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贴补求学费用,我找到一份发传单的兼职。这是一家广告公司,每日需要大量的兼职人员。兼职人员多为我这样的在读学生。也有一些职场白领,在周末赚些外快。
我每周末雷打不动地准时到广告公司楼下集合,其余没有课的工作日我也来。这家广告公司设在住宅区内,楼下有很多树木和长椅。前来兼职的人员常在这里谈天等待。我们会被广告公司的专职司机拉走,分放到围绕郑州城的各个高速公路收费站点。届时我们会依次站在收费员的亭子边上,趁着过路司机缴费时分发传单。
那个清晨我遇见了那个男孩。他很瘦,略有些驼背,戴着一顶灰色鸭舌帽。白色短衫已经变形,柔软地披在他的身板上。他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勾着头往前走。他停好自行车,坐在了我身边的长椅上。
“你也来做兼职?”我热情地打招呼。
“嗯。”他面容呆木,声音很小。
他看上去很拘谨,我准备打开话匣子和他做朋友。他告诉我他来自郑州牧专,学的是动物医学类专业。可能被我的热情打动,他开始断断续续地和我诉说着他刚刚遇见的一件事。
早上从宿舍出来,他便骑着自行车往广告公司来。等红绿灯的间隙,一位妇人骑车不慎竟撞上了他的前车轮。妇人倒打一耙竟讹诈起他,还扬言要让自己的兄弟来教训他。他低着头赔不是。在众人的劝和中,那位妇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你等着!你等着!”妇人的喧嚣持续地回荡在他的脑海。
“你说,她会让他的兄弟来教训我吗?”他谨慎地问我,小小的面庞上满是迷茫。
我开解他。郑州城这么多人,转眼就不见了,怎么会找到你呢?另外,责任在她不在你,况且也没有出现任何损伤,那个人不过嚣张几下就了结了。
“你说,她真的不会找到我,让我赔她钱吗?”他继续追问,眼中脸上一层茫茫的雾,一副准备任人宰割又担忧的样子。
“不会的,放心吧!”
我想要好人做到底,彻彻底底地排解掉他的哀愁。我让他记下我的电话号码,说:“就算这个妇人真的找到了你,你就给我打电话。或是让她给我打电话,我来和她周旋。你就说我是你表兄弟,有啥事找我就行。”
他的心似乎放下了一些,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气一出,他的身板更瘦了。
那一日,我们被分到了同一个站点,我就站在他身后的收费亭边发传单。汽车、卡车一辆辆不断地从我们眼前驶过停下,我们拿出传单亲切地递给司机。汽车尾气很重,卡车驶过的声音很响。我总是在卡车驶离时往前看他,他小小的身影累了,倚在收费亭旁。可是盯站的司机来了,叫他站好。他复立起来,像是一棵小树苗。
我一直注意着他,我担心这棵小树苗会倒下去。
收费站大多在城市边缘,午饭成了我们的一大难题。每到一个新站点,我们都会四下去问哪里有饭店。这一日我们同样被分到一起。中午时我们跟随来过此地的兼职人员走过站边的几棵桃树,翻过站边缘的土坡去附近的村镇吃饭。那时正是炎夏,烈日照得杨树都没了精神。桃树上有些孤零零的青桃,有的桃叶打着卷。我以为他也会去吃饭,可是我们并没有见到他。
回来时,他正呆呆地坐在收费站大厅的长椅上。司机师傅调侃他不吃午饭,斜着眼看他。
他不理会,从口袋里拿出几颗青桃给我看。
他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与我说话。他说在他的家乡也有桃子,是奶奶种下的。
他问我:“你说这桃子能吃吗?”
我微笑着看他,说:“等到熟了就能吃了。”
我说了谎,这收费站边缘的桃树,吞吐着汽车尾气,如何能吃呢?
他或是吃了一口吧,龇着牙朝我笑。我也天真地和他笑。那时我们一日的兼职工资有50元左右,我自认为自己泥菩萨过江,竟没有请他一顿午餐。
下午的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小树苗了。他更小更软了,甚至斜倚着亭子要睡着了。我提心吊胆地注意着他。那位哂笑他的司机,也常常走过来远远地观望他。他终于熬过了这一个漫长炎热的下午,我才舒了一口气。
我没再深入地了解他。一边是学业一边是兼职,我已自顾不暇。再遇见他,还是在广告公司楼下,他见我前来,坐在我身边。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最后一次对话,我们聊起了未来。他说他毕业后要回到信阳老家,做一位兽医。而我,却渺渺茫茫,不知路在何方。
毕业5年有余了,我在职场上曲折前行,寻找着尊严与荣光。不知他现今如何了。他还是当年那位小树苗吗?不知他还会受人欺负吗?
我想抱一抱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