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山中写生已数日,四下里我们已转了个遍,无非冷峭的山势、光秃秃的杨树山楂树等。初来的兴致渐渐弱了,我与爽和彩商量着沿着盘山公路往山顶走,去看看险峰风光。
这一日午后,阳光浓烈地照在山上,只是被呼啸而过的冷春风吹刮后,再落在我们的脸上身上,热量就减少了许多。我们走在盘山公路,右手边是层叠的土坡,坡上有着排排杨树和乱长的灌木。左手边,是一望无底的悬崖。悬崖边上,有着一绺绺的黄色田地,紧紧地贴着公路。田地里,是一些杂乱的包谷秆。山民们掰去包谷,留一棵棵枯秆立在悬崖边的风中。那田地太窄了,让人觉得一踏足就要坠下崖去。
不知绕了几个弯,随着起伏的公路,掠过山势和风,再偶见一些羞涩的迎春,我们渐渐地往高处走去。前面高地,是一处处瓦房组成的聚落,层层叠叠,公路正往聚落中爬去。看到脚下有字,从高到低写着“铁打寨”三字。字体歪歪扭扭,像是用沥青写就的。
不想再往上走了,实在太累了。彩与爽倚在寨囗的大石头休息,我则稍稍往上走,想去端详这寨子。
青瓦红砖,安静极了。没有人。一处瓦房的门囗,挂着一个木板,上用毛笔书“网吧”二字,想来曾是为来此写生或度假的人们准备的。只是现在,网吧门紧闭,有几块方玻璃,零星地碎着。太阳照着秃树、场院和房屋,恍恍惚惚。没有人。
路的拐角,出现一个女人,她迷蒙地看我。她的脸是土黄色的,好像土黄上又加了红与黑。她衣着破旧,围着一个破旧的围巾。那围巾是围在脖子上还是头上,我已记不清。只是她那像在火中烤炙过的面庞,我却忘不掉。她朝我笑,竟朝我走来。此刻彩与爽也跟了上来,我们互相端详着彼此。
她继续笑,对着我们三个笑。我们也礼貌地回笑。她开始说话,我们听不懂她的语言,抱歉地笑。她仍在笑,她拿手指着我们身后的公路,又指向公路的远处,指向远山。她眼中放光,好像在说:“我知道,你们从山的外面来。”我们连忙点头,回答说是。她又笑了,颧骨也高兴起来,好像更红了。她倚在了大石头旁,呆呆地看远树远山,眼中开始迷茫。我们也倚在或坐在了石头上,似乎有了某种默契,一种听她讲故事或倾诉的默契。
她开始指向自己,比划着自己从另一座山上来。她又假装用手搓钱,撇着嘴指向自己,她声音愈发急促,她快要哭出来了。她又开始指自己的肚子,比出一个圆来,我们忙点头,她在说她的孩子。她有些欣慰,少顷又苦涩起来。她说,她的孩子被卖到了山的那边。她指向自己的辫子:她的孩子是女孩。她的手在空中比划着,像是想要抓住些什么。
她继续比划。她又生了一个孩子,又被卖到了山外。她双眼无光了,倚在石头上,低下头又扬起来,复又对着我们笑。我们无奈。此时,树后面出现一个男人。女人指了指男人,比划出她俩儿是两口子,又羞涩地笑。我们看她恢复平静,眉头也舒展起来。那男人向我们微笑,拣来路边的石子,在公路的水泥地上写字。他横七竖八地拼凑,最终写出“郑州”二字。或许,他猜测我们从郑州来。或许,他想炫耀一下他习得的省城名字。
阳光扯着树影,风徐徐地吹过。那女人回了屋,不多时拿出一捧柿饼,捧到我们面前让我们吃。我们不好意思吃,忙推辞。她灿烂地笑着,非要让我们吃。我们推辞不过,一人拿了一个柿饼,轻轻地嚼起来,甜甜黏黏,味道不错。她笑着,也拿起一片,又让给男人,大家一起吃着。
时间不早了,我们要返回了。我们本想去山顶看看,却未料在中途遇见铁打寨和这里的女人男人。我们三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与女人男人告别,往坡下走去。彩有些后悔,说早点把自己的绿围巾送给女人,也算是给她的柿饼回了礼。只是,我们已走出老远。回过头,女人立在男人身后,他们身后是秃树和路,路两侧是安静的红砖青瓦,路的尽头,是山顶和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