在月光中无影游走,我紧了紧衣服。有位老师也未睡,在屋檐下的阴影中抽烟,他朝我笑了笑,我也朝他笑了笑。他的烟在暗中忽明忽暗,他抬头,看天上的月。
我走出屋檐,也去看那月。
不是圆月,是弯月。它并不纤细灵巧,只是朴实甚至有些呆拙地挂在天边的山峦上。是挂在上面的吗?我觉得不是。应该是谁在蓝黑色的天幕上撕下一片月形来,在天幕的外围提着一只通明灯笼或打着一个手电筒往里看。在看什么呢?看这暗夜中的山,还是山中的人?或者,那月,就是这神人的一只眼吧。
我走出大门,坐在山楂树下的石板上,继续看月。
那月下,是俊朗硬挺的山影,也像是谁用手撕下的或是用大剪刀剪成的。这山影像一道长城,托着月,山影与月之间,是渐变的冷白。好像风是冷白色的,从山下吹来,晕啊染啊,要去接近天上的月。
风吹着月与山影,它们丝毫不动。风呼啸着在山影上飞驰,又让人觉得,那山影是风剪成的。
我愈看愈有兴,只是匆忙中穿了拖鞋出来,此刻才觉出料峭夜风正吻双脚。我回头,那位看月的老师已不在。一旁的竹子开始窸窸窣窣,高处的杨树们也安生许多。月光冷冷地铺满大门囗的水泥地,我起身,站在水泥地上,月光全然照在我身上。一旁的山楂树枝,石板的影子,竹子的暗影,都在向我靠拢。月,也在向我靠拢。我竟有些呆住了,不知要继续站在这里,还是回屋。
“看月亮呢。”一位同学从小路上走来,轻声问我。他也去看月了吗?甚至走得更远,寻了一个更静谧的所在,怡然地看月?
“嗯,看月亮。”我轻轻地回答,与他相视一笑,进了院子。
纸月不动,纸月还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