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汤花开

我在图书馆的书架边漫步，被一本名为“晚饭花集”的书吸引。我定睛再一看，作者是汪曾祺。看着书名，我似乎猜到了什么。晚饭花晚饭花，是我家乡的烧汤花吗？我欣喜于和文豪有着同样的见闻，赶忙拿下这本书，快速地翻到晚饭花那一节。果不其然，汪曾祺笔下的晚饭花就是我猜到的烧汤花。可是，汪曾祺却不喜欢晚饭花，他觉得晚饭花枝枝蔓蔓花叶太多，生得太浪费。

可是我喜欢烧汤花。

早先，家乡人将做晚饭称为“烧汤”，所以，这在傍晚时分开放的花就被命名“烧汤花”。

夏天很热，近黄昏的时候，奶奶给她种的丝瓜、倭瓜、豆腐菜浇水，同时也弯下腰将水泼向烧汤花的根部。奶奶小心照顾着烧汤花，并没有从顶部它的叶子花蕾那里浇下来。奶奶开始做饭了，炊烟升起，锅铲和锅热闹地争吵着。菜香味飘了出来。我站在一丛丛烧汤花的边上，它们快长到我的胸口了。我拿鼻子去闻它的花蕾，有一股清淡的香味。这会儿，太阳还没落山，烧汤花将开未开。

“奶，烧汤花咋还不开呀？”我跑到灶台边上问奶奶。

“等一会，等一会就开了。”奶奶轻轻地说。

我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我们并没有开灯。黄昏的微光透过院子传入屋子来，和奶奶的灶火连接起来。我还不想出去看烧汤花是否开放。我想要耐心等待一番，等它们全部开放再去。

奶奶的饭快做好了。我再次向奶奶确认此时烧汤花是否开放。其实，烧汤花就在窗外几步远。

“开了，去看吧。”奶奶严肃中带着温柔。

我像得到指令一般，跨过门槛走向窗前。我都差点捂着眼睛走到它们跟前了。我想奶奶会给我一个惊喜，烧汤花也会给我一个惊喜。我也想给烧汤花一个惊喜。

是呀，它们真的开了，红的黄的白的，被黄昏的黑染上一层肃穆。

我跑回灶台前，欣喜地告诉奶奶。奶奶欣喜地接受了我的惊喜。

夏日的黄昏总喜欢下阵雨，阵雨过后，烧汤花的花蕾也受到波及，没有之前挺立了。我又问奶奶，下雨了，烧汤花还开不开。奶奶说，开，烧汤了它就开。

于是，我继续坐在堂屋的黑暗中看奶奶的脸被灶火染红。奶奶不时抬头看我，嘴角充满了笑。

“奶，饭快做好了吗？”

“快了，你去看看烧汤花开了没有。”

我带着奶奶的指令跨过门槛。今天下了雨，没有燥热，多出凉意来。我蹑手蹑脚地走到烧汤花边上。它们已经经受了阵雨的摧残，还要在黑暗中开放，我真不忍心去打搅它们。

它们继续开放着，红的黄的白的，开在肃静的暮色中，沾染上阵雨过后的冷气。花香也带着冷气，传入我的鼻孔。它们的叶子很多，也融汇在暮色中。它们很孤独，虽然一丛丛一束束，却孤独地开在这孤独的老屋边上，开在这孤独的星球上。

我回屋，却不见我的奶奶。

奶奶藏在了黑暗中吗？奶奶走向了清冷的暮色中吗？奶奶变成了一丛烧汤花，准备在明日的黄昏再给我惊喜吗？

灶火已经熄灭了。饭菜在锅里，再不吃就要凉了。可是，我的奶奶还没有回来。我继续坐回我的椅子，在一片黑暗中等待我的奶奶。

风儿轻轻地吹过门槛，进了堂屋。我闻到一股清香。

我跨过奶奶的门槛，依旧走到烧汤花面前。烧汤花在黑暗中放着微光，红的黄的白的。像一盏盏小灯笼。

我从花中取来一盏微弱的黄灯笼，提着它缓缓走入黑暗。

奶奶，或许就在前面等我。

《烧汤花开》首发于《东方散文》2021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