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童

一

从班长王森的家里出来，小野实在忘不了那只鸭妈妈的眼神。她的一群孩子里，有三只确实是眼睛发蓝。就像那天晚上在池塘看到的蓝光一样。小野实在纳闷这到底是为什么。

“鸭蛋怎么会从池塘里出来呢？还发着蓝光？”

“就是！到底是为啥？”小威看着小青问。

“我怎么知道？只是那只鸭妈妈好像一直在对着我笑。就像她认识我一样。”

小野觉得刚才鸭妈妈也在对着自己笑。好像是要拜托他为她保守某种秘密。

这可真是费解！

暑假到了，天也越来越热。南河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

大家总喜欢在中午的时候下南河游泳。因为这时候南河对岸的瓜田里没人看瓜，他们可以游到对岸偷瓜吃。小野不会游泳，他只能站在南河的高岸上给大家放风。远远地看见有人影从远处走来，小野就大声地“嗷嗷”地叫，呼唤他的同伴赶紧逃。要是看到那人影只是路过，并不是瓜田的主人，他就喊起人的语言：“没事儿，没事儿！”

瓜摘好了，表哥和小威，还有表哥的一位堂兄一共三人同时从南河对岸游回来。他们的嘴里叼着瓜把儿，有的手中也拽着一只瓜。太阳早就照得小野浑身滚烫，他手搭凉棚看着三只鱼一样的同伴在水中拍打白色的波浪。突然间，同伴的身后多了一条鱼！好像也是个小孩子，划着双手在三人的身后游着。小野想，这是谁呀？明明过去三个人，怎么突然多出来一个！

“快点儿！快点儿！”小野大声地喊起来。

三位同伴以为瓜田主人追了过来，拍打波浪的手脚也快速起来。

等到小野眯起眼睛细看，刚才那个小孩又不见了！

“没人追过来呀，你喊啥？”表哥问小野。

“有人！就在你们三个的后面，好像是个小孩子。”

同伴们顶着烈日回头看南河。蓝的白的波浪被风吹拂着，朝下游的白桥荡去。

表哥知道小野不会轻易说谎，他定定地看了看小野。眯起眼又朝南河看了一眼，便唤同伴们赶紧回家。

“给你们说晌午头儿鬼露头儿，非要晌午下河。看看！”表哥对二姑说了刚才在南河的事，二姑开始责怪孩子们。

“晌午头真的鬼露头儿吗？二姑。”小野抬着头问二姑。

“是呀，我的娃儿。可不敢去南河了。小鬼儿是黑色的，一拽就把小孩儿拽到水里了。”

黑色的？可是刚才看到的明明是白色的呀，就像个可爱的小孩儿一样。小野又惊又奇。

黄昏的时候，晚霞来了。晚霞是金红色的，照得池塘发着金光。小野偷偷地出了门，朝南河走去。南河的上空也有一大片晚霞。小野踩着松软的土路往下走，十分钟以后，他到了南河的岸边。晚风带着晚霞的光吹着南河边的芦苇，它们在一片金红色中沙沙作响。芦苇边上，老渔翁的小船安静地待着，绳子就系在不远处的木桩上。

突然，小船晃动了一下。船底，冒出一个小孩儿的头。小孩儿睁着大眼睛，朝小野笑。

“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小野很惊奇。但也没有多少疑惑，他想这就是中午见到的那个小孩儿。

“我？我是鱼童呀。”小孩儿翘起了嘴角，笑得更温和了。

“你家在哪里？”

“我家在那儿！”

说着，小孩儿用手指了指南河的上游。那里有一片深水区，站在南河的高岸上看，那里一片漆黑，怕人极了。别说孩子们了，就算大人，也极少有人去那里游泳。

“你吃什么？”

“我吃水草，还吃小鱼。”

这时，远处传来了呼唤声，是二姑和表哥在找小野。

再回头，鱼童已经不见了。

二

马奶奶被她的儿子儿媳赶出了家，住在南河边的一处破屋里。那间破屋原是种瓜人自己盖来看瓜的，后来不种瓜了，就闲置在那里。

“怎么被赶出去了呢？”小威问。

“马奶奶得了眼病，说是治不好。她的儿子媳妇嫌弃她，就赶她出来了。”小青回答。

“村长不管吗？”小野问。

“谁敢管？马奶奶的儿子可是个恶霸！”小青气得眼睛发红。

马奶奶的破屋待在广阔的田地里，孤零零的。她的儿媳每天给她端来三次饭，放在门口的土地上，转身就走了。

“我觉得马奶奶活得像只小狗。”

“我觉得马奶奶活得像只野猫。”

“别这么说！”小青呵斥小野和小威。

黄昏的时候，小野从家里拿来了二姑刚出锅的热馒头，小青端来了家里的热汤面，小威则拿来了家里腌渍好的醋蒜。

马奶奶乐得合不拢嘴，眯着眼看这三个孩子。虽然她看不清。

“奶奶，你去我家洗澡吧。我让我妈给你洗。”看着马奶奶的脏头发，小青说。

“奶奶怎能去你家呢？不好。”马奶奶笑眯眯地摇头。

“奶奶，你快吃。”小野给马奶奶吹着热汤面，小威将醋蒜夹在热馒头里递给马奶奶。

“奶奶，你不洗澡，身上会臭的。”小青继续问。

“没事儿，孩子。奶奶等到天黑了，摸索着到南河边上去洗。奶奶刚嫁到村子的时候，常常和村里的小媳妇们一起在晚上下河洗澡。就在那片芦苇的旁边。”

