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盆地明亮的阳光下,盛开着一树温柔的桐花。桐花是浅紫色的,散发着温柔的气味,叶子刚长出来,像是桃花开放时刚长出来的不多的叶子一样。春天到了,人们总说迎春花,在我的记忆里,春天的花是桐花。
这是一条明净的小路,从官道北侧向更北的北街绵延,小路的右边是外婆的木门,再往前走下个小坡,右手边,在一块土丘上,生着一棵高大的泡桐。母亲曾抱着几个月大的我,站在这株泡桐树下。后来这株泡桐树被锯断了,只留着一个浅浅的树桩。那时是冬天,送走去世的外婆,我和母亲重走了这段路。看着那空白土丘上的树桩,我有些开心地说:“这儿以前有一棵泡桐树。”大家都不愿留意这个树桩,匆匆地走过了。我利用短暂的时光注视着树桩,想象着它发出新芽,长出树干,开出一树热闹的桐花来。
桐花沉浸在绵绵的春风里,风儿轻轻地吹过桐花,配合明静的土路,给人一种温暖的失落感。风急的时候,还是带有寒意。吹着吹着,泡桐的枝丫便轻轻地打闹起来,渐渐地发出嘈杂的声音。春风或许会一直吹,从白天吹到黄昏,再到夜晚。有春风的夜晚是安详的,躺在奶奶身边,在温柔的春夜里,能够听到院子里泡桐的枝丫还在打闹。桐花挂满了枝头,沉甸甸的,很饱满。泡桐的主干上面,应该是一窝喜鹊,喜鹊在春风沉醉的夜晚鸣叫了吗?我记不大清楚了。
我和奶奶安静地躺在两间老屋的床上,窗户开得很小,窗框是木质的,上面蒙了一层铁丝网和一层透明塑料,塑料有些风化了,风一吹,呼呼啦啦地响起来,和泡桐树的打闹声呼应着。屋子里有着一股淡淡的泥土浊气,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有一些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照到了床边的大木箱上。大木箱上了红漆,上面绘着燕子和竹叶。燕子和竹叶是对称的,具有装饰性。屋子氤氲在温柔的黑暗中,还有板凳、木椅、经书、装满针线布头的浅篮子。大家都很安静,安静地待在奶奶的老屋里。奶奶不说话,她在听外面的春风,我也不说话,我也在听外面的春风。雨来了,扑扑啦啦地落在泡桐树上。桐花们不热闹了,它们全淋在春雨中。雨渐渐地密起来,四下里是一种安眠的雨声。或许是为了避免单调,偶一朵桐花吧嗒地落在了院子的土地上,有的或许是要来寻我和奶奶,借着轻风和雨势,落在了我和奶奶的头顶。奶奶睡不着了,我也睡不着了。奶奶开始给我讲过去的事。
“小娃儿,你知道不。要不是有你在,奶宁愿去要饭。”
“要饭?为啥,奶。”我听不懂。只觉得奶奶为了我,有着天大的不得已。
“为啥……”奶奶轻轻出一口气。
我和奶奶躺在温暖的薄被中,奶奶的体味围绕着我。奶奶没去要饭,奶奶留下来守护了我。
这两间老屋真是温柔,奶奶真是温柔。
这是一棵站立在麦田上的泡桐,也开着无数的紫色的花。四周都是雾,也荒无人烟。雾渐渐地散开些,母亲抱着小小的我出现在泡桐树下,她远远地看着我,不去管怀中的我。母亲看着我,似笑非笑。奶奶也出现了,站在泡桐树下面,奶奶眯着眼找我,终于在雾中找到了我。奶奶笑了,她望眼欲穿,在等我。母亲走了,留下襁褓中的我,在桐树下的土地上。奶奶依旧看着雾中的我。
《一树桐花开》首发于《东方散文》2022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