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雪在化,太阳照着,屋里和屋外都很冷。院子里有一棵笔直的小松树,是爷爷种下的,可能是缺少关照,一半枯树一半绿树,梢头的白雪陷入一片深翠中,好像还冒着烟。奶奶瓦房上的白雪也化得十之六七,顺着瓦沿滴下来。我伸着脖子往奶奶的老屋去,冷雪水滴到脖子上,我连忙缩着脖颈迈过门槛。
奶奶的老屋门内有一个煤炉,上面正热着一壶水,透明的蒸汽往四周传达着。我握上双拳,又迅速将五指弹开,将手上刚刚玩过雪尚存的雪水射向煤炉的外壁上,刺刺啦啦的声音伴着一缕缕烟升腾起来。
小梅继母从外面回来,走到奶奶的老屋前,说:“你咋还没去你姨奶家走亲戚?”这天是大年初二还是初三。想着大街上的泥水,我犹豫地看向奶奶。
奶奶正在端详亲戚们送给她的礼物,扭转过来身子,说:“去吧,奶给你准备几样儿礼。”
泥水很多,还有三三两两的汽车、摩托车从身边驶过。我提着奶奶准备的礼物,逃也似地往官道东头走去。
下了官道便是通往姨奶家的土路。和雪水横流的官道相比,这条土路上铺满了前几日下的大雪,经人和车碾压后,路中间滑溜极了。我提着礼物,一边滑雪一边往姨奶家去。大太阳照着眼前的雪野,有的地方照化了,露出麦苗的青绿和泥土的颜色。滑着滑着,我累了,便喘着粗气小心翼翼地往前。给姨奶带的礼物此时也变成了累赘,可是想想是来走亲戚,我打量了几下奶奶准备的礼物,重新打起精神来。
越往前走雪越厚,土路两侧的浅沟里也铺满了膨胀的白雪。我兴奋极了,伸出脚来往沟中踩,脚轻轻地陷入沟中。哈哈,没事!我在心中告诉自己。那些白棉花般蓬松的雪在阳光下滋润着,有些亮晶晶的雪水好像附着在了上面。我好担心这些雪会化掉。这是一条雪路,可以滑冰,可以踩雪,虽然雪化时是寒冷的,但我丝毫不在意。
坐在姨奶家的堂屋里,我依旧能够感受到外面那一大片雪投射过来的白光。姨奶在拿糖,姨奶在拿瓜子,姨奶在给我冲红糖水,姨奶问我奶奶咋不来。姨奶问我中午吃什么,我没打算在姨奶家吃午饭,因为我答应继母和奶奶中午回家。况且,外面土路上和原野上的雪正等着我呢。再不去,等到中午太阳升起来,就化啦。
姨奶看出我的焦急,拿眼打量我,说:“娃儿,姨奶对你不好?连个晌午饭都不吃?”
“好好好。”我焦急地朝姨奶堆笑脸。姨奶,你跟俺奶长得一个样儿,看到你就看到了我奶,我热络还来不及,咋能说你对我不好呢?
姨奶朝我笑,出了门往自家的香菇大棚去。返回时,她手中拿着两个长长的菌袋,一边一个套在我的脚上,提到了我的膝盖处。姨奶又在膝盖那里绑上细绳,这样我就有了一双透明雨靴了。
姨奶站在核桃树下,看着过了老北沟的我,像我奶奶那样亮着嗓门嘱我慢点儿。我着急地奔向土路,此时太阳已经升高,土路上薄薄的白雪几近化尽,露出让人烦恼的泥泞来。待看到前方浅沟里的白雪,我复燃起希望。这下好了,有了姨奶做的雨靴,我跳到浅沟里可劲儿地踩雪。那些白棉花般的雪,拥抱着我的双腿,达到了我的膝盖处。稍早前脚上沾的泥水也被白雪擦净,顿觉清爽十分。
我跳着蹦着,撇开一旁高处的泥路,在浅沟里像个小将军一样跋涉,我兴奋异常。
只是,渐渐地,就到了路的尽头、浅沟的尽头了,我回头看那被黄土一点点儿吞噬的白雪,心中十分失落。再远处,是一片黄、绿、白相间的田野。我想趁着白雪未化尽再回去踩一遍,可是中午马上就要到来,我要回家向继母和奶奶交差。
回去吗?回去吧。还踩雪吗?不踩了吧。
我回头,又看了一眼那片雪。
小梅继母离开官道二十余年了,奶奶姨奶也去了很多年。我好像也离开官道不知多少年了。我们好像那片雪,似乎消失了,又似乎存在于某个角落。