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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黎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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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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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人间

奶奶老屋的后面有一棵泡桐树。

起初,这三间老屋不是奶奶的,是大伯的。奶奶有自己的两间瓦房,就在这三间老屋的北面东侧。大伯大娘想要把自己的门面房和奶奶的两间老屋连起来,这样从门面房往后走,就有了一个院子了。于是,大伯大娘和奶奶商议,用他们的三间房换奶奶的两间房。奶奶或许早就料到这些房产地产终将没自己的份儿,便欣然地接受了。

三间老屋的后面,就是大伯家的院子。那棵爷爷种的泡桐树,就立在大伯的院子里,奶奶的三间瓦房的后脑勺。

春节的时候,故乡官道的东西两头儿开始进行烟花比赛。这些参赛的选手往往是家境富足或是喜欢搞事情的。烟花比赛也没有明文规定,就是趁着春节乐呵乐呵。除夕夜,烟花比赛开始了,官道上站满了大人小孩儿,地上放着硕大的烟花筒,手中举着细长的烟花棒。五彩斑斓的烟花像是流星,从炮筒中蹿出,伴随着十分解压的刺啦声,在黑夜中开出一丛丛的火树银花。有的烟花升空后安静地绽放,有的会伴随着震撼的一声响绽放。

烟花开在奶奶老屋的泡桐树上。在官道上看烟花看累了,我会沿着黑暗的巷子回到奶奶的老屋前,先看看奶奶,奶奶还在灯下看她的经书。奶奶将眼睛从眼镜上抬起来,问:“咋不去看了,小娃儿?”奶奶常常叫孩子们为“娃儿”,叫我小娃儿,是出于更多的疼爱。我站在门外的黑暗中,说:“不想看了。”一来,烟花真的是一响而散的事物,美丽之后是一片空虚。二来,我也想早点回家陪伴奶奶,我害怕奶奶太孤独。

奶奶继续看她的经书,我倒退几步,正好看到那棵脱光了叶子的泡桐树。在烟花的映照下,泡桐树的枝丫上会染上一层银霜,在黑夜中显得庄严肃穆。这时的泡桐树是一棵银树。渐渐地,放烟花的人散去了,烟花也远远近近地稀疏了。到了除夕夜的十二点,烟花会再次热闹起来。

父亲是极喜欢过年的,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十二点一到,我都会在一片响彻耳膜的炮竹声中醒来。父亲也醒来了,我只听到他在外间走路的咚咚声,还有跪在爷爷遗像前磕头的窸窣声。爷爷戴着雷锋帽的遗像平时会放在条几的一侧,春节期间会被父亲摆在条几正中央。遗像面前是点了香的香炉,再前是卤好的猪头和鸡子。父亲跪拜爷爷的窸窣声消失了,开始在堂屋吆喝:“过年了!过年了!”父亲在吆喝爷爷吧,也在吆喝我。父亲走到我的门前,轻声说:

“娃儿,过年了,起来放炮呀!”父亲的声音中充满着喜悦。

“放啥炮?不放!”我一扭身,拒绝了门外的父亲。

父亲独自登上了房顶,开始放他的二踢脚,那咚咚的声音,震慑着黑暗中的我。远远近近的炮声连成了一片,五颜六色的火光映在我的玻璃上。它们在门外吵闹,要把官道变成一片烟花的海洋。

父亲每放一个二踢脚,便吆喝着“过年了”,二踢脚放完,父亲返回屋中,端起供奉爷爷的猪头,开了院门儿,往老白神那儿去了。

我一直在想老白神是什么神,为啥叫老白神呢?因为里面供奉的神仙姓白吗?还是叫“老拜神”,乡亲们都喜欢去拜呢?我问过好几位长辈,都不能确定。暂且称为老白神吧,或许,里头是一位白胡子老神仙呢。

老白神在官道东头北侧往老北沟去的路边上,它的周围是一片片的民居。老白神是一间不大的瓦房,里头供奉着三尊像,记忆中中间的是一位男性长者,不过应该是黑色的胡子。两旁是少男或是少女吧,但与财神身边的两位童子却不是一回事。他们都披着披风,手中好像还拿着宝剑,形象惟妙惟肖。故乡流传着王莽追刘秀的故事,镇政府驻地“少拜寺”相传就是刘秀为躲避王莽留宿的地方,那我眼前的这三位,是否也入侠情一案?老白神坐北朝南,东侧靠近路边,是一个硕大高圆的土丘,或者是一座坟茔吧。周围被水泥严密地包裹着。这土丘是来埋葬或是纪念老白神的吧?

人们都来拜他们,在除夕夜的十二点。蜡烛和檀香火光冲天,供奉在老白神的面前。老人们壮年们青年们,男的们女的们,都围着老白神点香放炮。除夕十二点的故乡,除了官道上响彻云霄的爆竹声,要数老白神这里最热闹。除夕夜过后是大年初一,要到老北沟去上坟。走过老白神,蜡烛的红泪水和檀香的灰布满了长形香炉的里里外外,红色的鞭炮碎屑,铺满了一地。老白神的门,也关上了。忙活了一夜,三位尊者也该休息休息了。

奶奶不愿意上坟,她去教堂了。我和堂姐堂妹还有大伯,提着纸钱、白酒、香烟、鞭炮,朝老北沟爷爷的坟墓走去。

大伯在爷爷的坟前放起了二踢脚,他说这是在叫爷爷起来。大伯开始点一沓沓事先叠好的黄纸钱,纸钱上放上几盒香烟,刚燃烧一半,大伯打开酒瓶,将酒倒在燃烧的纸钱上。纸钱焚烧的气味伴随着酒味烟味,在爷爷的坟头化作一阵烟,飘在春日里细碎的绿麦田上。

大伯取下嘴中的香烟,眯着眼睛对着爷爷的坟开始喊:“爹呀,起来捡钱了。爹呀,起来捡钱了。”

《烟火人间》首发于《东方散文》2022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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