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在临近中秋的时候,花生和包谷就都收获了。花生带着秧子在院内的门边堆成小山,包谷带着外衣和穗子堆在院子的大部分区域。包谷没有办法堆成小山,就那样浅浅地铺开来。总之,在银月挂空的时候,冷静的月光能照在花生堆上,也能照在包谷堆上。
月亮升起来了,照在老屋的山墙上。山墙是用土坯建的,白天是土黄色,现在染上了一层凝重的银白色。月光折过山墙,照进我家半开的大门。高处的月光直接越过外墙投在花生堆的顶端。花生堆背光的暗部沧桑温柔,受光的亮部像有一片雪。包谷棒子们安静地在休息,谁的头或屁股凸出来,像是月光下的笋。
花生堆带着泥土和草叶的气息,包谷们则散发出阳光的气味儿。这些气味儿中都带着一股潮湿,时刻提醒着我内里含有生命,它们在呼吸,在酣睡。在这中秋前的夜晚,陪伴它们的,是月光的白和不同层次的黑。哦,对了,还有四下里催眠的虫鸣。
我的奶奶会坐在月光下的花生堆旁,安静地将一把把花生从秧子上捋下来。接着是花生轻轻投入篮子的声音。有时候是给包谷剥去外衣的一声声并不刺耳的“刺啦”,接着是将包谷光亮的棒子和底部的茎分离的沉稳的断折声。
有时候,前院的秀婶儿会来帮忙。她和奶奶一起坐在月光下,边捋花生边轻柔地对话。或者,边剥包谷边轻柔地对话。花生投篮的声音,包谷剥衣又与茎分离的声音,和她们的对话一起,变成一缕透明的雾霭,和月光交织。
二姑来帮忙的时候,我是最活跃的。为了在大人面前展示自己,我坐在嶙峋的包谷堆上,煞有介事地剥起包谷。堂屋的黄光照在包谷和我的身上,月光照在奶奶、二姑和花生堆上。黄光和月光又重叠着,重叠的部分不是很干净,让我觉得还不如把堂屋的灯关掉。
二姑坐在奶奶身边忙活着,不时抬起头夸奖剥包谷的我。我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停下手来,坐在包谷堆上听奶奶和二姑谈话。
二姑抬起圆圆的脸说:“娃儿呀,八月十五上二姑家过吧。”
我开心极了,连忙看奶奶。
奶奶浅笑着,说:“不去,月饼水果啥的我都买好了。”
是呀,春节元宵都是在二姑家过的,八月十五再去二姑家,奶奶过意不去。或者,缓缓再去。奶奶讨厌别人说:“哟!桂兰,又上恁闺女家哩?”
奶奶不要去二姑家过八月十五,我不开心了。
听二姑家的小博哥和小闯哥说,八月十五的夜晚,他们会举行以全村为场所的捉迷藏游戏。那时,他们会和堂哥堂弟,还有村子里的伙伴一起,借着悬在头顶的大月亮,躲在谁家的麦秸垛里,藏在谁家的老屋内,等着同伴去搜寻。这中秋捉迷藏,据说会持续到后半夜。
八月十五的月光照在多庄畔的南河上,南河变成了银河。照在多庄的池塘上,池塘变成了又一个月亮。照在多庄的角角落落,多庄变成了一个童话世界。
我不能去二姑的多庄过八月十五,我会待在我家的院子里,安静地听奶奶捋花生剥包谷,吃着手中的月饼,看着头顶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