“奶奶，那您晚上可要小心呀。”

“放心吧，孩子们。奶奶的眼睛，还是认得清水和地的。”

小野一直不放心马奶奶，她担心马奶奶下河洗澡掉到河里去。

晚上的时候，蓝月亮悄悄地挂了起来。小野悄悄地溜了出去。他要看看马奶奶。走到马奶奶的破屋前，他轻轻地扣门。没人应。小野认为马奶奶真去南河边了。

月光照得大地一片蓝幽幽，小野往南河边走去。站在南河的高岸上，小野看见了马奶奶。马奶奶穿着一身轻薄的碎花衣服，正撩起河里的水往身上浇呢。马奶奶好像洗好了，站起身来走过老渔翁的小船。不想一个趔趄，马奶奶竟然跌到了老渔翁的小船里，像是晕了过去，不再动弹。

此时，船底再一次冒出一个小脑袋。月光照在那个脑袋上，现出白白的脸。

小野认出那个脑袋就是鱼童！

小船的绳子不知什么时候被解开了。鱼童竟然推着载着马奶奶的小船往河中游去！

小野又惊又慌。不停地喊：“马奶奶，马奶奶！鱼童，鱼童！”

可是鱼童推着小船快速地朝上游游去。那里，是幽黑的深水区。

“奶奶，奶奶！鱼童，鱼童！”

小野不停地喊，顺着河沿往南河上游奔去。

鱼童越游越快，最后伸出水里的鱼尾巴，一个猛子扎进了深水区。小船和马奶奶，也瞬间消失了。

小野跑回了家，带着哭腔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了二姑。二姑又叫上姑父出了门，他们要去村长和马奶奶的儿子家报信。

全村人都出动了。手电筒是白光，月光是蓝光。白光和蓝光交织在了一起。大家打着手电筒先来到了马奶奶的破屋前。村长踹开了马奶奶的门，空无一人。

大家又站在了南河深水区的高岸上，村长打着手电筒往里照，大家也都拿着手电筒往里照。深水区上，被照出了一块儿大月亮。

“小野，马奶奶真是在这里消失的？”村长问。

“嗯！”小野肯定地回答， 接着竟然哭了出来。小威和小青从人群后跑过来，站在了小野身边。马奶奶的儿子儿媳，呆呆地站在人群外，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喜是悲。

找了一晚上，没有找到马奶奶。老渔翁的那只小船，也没有踪影。

“小野，你说的那个鱼童，不会把马奶奶吃了吧。”小威问。

“别胡说，听小野的话，这个鱼童不像是坏孩子。”小青瞪了小威一眼。

村里报了警，警察和搜救队都来了，铺了一张很大很大的网。可是除了水草，什么也没有捞出来。

第三天的下午，大家决定放弃了。警察走了，搜救队走了，村民也都回家了。南河又变得安静起来。

晚上，月亮慢慢地爬上了天空。小野再次偷偷地溜了出去。他坐在南河的高岸上，抱着膝盖看南河边的那片芦苇。月光实在安静，芦苇们好像都睡着了。

小野抬头看那月亮，白白的，挂在蓝布上。他渐渐地看呆了。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他想是风吹动了芦苇。响动越来越大，小野低头一看，芦苇边，老渔翁的小船回来了，马奶奶也回来了！可是鱼童呢？没有鱼童的影子。

马奶奶梳洗得十分干净利落，轻盈地上了岸。小野高兴坏了，飞快地朝河岸跑去，边跑边叫着：“马奶奶，马奶奶！”

“哟！这不是小野吗？”

“奶奶，你去哪里了，我们都以为你被鱼给吃了。”

“我呀，我去了大鱼的家。在那里，鱼奶奶给我治好了眼睛。”

小野搀着马奶奶的手，跟她一起回了马奶奶的破屋。

马奶奶的眼睛透着亮光，微笑着给小野讲述她的奇遇。

“鱼童的家，在南河的深处，深不见底的地方。那里也有一个月亮，挂在鱼童家的上空。他的奶奶呀，对我可好了。拿出两颗翠绿的珠子，磨成粉给我治眼睛。还让我在它家好好休息了三天。”

第二天，马奶奶回来的消息传遍了。她的儿子儿媳见她的眼睛治好了，便要她回家带孙子。可是马奶奶不愿回去。

又是晚上，小野叫上小威和小青，去找马奶奶。月光下，马奶奶的破屋没有人。

三人坐在南河的高岸上，他们听着芦苇的呢喃，看着没了船绳的木桩。

“马奶奶又去鱼童家了吧。”

“是吧。那个鱼奶奶对她应该很好吧。”

“马奶奶不回来就好了。可是，我还有些想她呢。”

小野不仅想念马奶奶，他心里，还想念鱼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